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許R卡劇透有，少許亂掰有，介意者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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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天空飄散著若有似無的霧氣，塔影在遠處微微晃蕩，因為高度的關係，隱隱約約，看不太真切。
傑多在作為居所的碉堡之頂打了個哈欠，透過仰望視角，環繞在雲霧間的高塔佇立在遠端，穿透晴空，彷彿呼應此地的地名一般。
碧空的尖塔。
瞇了瞇眼，男孩懶洋洋向後一倒，悶悶吐出氣息。
現在才剛天明，想來聖女之子還在房間睡覺吧。要不是思緒有點煩亂，平常也睡到日上三竿的他今日才不會獨登塔頂，望著遠方的尖塔怔怔發楞。
而發愣的原因……說起來也只有一個可能罷了。
記憶。
傑多承認，這東西實在非常棘手。多了一份回憶與生前的重量，凡事在他眼中已不若過往清晰。
現在的他，多了分冷漠、多了分疏離戒備，記憶使他找回當初那親手弒母的冷血，縱使只有自己感覺得出其中的差異，他仍發現，自己越來越難放下心防相處。
是好是壞他也說不上來。至少，傑多還會慶幸現在是待在大家身邊，而非過去那永無止盡的殺戮循環；但，過去的自己又是怎麼想的呢？
一直告訴自己別想太多，但當第二段記憶恢復在即時，不想也不行。
傑多知道，縱使老是嘴硬，可他是喜歡這裡的。
喜歡夥伴間爭吵鬥嘴、喜歡與大小姐出門探索、喜歡夜間的交誼廳，帶給自己「家」的味道的任性人們。
這點，他和庫勒尼西倒是很類似。可是得回記憶的貴族少年顯然適應的比他好的多，他的過去太灰暗，為生存拼搏的每一天使他比較難接受好意與關心；得回記憶前如此，得回記憶後更加鮮明。
然，喜歡的心情是真的，也已經接受這個異界成為自己的家的事實，傑多實在不想因為恢復記憶而讓一切消失不見。記憶恢復更多，他或許會越朝過去靠攏，而這是他所不樂見的。
……還是不恢復算了？傑多突然起了這個念頭，反正聖女之子不會強迫他們恢復記憶，放棄這個機會直接扔給下一順位也不是不行。
……但下一順位好像是那個煩人的大叔。
傑多的嘴角幾不可見抽了抽。他以手臂做枕，邊考慮要幾點去吵醒大小姐，邊勾起一抹惡作劇似的微笑。
陽光漸漸蔓開來了，碉堡頂微涼的溫度再經暖陽照耀，讓男孩難得有些恍神，連睡意都悄悄襲來。
乾脆睡一下再去算了。傑多恍惚想著。
而，就在這時。
「……傑多，原來你在這裡啊。」
「……」
紫髮男孩愣了幾秒，睡意整個消失無蹤，他轉過頭，正好見到一名男人探出天窗朝自己燦笑的模樣。
更仔細的說，是某橙髮男人探半個身出屋頂，睜著藍若晴空的眸朝他咧嘴微笑。
「難怪我會找不到你。不過正常人不會來塔頂睡覺吧，這裡有十層樓高耶。」
「……原來是大叔啊。」
傑多此時才回過神，露出厭煩的神情哼了兩聲。
「大小姐起床了？」
「唔……不太清楚，她好像根本沒睡，和雪莉跟艾茵聊了一整晚。」阿貝爾苦笑，前陣子艾茵恢復記憶時那群女孩就聊了整整一晚上，事後似乎還有被布列依斯斥責，沒想到還來一次。
「噢，我可以上去嗎？」
彷彿現在才想到要問，阿貝爾眨眨眼。
對此，紫髮男孩用鼻尖哼了哼，不置可否地沒做任何回應，然阿貝爾也沒有等他回應的意思，翻身跟著蹬上塔頂。高處的風依舊凜冽，讓他不禁縮了縮身子。
「唔！」
「你還是穿件衣服再來吧，大叔。」
傑多拉緊自己的斗蓬，嘲諷般勾了勾唇；對男孩這種語氣早就習以為常的阿貝爾再次苦笑。
「不，不用了。話說回來……我不會打擾到你了吧？」
阿貝爾頓時露出帶有試探意味的眼神，聽他這麼說，傑多只是毫不掩飾的翻起白眼。
現在才問會不會太晚了點？
懶的回應，男孩乾脆轉移話題。
「你來幹什麼？」
「喔，這個阿。」阿貝爾搔了搔頰：「我早上練劍前看到你走過去，臉色好像不太對勁所以有點擔心。」
「……」
傑多瞠目。他來塔頂至少也有半小時，也就是說，那個白癡男人找他找了三十分鐘？
神經病啊！
「大叔，你有時候真的很多管閒事。」
傑多毫不客氣批評；阿貝爾好脾氣笑了笑，似乎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
「所以呢？」
「啊？」男孩對阿貝爾的話蹙眉：「什麼所以？」
「你。你發生什麼事了嗎？」
男孩不禁轉頭過去直視男人那太過澄澈的雙眼，幾秒過後，原先已坐起的身子倏地又躺回去，倦怠地劃開唇角。
「不干你的事吧？」
「的確。但說出來也不錯啊，至少能幫你拿個主意。」
「哼。」
傑多發出第三次哼聲，散落於屋瓦的紫髮暴露在陽光下，自成一股獨特的妖冶。
颯爽的笑，阿貝爾敲擊屋瓦。
「說吧。」
「……」
覺得自己妥協太快，傑多無意識嘟著唇，開口後的語氣連自己都嫌幼稚。
「大叔，我不恢復了，機會直接給你算了。」
此話一出，果真見到男人揚了揚眉，藍眸中盡是錯愕，「為什麼？」
「我覺得沒麼不好的啊。」傑多有種惡作劇後的快感，竊笑了會，年幼的貧民窟之王才正了正臉色：「大叔，我問你喔，你怎麼知道以前的你和現在的你一樣？」
阿貝爾瞬間愣了一下，「我不知道啊。」然後，接收到男孩看白癡般的白眼，他才默默開始咀嚼男孩話中的真意，好幾秒後發出恍然的感嘆。
「喔，是這樣嗎？原來你想了那麼多。」阿貝爾訝然的低喃聲讓傑多嘴角不禁抽蓄，心中湧起殺之而後快的衝動，然而還不等傑多執行，阿貝爾已再次露出笑容。
「你想太多了啦，不管有沒有記憶，你還是你啊！有什麼好在意那麼多？」
傑多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悅：「你就這麼肯定？」
「唔……其他人的話不一定，但你的話一定沒問題。」阿貝爾聳聳肩、搔搔頰，瞧見傑多眼中的困惑，揚了揚眉解說：「因為你一直對自己很誠實。不然你自己認為，如果有記憶，你要留下還是離開？」
「……留下。我才不要離開。」
傑多悶聲低喃，隱約中，他似乎能明白阿貝爾想表達的意思。
只要抱持喜歡與不想離開的心情就夠了，無論有沒有記憶。傑多有信心，而他也一向認得清自己的想法與自信。
無論有沒有記憶，他還是他，本質是不會變的。過去可能讓他多了分經驗，但從不引響到他的心情、決定，以及對上述所包含的自信。
只要他還想待著，一切都不會改變。
一瞬間，心中的疑慮盡數散去，傑多不禁暗暗嘲笑最近自己的愚蠢。
心情頓時放鬆後，連眼前的霧景都變得格外美麗。
……不過他死也不會承認是誰的功勞。
看男孩的眸瞬間亮了起來，阿貝爾知道他理解了，於是輕輕拍上那頭漂亮的紫色頭髮。
「你快去找大小姐吧？」
對於那厚實的掌心，男孩不禁覺得有些彆扭，他拍掉頭上的手，踩屋頂如在平地上，靈活的不可思議站起身，做個鬼臉吐吐舌。
「我可不會感謝你的喔！」
「……本來就沒有要你感謝我啊。」阿貝爾莞爾：「小心別摔下去了，快去吧。」
傑多翻了個大白眼，輕巧地翻回屋內去了。
＊
「……」
正在和兩名少女聊天的少女人偶無預警停下交談，轉而愣愣盯著門口。
一頭紅茶色髮絲隨著頭部動作飛揚，晃過了幾人的眼。
「大小姐，怎麼了嗎？」
少女異常的舉動理所當然吸引了其他人注意，房內兩名女孩困惑地交換視線，最後由艾茵開口詢問。
「……好像聽到有人跑過來。」
聖女之子不確定偏過頭，沉默半晌突然站起身來。
「是傑多。」
然後，少女沒有絲毫猶豫地打開房門。
門外，正好準備敲門的傑多一愣一愣地看著自己打開的房門，心中受到不小的驚嚇，只是男孩沒有表露出來。他語調平穩，實則心臟猛地一跳，對上人偶少女淡漠的玻璃雙眸。
「……大小姐？」
「傑多。」聖女之子不知自己嚇到了紫髮男孩，沉穩大方點了點頭，「進來吧。」
艾茵不禁懷疑起自己的大小姐是否有預知能力；領著男孩進入房間，聖女之子拍了拍床，等傑多坐上去後遞上一盒餅乾。
傑多遲疑拿了一塊方格餅，聖女之子見著他的模樣，偏過腦袋。
「可以吃的。艾茵和雪莉都吃過了。」盯著他吃掉後，少女這才滿意抓住男孩尚未解下的斗蓬一角：「傑多，怎麼了嗎？」
還蠻好吃的。傑多默想，主動再拿了一塊。聽到少女開口，他意識到房內另外兩名少女也滿臉好奇。
「大小姐，今天要恢復記憶嗎？」
男孩提醒般笑了笑，帶點淘氣。
「嗯。」聖女之子點頭，呆了兩秒，才充滿困惑半掀起眸：「傑多準備好了嗎？可以再考慮一下喔。」
「沒有問題，我隨時都可以。」
彷彿想要看透男孩真正的想法，人偶少女色澤淺淡的眸子瞬也不瞬盯著另一雙紫色的眼，良久，認定什麼一般，聖女之子收回視線，一臉平靜「嗯」了一聲。
「沒有問題了呢。」聖女之子輕聲低語，輕手輕腳爬下了幢：「雪莉、艾茵，今天先這樣了喔。」
「好的，大小姐。」
「是。」
兩名少女分別應聲，並朝傑多投以微笑；琥珀色眸子的少女靜謐地點點頭、而獸耳少女則大大露出晴空一般的美麗笑靨。
感覺到斗篷下擺有股拉扯的力道，傑多垂下頭，對上巴掌小臉上冷漠而真誠的視線，溫暖的、率直的。
彷彿家人一般的。
「那麼，走吧。」統帥眾人，同時也是家人的少女淡淡、淡淡的說：「去拿回屬於傑多的東西。」
＊
傑多跟著聖女之子走下樓梯，來到地下室平常鮮少使用的昏暗空間。
暗房。
剛被喚醒到現在，已經是第三次來到這個地方。從一開始被喚醒的驚慌迷惘，直到現在即將取回第二段記憶，傑多承認，他的心情是複雜的。
暗房就如同死亡，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無盡的漆黑。傑多看著少年管家有禮告辭，只留他與聖女之子在周圍點上燭火。
微微搖曳的燭光映亮了地板上刻劃的紋路，傑多主動走到中央站好，等待少女大把大把將各種色澤的魂破碎片取出，折射七彩的微光，並一一擺上正確的位置。
「準備好了喔。」少女觀看傑多的眼神，在他點頭之後，噓出一口無聲的嘆息。
「那麼，開始吧。」
地板上的紋路炸開光芒，然後就是熟悉的，記憶洶湧而上的衝擊。
──『手法很不錯嘛，年輕人。』
──『如何？要不要加入我們？』
去？不去？為什麼不去？你害不了我。
去。
──『我懂了。我加入。』
──『說的好。』
……
──『其實記不太清楚關於爸爸的事了。』
──『媽媽以前也是很溫柔的。』
為什麼突然說出這些話呢？
原本不打算對任何人說的。
──『然後我就將媽媽……』
這是我的秘密。但是，忍不住了。
忍不住。
──『你想要活下去，對吧？那就是正確的啦，你做的一切都是。』
心悶悶的，留下了……眼淚。原來擁抱這麼溫暖。
……原來家人，這麼溫暖。
……
──『死了？』
誰死了？
騙人！怎麼可能！
──『別去，光你一個人是不會有勝算的。』
──『誰管他有沒有勝算！』
騙人！騙人！騙人！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家人…………
看到傑多毫無先兆留下眼淚，人偶少女默默離開暗房，給予男孩一個獨處的空間。
整理記憶、渡過死亡難關，這些事是她無法幫助的部份，她喚醒的戰士們或多或少都懷有死亡的陰影，恢復記憶時的衝擊也有所不同，這些只能靠本人自行克服；而需要使用絕望凝結而成的死亡碎片的，或許在這方面更異常艱辛。
只有在這時候，聖女之子才會對她的無力感到懊惱。
不知過了多久，暗房的門才被外力推開來，少女抬起了暗金色的眸子，看見男孩微紅的眼框、以及平靜得毫無表情的稚幼臉孔。
「傑多。」
聖女之子反射性喊了一聲，傑多則轉過頭，認清發聲者後露出一個笑容。
「大小姐。」
看著他，聖女之子實在很擔心，忍不住又為自己的無能為力咬了咬下唇，這時刻無論是說「辛苦了」還是「還好嗎」都不適宜，少女想了想，靜靜走過去牽起男孩的手。
「去休息，今天傑多放假。」少女揚高臉，注視男孩側臉，好久好久。
「我在這裡，大家也都在。」
傑多微微瞠大了淡紫的瞳，靜默一秒後瞇起了眼睛。
「我本來就知道。」笑著拍拍少女的頭，年幼的貧民窟之王靜靜勾出一張和平常別無二致的鬼臉，吐舌：「大小姐擔心過度了啦！我才不會有問題。」
看看時間，他補充：「只是現在有些想睡覺了……大小姐，妳先去吃早餐吧，我睡一覺再過去。」
聖女之子安靜了會，決定留給男孩一點空間般點了點頭：「我會記得叫布勞幫傑多留早餐。」
「喔，好啊。」
目送人偶少女離開之後，傑多才慢悠悠走上樓梯。
逝去的已經不會再回來了。其實，擁有因果之力的他，比誰都來得清楚。
對他而言，真正重要的是珍惜好他現在的一切，得回記憶後再一次親眼見證珍視的事物毀滅、體會過當時那份近乎瘋狂的憤怒與哀傷，反而使他更加堅信了自己現在的想法。
因為他也同樣喜愛著現在這新生後的家。
生前失去的東西，死亡後反而以另一種形式得了回來；或許一切都不同了，但正如那個大叔說過的，只要他想要，這裡仍是他的家，在不同中，事情仍以相同的方式存在，一切也都沒有改變。
得回的記憶仍未消化完全，還需要點時間，但一切都不會有問題，傑多擁有對自己的自信。
『我在這裡，大家也都在。』
腦海浮現少女認真的臉，傑多走上樓時，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是啊，這裡是他的家。
曾經失去，卻在死亡後，失而復得的家。
─Fin─
〈後日談〉
「傑多？」
長廊上，剛從屋頂回來的橙髮男人不禁意捕捉到一抹紫色的身影，不禁喊出聲來。
他加快腳步，跟上前方的孩子。
「你怎麼還在這？沒去找大小姐嗎？」
「找過了啦！你的時間是怎麼過的啊！」
傑多實在不想理這個活在四小時前的大白痴，他冷淡交代事情經過，足下不停的往前走。
不小心睡過頭的結果就是他現在很餓，沒什麼精力應付也懶的應付。
「四小時？唔……我待了那麼久嗎？……」阿貝爾訝然低喃，然後放棄追究：「唔，算了。那你覺得怎麼樣？」
「又是什麼怎麼樣？」
男孩翻個白眼。為什麼有人講話從不講主詞的？
「還會是什麼……不就是記憶嗎？」阿貝爾搔搔頭。
「不怎樣啊。」傑多聳聳肩，突然起了惡作劇的念頭，倏地停下腳步。
阿貝爾即時反應過來，緊急煞車後一臉摸不著頭緒的望向紫髮少年。
後者笑嘻嘻的，令他沒來由一陣毛骨悚然。
「我覺得蠻不錯的。」
傑多做出一個鬼臉，笑得太燦爛而顯得很詭異。
「反正，沒有大叔的記憶就是好記憶囉！」
等到男孩嘻笑著跑下樓梯，阿貝爾這才愣愣的回過神，露出一絲無奈而帶點寵溺的笑。
「真是的……」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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