「唔……好冰。」
赤裸足尖接觸到水面的瞬間，艾茵忍不住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她眨著眼睛；潺湲溪水倒映出少女窈窕的影子，以及背後恢弘壯闊的釉綠遍野，艾茵身周環繞著的深淺濃暗的扶疏綠意透過清藍溪水，盡數濃縮在她那雙晶亮的藍眸裡。
「明明天氣這麼熱呢……」
艾茵忍不住喃喃，無意識顫了顫雙耳，涓涓水聲喧鬧地傳入她的耳朵，替高熱的溫度添了一絲涼意。
「不好嗎？這樣才涼快呢。」
不遠處，另一名少女顯然聽到艾茵的低語，在岸邊綠意交疊處輕聲笑了出來，她一手扶著粗糙的樹幹，另一手輕巧脫去鞋襪，赤裸著足踏過腳下柔軟的草地，撥開枝葉來到溪邊。
掂腳輕輕點了點沁涼的水流後，她將自己的足踝浸入溪中。
「不下來嗎？」
少女轉頭詢問艾茵。
「咦？啊。」
艾茵這時才回過神，小心翼翼學著少女的動作探入清冷的流水，寒意令她反射性縮了腳，但一會後，逐漸習慣而蔓延至全身的舒適使艾茵放鬆身子，與隔壁的少女相視一笑。
「這種天氣果然還是泡泡水最舒服。」
「是啊。」
兩人再次心照不宣抿唇微笑，金黃的光遍地潑灑於綠草碧葉間，少女們不約而同彎身掬起溪水，沖洗去額鬢的汗珠與狼狽。
「對了，希爾夫到哪裡去了呢？似乎都沒有看到他呢。」
挽高袖子沖沖手臂，艾茵踢著水面盯著自己不斷飄晃的倒影，突然想到什麼般開口，她看向彷若出神的棕髮少女，後者瞇起蜂蜜色的瞳孔，笑意深刻了幾分，伸出手指向小溪上游。
艾茵探頭往少女的指向看去，只見一隻蒼藍的神獸半身浸在水中，愜意地泅水撲騰。因每個跳躍而激起的奔騰水花穿插錯落的光，在身邊折射出一彎一彎小小的霓虹，艾茵對著眼前的美景眨了眨眼，溪水奏出的蜿蜒樂聲猶如此番風景的配樂。
艾茵轉回視線，帕茉無聲對她笑笑。
「希爾夫一定也熱壞了。」帕茉指尖在水面點出一圈漣漪，忍不住戲謔一般說道：「幸好大小姐說先休息一下，不然我也快不行了呢……如果走著走著突然暈倒，大小姐肯定也要嚇一跳的。」
艾茵噗哧一聲笑了，她想著那個畫面，似乎有點難以想像聖女之子露出驚嚇之類的神情會是什麼樣子，但肯定是會緊張的呢。
泡在水中一段時間也削減了幾分暑氣，艾茵突然起了玩心，手指一圈又一圈在水中畫著圈子，冰冰涼涼的水珠不時濺上少女們的首頸與衣領，然或許是實在涼快的因素，帕茉沒有出聲制止，艾茵也依舊興味盎然；少女漂亮的藍眸專注凝視著水底倒映出的環狀樹冠，甚至因此稍微染出一絲青意，猶如高貴而美麗的寶石。
「艾茵該不會在看魚吧？」帕茉觀察少女的舉動，半晌，玩興悠揚張開口：「以前我的故鄉，夏天的時候，村莊的孩子們都會到河邊抓魚，抓越多就越厲害。」
彷彿回憶到什麼，少女噗哧一聲手背掩唇笑瞇了眼：「唔，可是我老是請希爾夫幫我，像是偷偷作弊一樣。」
帕茉說話時，艾茵已收回投向水面的目光，她認真傾聽少女輕快的音色，彷彿藉此也浮出了什麼記憶，嘴角的笑容擴散出一抹柔和的弧度。
「這樣說來，帕茉的故鄉和我們那邊很像唷。」艾茵笑著說道：「在我們索迪亞克族裡，大多孩子都希望長大後能成為守護家園的戰士，所以每次天氣一熱都會去附近的溪裡比賽抓魚或打獵。我們的村莊附近的河水是族裡的聖地，小時候，我和史普拉多還須要走一段距離，到很遠的湖泊去才可以下水。」
邊說著，艾茵有點陷入回憶之中，半晌過去才回過神淺淺一笑。
「唔，雖然現在仔細想想，抓魚和成為了不起的戰士之間似乎沒什麼關係呢。」
艾茵頑皮吐吐舌，然過去愉快的記憶讓她依舊有些惆悵，少女垂下視線，出神一般盯著自己泡在溪中蒼白的雙腿發呆。
森林中除了溪水活潑的演奏聲外，一切顯得闃寂，時而會有微弱的風穿越樹梢，連鎖響起唰啦唰啦的綠影浮動。
帕茉悄悄覷著少女半垂的臉，蜿蜒柔順的長髮流淌在綠草地間，別有一番風采；而彷彿感到炎熱，艾茵不自覺以手撥亂撩起髮絲，紫紅色澤宛如絲帶一般在光線下變換。
「……艾茵的頭髮，那樣很熱吧？」觀察了許久，帕茉不禁出聲，「要不要綁起來？」
「咦？」
愣了愣，艾茵回過神瞠大湛藍的眸，她聽聞帕茉的話，臉上也不免露出一分苦惱，反手順過了身前落水而透濕的一縷青絲。
「唔……我也想綁起來，但沒髮圈也沒有辦法……」
「沒關係喔。」
艾茵一怔抬起臉蛋，打斷她說話的少女坐在青草地間，玩兒一般踢著水花，娟秀的五官透出一抹調皮的小巧笑意，不知道從哪兒抽出了三個不同顏色的橡皮圈子。
帕茉將髮圈在艾茵眼前晃了晃，忍不住期待又興奮揚高嗓音。
「反正大小姐和夏洛特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回來，我先幫艾茵綁個頭髮，怎麼樣呢？」
她看著艾茵，笑道。
※
「大小姐，這些果子應該夠了吧？」
樹蔭與樹蔭之間，純白的少女抹了抹頭上的汗水，沒忍住終於出了聲。
高聳林木恣意生長著，如同一把巨大的洋傘，交疊出沉郁的綠意，間隙撒落的光線宛如遍地金粉落在青苔草野間，一明一暗閃爍光澤。
夏洛特安靜嘆口氣，她詢問的對象沒有回應。她抱緊懷中素黑的斗篷，抬眼望向層層綠葉中一抹紅茶色的身影，在草地間沙沙邁出腳步。
「足夠做好多果醬呢。」
樹木給予的遮蔭猶如一條天然的大道，足起足落間飄散泥土的濕潤味道，混和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濃郁莓香，她一手撥開枝枒，原本不明顯的野莓香氣瞬間襲捲上臉頰。
「唔哇─」
人偶少女正蹲在後面。矮灌木叢上結實壘壘，是一顆顆色澤飽滿的靛色果子，點綴在墨綠的灌木葉中透出誘人的味道；夏洛特驚奇看著人偶一顆一顆將野莓摘下，幾秒過後站起回到身旁，在少女懷中的布料間又倒入一懷色彩，這段期間，她一直忘了出聲。
「嗯，啊，大小姐。」
新添的重量拉回少女神智，夏洛特連忙開口。人偶少女則抬起了金色的眸子，其內映射出一線頭頂處的環狀釉綠。
「那個，您要那麼多莓子做什麼呢？」
懷中的重量已讓力氣不大的她有點吃不消，夏洛特微微抿起唇角。
「做果醬？」
她偏過了頭。
聖女之子搖搖頭，接著下一秒突然點點頭，暗紅茶色的髮絲襯著翠綠的背景，剎那亂了弧度。夏洛特眨巴著她那雙葡萄酒色的眸子，實在搞不清楚她家大小姐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不是果醬，不過，也可以拿來做果醬。」
聖女之子輕聲，並沒有解除少女的疑問，於是夏洛特愣了兩秒後再次主動發問。
「那，原本是要用來做什麼呢？」
「蛋糕。」
「蛋糕？」
白衣少女揚高嗓音，她重新捧高懷中用來儲存莓子的斗篷，耐不住好奇心伸手取出一顆含入口中，下一瞬間，酸酸甜甜的果香擴散到整張嘴巴，夏洛特欣喜綻放出一個微笑。
「啊，好吃。」
少女與人偶重新朝前邁進，寧靜的午間流通微弱卻清晰的風，在樹梢打著旋兒鳴唱；夏洛特空出手撩起額前被汗水打溼的髮絲，彷彿想藉此削減暑氣。
她們踏過草地，悄然地、無聲地，散佈於層疊交錯的綠色林野。
「不過大小姐，怎麼會突然做蛋糕呢？最近是誰的生日到了嗎？」
「嗯，艾茵，今天。」
「啊，原來是艾──咦？艾茵？」唰。少女的腳步停了，「今天？今天是艾茵的生日？」
聲線拔高而後驟低，夏洛特沮喪道：「我怎麼不知道呢……啊，大小姐，該不會您突然讓我們休息，目的就是要先來摘莓子幫艾茵準備生日？」
少女的短髮在耳邊畫出一個圓弧，眼神閃耀光彩。她傾身面向聖女之子，唇角微微拉扯著一抹笑意。
「所以您才不讓艾茵跟來，是嗎？」
夏洛特猜測道，不忘騰出手，細心幫聖女之子撥去不知何時落到髮間的一片嫩綠。
感到些微重量落至頭頂，人偶少女安靜抬起了眼，透在一對玻璃眼珠中的正是滿目翠青中淡雅而顯眼的白色，她看向她的戰士，依舊沉默地沙沙跨過草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大家，也累了，要休息。」聖女之子側頭想了想，補上一句：「因為我要找果子，所以夏洛特不能休息，對不起。」
「嗯？」夏洛特驚訝頓了頓動作：「不，不會喔。我很高興能幫上大小姐的忙。」
她不自覺又托緊了分手中重要的素黑斗篷。
由綠蔭形成的森林小徑仍在向前延展，頭頂的樹冠時而蘇蘇抖落滿身的金黃碎光，午間微醺的氣氛讓人忘卻所有危險，如同與森林間一場寧靜而平和的下午茶會。
兩道足跡踩在落葉與青苔間沒有停步，不遠處可以聽聞流水淙淙，沁人心脾的涼爽水氣瀰漫枝葉間流轉，隱約夾雜有少女們悠揚的交談，唧唧啾啾如鳥鳴歌唱。
夏洛特撥開最後一層綠葉，清澈溪水映入了眼簾，飛濺的水珠彷若一顆顆晶亮的鑽石碎片，架起令人眼花撩亂的數道彩虹；少女面對眼前的美景也不禁怔愣，好半晌過去才輕聲讚嘆。
「唔哇……」
然後，她才見到坐在小溪下緣的兩名隊友，少女們互視一眼後，一起默契地笑了。
沿著溪，她朝她們走去。
※
沙沙聲傳來，不遠的灌木中，白衣少女探出身子。
艾茵吃驚眨動藍眸，溪水在她的指縫間流過，少女忘記將手收回，仍然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也不動看著四五步距離處驟然現身的隊友；夏洛特似乎沒有注意到她們的存在。
眼前的溪水有著震撼人心的美麗感，如同來自仙境的透明風景。艾茵側頭瞥向小溪上游水珠滴散而成的七彩虹光，不意外夏洛特會望著這幅景色怔怔出神，她困擾頓了頓，猶豫著自己是否該出口招呼，緩緩抽回浸在溪中的柔夷。
準備站起身時，又一陣沙沙樹響，一縷紅茶色的髮絲映入艾茵視野緩慢踱出步伐，沉金琉璃色的瞳孔不偏不倚與她對上視線，艾茵在那雙平緩的瞳孔裡看見一秒的呆滯，定格在她柔順垂落的兩束髮絲間。
艾茵不自覺伸手撫摸了自己的後腦，稍早，邊境少女幫她綁的髮型正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襯著背景的一遍青翠。
「夏洛特、大小姐，辛苦了。」
帕茉於她身後搖搖晃晃站了起身，悠揚地張開口，赤裸的小腿在兩人會合後仍滴滴答答滑落水珠，將地面染上深色。少女們一同默契地笑了，夏洛特顫著眼睫，葡萄酒色的眸子瞅了艾茵一眼。
「等很久了嗎？」
艾茵用力搖頭：「沒有喔，帕茉還幫我綁了頭髮。」
一邊的帕茉笑著插口。
「大小姐要不要也綁一個？我還有髮圈呢。」
隨著風的角度，紫紅的髮絲如同兩條絲帶，時而翻揚時而落下，變化不同的光彩弧度。或許是見到人偶少女努力想將每一個弧度變化全記入心中的專注，帕茉眼底滑入一抹溫柔，等到聖女之子難得迫切的點頭，輕笑拍拍那頭紅髮。
「那，大小姐坐在這裡唷。」
帕茉拿出了髮圈。
溪水涓涓流淌，寧靜的午後似乎連時間也不捨得流動，陽光流連於少女們白瓷般的肌膚，中和了溪水帶來的寒意，如詩如畫勾勒背景遍野翠綠。
希爾夫似乎已玩得盡興，縮入茂密的綠蔭深處，神獸的眸睿智而溫暖，如同正守護著少女們難得的休息。
夏洛特看著帕茉輕柔梳理人偶少女濃密的捲髮，如同對待一個珍貴的洋娃娃，一舉一動洋溢著寵愛，和諧的宛如繪本中的一幅圖畫；她不禁微微抿起了唇，眉眼皆充滿笑意，而少女的愣神之間，眼角一隅艾茵傾過了頭。
「夏洛特，」彷彿也怕打破此時的平衡，索迪亞克族少女的聲音輕如羽毛，「莓子的味道很濃呢，妳們是不是摘了莓子呢？」
夏洛特聞言不禁一怔，懷中深深淺淺的靛色仍包裹在素黑的布料之內，有著不能對面前的人說出口的目的。白衣少女還沒想好一番說詞，艾茵已輕聲繼續接過話題。
「回去拿來做果醬的嗎？」
這道問句有點耳熟。還沒來的及想起來，遠處的帕茉已百忙之中投過來一個視線，若有所思瞇起一雙蜂蜜色的眸子，並在幾秒之後恍然一般與夏洛特一個對望，無聲之中達成共識。
夏洛特站在潺湲溪水畔，微笑著，神秘地豎起了一根手指。
「秘密。」將指尖抵在唇前，少女聲線悠揚道。
時間滴滴答答流淌，不知過去了多久，帕茉將橡皮筋轉上最後一圈，拍拍人偶少女的頭站起身子，雪白的小腿沾上些許碎草，她將它們拍去，視線盯緊聖女之子轉了轉，劃開唇。
「大小姐，可愛嗎？」
「嗯。」聖女之子摸摸腦後的馬尾，十分滿意的模樣。她拉著帕茉的手心站起，捲曲的髮梢流洩於頰畔，「帕茉，謝謝。」
「哪裡，我也覺得這樣的大小姐很可愛呢。」帕茉輕輕地笑。
聖女之子朝其他兩人走去，艾茵習慣性牽起人偶少女的指尖，笑著問起接下來的行程，聖女之子面無表情側頭一瞥，浮光閃爍的金粉之下，那道笑容燦爛或許更勝朝陽。
「回去。」
聖女之子簡短下達命令，見到艾茵瞠圓藍眸。
「咦？可是現在還很早呢，怎麼突然就回去了呢？」
沒有自覺的壽星驚訝的道，她揚高了頭，髮絲在空中散落，如同紛紛舞動的花瓣，而在她身後，另外兩名女孩悄聲對視。
「這個嘛……秘密。」
「嗯，秘密。」
兩人一齊笑了出來。
流動的溪水聲中，背對著狀況外的艾茵，幾人準備離開綠林間難得的休憩地。此時，藍天正巧吹起了風，少女們吱吱喳喳的音律盪上天際，柔和地、柔和地，散入了重新流動起的，午間的漫漫時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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