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R卡劇透，請安心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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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的霧比平時來的危險。
庫勒尼西不自覺淡皺著眉，開始觀望起比黑暗更深沉的夜色。
他們在斬影森林已繞了好些時日了，可以感覺的出，大家最近都彌漫著一股不明顯的焦躁，甚至連平日淡定漠然的聖女之子也受到影響，稍稍露出憂鬱的面容。
否則，一向謹慎的聖女之子也不會做出在森林裡紮營、深夜搜索夢魘的決定。
庫勒尼西抬頭望向前方嬉鬧的人偶少女，自從前陣子取得鞋子後，她就不太願意讓阿貝爾抱著行動了；而現在即便是在玩鬧的模樣，少女的臉上依舊沒有半點表情，只有那雙淡金的眸隱隱閃爍著光。
夜依舊太濃、霧依舊太灰暗，少年按著手臂，隱隱感到一陣暗潮翻湧，彷彿有什麼就要發生。
『期待？緊張？是哪個呢？庫勒尼西。』
一旁的幻獸狀似愉悅瞇起三雙眼，庫勒尼西不禁低聲斥責。
「深淵，別鬧了。」
幻獸不太在意晃著尾；這聲音在深夜反倒引起了聖女之子的注意，只見人偶精緻的面孔轉過來，放慢原先與紫髮男孩並肩的腳步。
「尼西，怎麼了嗎？」
人偶的聲音淡而無溫，但大家都明瞭聖女之子的關心；少女偏偏頭，猜測一般。
「擔心？因為晚上？」
真誠的視線讓庫勒尼西淺淺笑了，他像是為了讓她安心般搖搖頭。
「請放心，大小姐，我們一定會保護您的。」
「我知道。」少女點點頭，「所以，不擔心。尼西、傑多、貝琳達，還有大家，我都不擔心。」
前頭被點到名的兩人都投來了視線，感應到這些，亞麻髮色的少年也靜靜定下心神，感覺心情平靜不少。
他和一旁的少女比肩行走。這趟旅程也持續半小時了，想來今天也會是毫無收穫的一天吧。庫勒尼西暗暗這麼想。然而，想法才剛落下，前方霎時傳來打破沉寂的騷動；在另外兩名同伴當機立斷上前時，少年也絲毫不敢大意將一旁的身影護在身後。
「大小姐，請小心。」
只見少女面無表情頷首，在少年身後揚高嗓音。
「傑多，怎麼了？」
前方的男孩聽聞叫喚退開身，朝後面兩人靠近。
「沒，幾隻蝙蝠和食人獸。」
統帥眾人的少女再次頷首。
「貝琳達，一個人可以嗎？」
「是的，大小姐，完全沒問題。」
只見闔著眼的女子危險的笑，而果真如她所言，女子手段俐落得不可思議，不消幾秒，庫勒尼西便判定危險已消鬆懈了戒備。
聖女之子啪噠啪噠跑上前。
「嗯，不錯，是白銀蝙蝠，可以提煉靈魂。」
支使幾人帶走地上的怪物殘骸，人偶環顧周遭冠狀延展的詭譎森林，在白日就能掩蔽陽光的迷霧此時更渲染出夜色的水霧，少女那面無表情的眉頭也不禁細細皺了皺，對著夜中隱藏的不安定偏過了頭。
「今天先這樣。」少女簡潔下達指令後，蒼白的手指輕輕抓住庫勒尼西的衣角，「回去吧，再出來幾次，我想應該就可以蒐集足夠的碎片了。」
人偶的視線抬起，對上那份視線的少年只能安靜地不發一語。
碎片，即由怪物所提煉出來，充滿生命、死亡、靈魂、記憶或時間的魂魄殘骸，也是他們這些亡靈軍團要恢復生前記憶的必需品。
身為眾人中第一位能獲知身前記憶的庫勒尼西，目前仍欠缺少許靈魂的欠片；然而，栗色髮色的少年對於此事卻帶著莫名的慌恐。
緊張？期待？都不是。
是害怕。
對於記憶恢復，庫勒尼西不知為什麼總懷著畏懼的情緒，他害怕，恢復記憶後的自己，究竟會變成何種模樣。
或許今日的森林其實正是自己內心的寫照，充滿迷惘與黑暗；而他戒慎的壓根不是森林，而是自己那未知的前生吧。庫勒尼西瞥了瞥一旁不知為何顯得很愉悅的幻獸，暗暗嘲諷般勾起唇。
「尼西？怎麼了？」
回過神的少年看見少女困惑的模樣，他將內心的畏懼暫時壓下，回應出一貫溫和而令人摸不著頭緒的笑。
「沒事。」
聖女之子看似冷漠，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敏銳，所以，不想讓少女擔心的他只能裝做什麼都不在意。
「大小姐，我們回去吧，其他人都在等呢。」
少女仍不太滿意般靜默了一瞬間，但最後還是決定不過問淡然點著頭，手指指向前方。
「快點，貝琳達和傑多都跑掉了。」
「……是。」
＊
「唷！回來了、回來了！」
才不過接近營地，就能聽見弗雷特里西在夜中被放大的聲響。
見到熟悉的紮營地，不可否認，幾人都鬆了一口氣。
「大小姐，今天有什麼收穫嗎？」
湊近身子的少女懷抱好奇與期待，身為貝琳達外唯一的女孩子，很快就與聖女之子建立了良好的交情。
「有。找到白銀蝙蝠。」人偶少女回應般頷首，淡漠的眸帶了分好奇嗅起空氣中飄散的香氣，「艾茵，你們在烤什麼？」
「艾伯先生他們剛剛獵了些兔子回來，大小姐要吃嗎？」
艾因露齒一笑，抖抖耳將食物遞上前，，聖女之子也默默張開口，宛如等待餵食的幼貓，這和樂融融的模樣讓大家都笑了；夜依舊深沉，小火堆旁的眾人卻突然覺得擁有了家的氣氛。
「依舊沒找到夢魘嗎？」
在這氛圍中，庫勒尼西原本要伸手給深淵取些食物，卻因聽到這句話頓時止了動作。
半秒後，少年才靜靜做完動作，回到原位垂下眼瞼。
「沒有。」
雖然是預料中的事，向他搭話的布列依斯仍蹙了蹙眉，但也沒多說什麼，布列依斯很快將話題帶到庫勒尼西有些錯愕的地方。
「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發生什麼事了嗎？」
少年不禁眨了眨眼，他和最新一位加入隊伍的布列依斯實在說不上有交情，頂多交談過幾句話罷了；不過話說回來，這名男人似乎很會照顧人，聖女之子的照顧是他全權負責的，除了對古魯瓦爾多比較毒舌，大家或多或少都受過他的照顧。
庫勒尼西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頓住話語，半晌後才輕聲答道。
「可能只是有點累了，沒事的，讓您擔心了。」
和當初的聖女之子一樣，布列依斯也不太滿意皺著眉，僵硬點頭。
「好吧，那我也不打擾你了，記得早點休息，反正今晚是艾伯李斯特和艾依查庫守夜。」
再次感受到布列依斯愛照顧人的個性，庫勒尼西大方接受他的好意並目送男人離開；就在他感覺深淵有什麼話想說時，旁邊兀然又插進一道新的聲線。
「你就直接說不想恢復記憶不就得了？反正大小姐也不會強迫你，幹麻一個人在那裡猶豫不決啊？」
聽到完全講中心事的語句，庫勒尼西不禁一怔，順著聲音轉過去時，傑多正滿臉無趣地支著頰，一手撥弄著火堆。
因為聖女之子和兩人皆很親的緣故，庫勒尼西和傑多的確有相當的交情，只不過少年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心事那麼好猜。
「……有這麼明顯嗎？」
庫勒尼西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滿腹疑問。
「很明顯。我想大小姐應該也知道，只有你自己不清楚。」肯定的點頭。
「……是這樣嗎……」
「你不想的話就直接和大小姐說不就得了？大小姐應該不會勉強，會直接跳下一位。」
「下一位……不就是你嗎？」庫勒尼西這次真的很難掩藏自己的驚訝，沉默一會後，貴族少年悶悶提出近期埋藏在心裡的困惑……又或許是不安。
「傑多，你……對恢復記憶有什麼想法？」
庫勒尼西覺得，他和傑多之所以要好，並非只是同獲大小姐喜愛這麼簡單的因素，而是出自更根本的原因；他們在本質上，是同一類人。
他們同樣踩在邊界上，同時觀望黑暗、接觸深淵，並又一邊保持著若無其事的荒謬假象。
操控混沌之門的貴族少年、與擁有因果之力的貧民之王──在本質上，他們的確是同一類人。
所以，傑多應該是知道的。自己的困惑、徬徨、以及夢境中不屬於這個世界紛紛擾擾的場景，他想，他找不到答案，但傑多應該是知道的，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做才好，又真正想要什麼樣的答案。
因為男孩總是比自己來的世故，也比自己看的透徹。
「我沒什麼想法。」傑多聳肩，帶著陰鬱的語氣：「恢復也好、不恢復也好，反正我還是我，現在也算活著、填得飽肚子，沒什麼不愉快，所以沒什麼意見。」
果然是很符合貧民窟之王的信念。庫勒尼西略感失望垂下眼；而傑多不自然頓了頓後，再度用如同自言自語般的氣音低低呢喃。
「……不過，我可能自己也不清楚。總覺得以前的記憶不會美好到哪裡去，那種東西不要也罷；可是又覺得應該要記起來……我還是順其自然吧。」
難得聽到心高氣傲的貧民窟之王會說出如此消極的言論，庫勒尼西訝然瞠大雙瞳，這才意識到，也許男孩的內心和他一樣，帶著迷網、茫然，或更多是不知所措。
傑多洩憤般戳著兔肉，在霹啪跳躍的火焰下，男孩的眸中彷彿籠罩著與夜色相似的黑影。
「不過你還是自己跟大小姐談一下吧，這樣也比較清楚明確不是嗎？」
「可是我……」
庫勒尼西兀自猶疑不定，但還來不及說完，傑多一把打斷他的聲音。
「啊，大小姐果然來了。」
「欸……？」
下意識抬頭，少年果真見到他的大小姐離開索迪亞克族少女，面無表情朝自己走來，一時間不禁慌了手腳。
「等等，我不想讓大小姐……」
「又不干我的事。我要讓位了，掰。」
「等等，傑多……！」
最後的求救理所當然被無視，傑多走得乾淨俐落；而男孩前腳剛走，下一秒，人偶少女緊握串著烤肉的樹枝，輕巧坐入傑多原本的座位。
「大…大小姐……」
庫勒尼西不知怎地突然有點心虛，他悄悄移開視線。
「尼西。」聖女之子淡定喚了自己的戰士之名，停頓半秒才緩緩開口，「有心事？」
「我……」
不知不覺間，庫勒尼西把一切都傾吐了出來。
回盪在心中的徬徨、紮根在夢境的色彩、與無時無刻困擾著他的世界。
對生前一點印象也沒有，只殘留了自己的基本資料重生於世，而在能力一點一滴恢復的同時，他也逐漸質疑起自己全然陌生的過去。當深淵的存在被他憶起，連帶地，深淵所挾帶的世界與記憶也一併迫使他透過第三者的雙眼，證實自己害怕的一切。
死亡絕對不會是美好的回憶，從深淵那得知的過去也依舊不值得緬懷；而他又真能保證，在透過自己的雙眼看向生前混亂糾結的記憶時，他能把持自我，而不是被過去的一切拉扯至崩壞？
失衡的結果，「庫勒尼西」這個存在，最終又會變成何種德性？
不知道，無法預測也不敢肯定，所以他總在迷惘，就如同失去方向的孩子，不管往哪都不對。
沒打斷他的話，人偶少女指靜靜聆聽少年因困惑而失去重點的心聲，等到自白告一段落，抬起毫無波瀾的淡金眸子。
「所以……尼西在怕什麼？過去嗎？還是夢？對自己的觀感？」
「我……」不知道。
連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會害怕。
「對不起……」
不自覺，庫勒尼西有些灰心喪志地開口道歉；看著少年消沉的雙眼，聖女之子小幅度偏過頭。
「不會對不起，是我不對。我應該要先問過尼西的意見才對，也沒有注意到尼西的心情。對不起。」
「大小姐！」
照樣無視庫勒尼西的失聲驚呼，聖女之子用無起伏的音調繼續發言。
「照我聽起來，尼西很怕過去的自己影響到現在。尼西不喜歡過去的自己嗎？」
「我……」庫勒尼西失神了兩秒，才慎重的回答：「並不是不喜歡過去，而是很喜歡現在的一切，無論大小姐或其他人。況且我對我的過去一無所知。」
少女點了點頭：「而且，尼西也很怕記憶中的世界，但尼西似乎不討厭娃娃魚呢。」
娃娃魚？庫勒尼西一怔，才想到這是主人看到深淵後臨時興起所取的名字，沒想到有沿用到現在。
感覺到深淵不悅的瞇眼，庫勒尼西暗地苦笑。
『我倒是不在意你有沒有恢復記憶喔，庫勒尼西。』幻獸瞇起三雙眼，附在他耳畔低語，『不管怎樣，你也只能是混沌之門的守護者，一輩子也無法擺脫，我的主人。』
報復性非常濃厚。縱使知道是深淵在鬧脾氣，庫勒尼西的心仍免不了一沉；而聽不到幻獸之聲的少女則繼續說道。
「我不會強迫尼西要恢復記憶。但是，不管有沒有記憶，尼西還是尼西，過去的事也已經過去了。」
少女彷彿想清楚表達自己的意思，難得皺緊了眉頭，「不管尼西過去是什麼模樣，我都會相信尼西，也會陪尼西一起承受，這也是我的責任。」
不太靈轉、僵硬，卻真心誠意的表達，這是他們的大小姐一貫認真而贏得所有人敬重的態度。
明明是無機質的冷漠音調，卻不可思議的能感受到溫暖和關懷。於是，一如每次聽聖女之子講完話後的感受，庫勒尼西突然發覺，哽在心頭的硬塊乎在不知不覺間已消失無蹤。
深淵覺得無趣般轉開了注意力，但少年不是很在意。
「還有時間。尼西可以先考慮一下再決定，不急。」少女講著：「到時候如果真的不要就算……」
「大小姐。」
聖女之子愣了愣；庫勒尼西不意外的發現，他又可以露出笑容了。
「不要緊，我決定了。」
「……？」
栗色髮色的少年靜謐地微笑：「我要恢復記憶。就像您說的，畢竟都是過去的事了，我會相信您所相信的，包括我自己也是。」
人偶少女不發一語，認真盯著少年好幾秒，才認同般晃了晃腦袋，而後像想到什麼，倏地舉高雙手。
「給。」
那是少女一直拿著的烤肉串，已經變涼了。庫利尼西打量了會，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大小姐，這是？」
「食人鬼的肉。」
聖女之子剛說完，庫勒尼西馬上發現眼角兩抹影子驀然僵直了身體。少年努力保持有禮的音調困惑發問。
「食人鬼的肉……？」難怪肉隱約泛著藍光，不過這東西應該不能吃吧？
像是看穿少年的疑惑，人偶少女以在某種程度上十分單純的語調開口。
「放心，沒有毒。阿貝和利恩剛剛都吃過了，這是我們今天帶回來的，很新鮮。」
「呃……」
「大小姐！」
「大小姐，您剛剛給我們吃的是食人鬼的肉！？」
面對從座位驚恐跳起的兩名男人，庫勒尼西知趣退到了一旁。夜晚的空氣依舊帶著危險與陰森，然而，在這小小的營火旁，卻燃燒著永無止盡的暖意，蔓延到心裡，趨走了黑暗。
庫勒尼西覺得，這樣也不錯。這份小小的暖意、小小的爭吵，夥伴間玩笑戰鬥；無論有沒有記憶，在此刻，現在的一切才是真實。
而正如他所言，他也會試著去相信。不單單是過去，更是他所深深喜愛的，過去所沒有的一切，他在重生後，就以新生命效忠的主人。
夜已深了，少年閉起眼，在無人知曉的角度微微勾起了嘴角。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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