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4年3月23日，周六19:30
地點：寶藏巖歷史斷面
在全球局勢趨於緊張、區域戰雲密布的當下，總是有著敏感勢態嗅覺的差事劇團及其核心編導鍾喬，又推出最新作品《裂縫——斷面記憶》，這是結合寶藏巖光之地景的演出計畫，並且也找來了年輕編劇郭宸瑋（此次也參與演出，擔任要角，與王言煥一起飾演立場對立的兄弟，戲份不少）共同協力，去年我曾聽說劇本發展初期，還曾想處理修習提底斯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史》。
然而看到正式演出內容之時，似乎改成了艾斯奇勒斯的《奧瑞斯提亞》，並巧妙結合了杜甫敘事詩《石壕吏》（反映唐代安史之亂）、布萊希特《勇氣媽媽》（故事背景為三十年戰爭，1618-1648）等文本，以及烏俄戰爭（2022年2月迄今）、以巴戰爭（2023年10月迄今）、台海及東亞局勢等當代衝突，讓神話、歷史、戰爭與寶藏巖的特定場域「歷史斷面」冶於一爐。其實《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寫的是提洛同盟（由雅典所領導）和伯羅奔尼撒同盟（由斯巴達所領導）之間的戰爭，雙方陣營都是廣義的希臘人，也算是兄弟鬩牆之爭。
看似繁重複雜、盤根錯節的素材與內容，每每在鍾喬詩歌體的台詞創作之中，便覺能夠四兩撥千斤，龐大的敘事魔幻寫實地找到主心骨脈絡，詩歌體台詞雖然不見得那麼容易一聽之下就買單、消化，但某種現實關懷的人文詩意，卻是十分盎然的。當然，就聽覺而言，也絕不能忽略了大提琴（坂本弘道）、電子音樂與聲響音效（李慈湄）、二胡（曾伯豪）等的異質、矛盾而又統攝，並烘托出整個演出作品的靈魂波動。
說到靈魂，這次的演員當中，有位來自香港的梁偉傑。我對於梁偉傑的印象，應該來自於幾次在台北藝穗節裡，所看到他與不同香港演藝團隊帶來的演出，他所合作的導演也都是香港劇場界的翹楚，如莫昭如、羅靜雯等，他們來台的演出也經常引起一時間劇場界的熱議與關注。近一、兩年，我可以看到並感受到梁偉傑高度熱衷地投入台灣的多元劇場演出、教育活動與工作坊之中，充滿了高度、飽滿的劇場創作及展演能量，不論是在台港人所成立的隔離島劇團的《危樓》粵語讀劇演員，或者是他去年在台北藝穗節中的舞踏演出《窿人‧深》，甚至是這次的《裂縫‧斷面記憶》演出，每每都能夠感受到他特殊的表演魅力，在舞台上有種特殊的存在質感與表演能量，細緻而沉浸其中，可以明顯感受到他徜徉在劇場與表演之中。他的高密度參與台灣劇場多種展演項目，一方面表達了他積極投入台灣劇場連結的企圖與渴望，另一方面也為台灣劇場的舞台風景增色不少，他的小丑、默劇、舞踏、行為藝術等，展現了多元的表演特色光譜，他既從事劇場的藝術性演出，也涉及社區、教育等議題性工作坊，有其多面向的人文藝術關懷。
而說到劇中的兄弟，一個名叫「奧瑞斯」，另一個叫「提亞」，分別由王言煥及郭宸瑋飾演，其名字組起來即成為「奧瑞斯提亞」，這當然是借自艾斯奇勒斯的三部曲劇名，只是這「奧瑞斯提亞」，古希臘語寫為「Ὀρέστεια」，意思應該是關於奧瑞斯提斯（Orestes）家族謀殺的三部曲故事（trilogy），而英語譯為「The Oresteia」，在Orestes後面加了個字尾ia，ia有疾病、症狀、情況等意思，意指Orestes的徵狀，根據故事發展，他在為父（Agamemnon）復仇而殺了母親（Clytemnestra）之後，被復仇怨靈（Furies）追索，幾近瀕臨瘋狂狀態。把這些語源、語意、翻譯、神話原意，通通放一邊，在《裂縫—斷面記憶》的劇本故事與人物創造之中，索性將中文劇題譯名，直接拆分成「奧瑞斯」和「提亞」，倒也呼應了這個悲劇家庭故事中，原本就有的近親殺害之意，只是奧瑞斯和提亞的對立，比較容易令人聯想到伊底帕斯的兩個兒子伊提歐克利斯（Eteocles）和波利奈希斯（Polynices）的為爭王位而兄弟鬩牆，不過這又是另外一個希臘悲劇家庭故事的系列了。
我模糊的印象中，曾看過一份資料，彷彿提到The Oresteia的ia，以及Iliad（荷馬史詩《伊里亞德》）的ia（或iad，或ad），好像也有「關於……的故事」之意，也就是說，Oresteia是關於Orestes的故事，而Iliad是關於Ilion（即特洛伊）的故事；而倘若《裂縫—斷面記憶》是借自伊里亞德的話，依此次取兄弟角色名字的邏輯，極可能成為「伊里」與「亞德」了。只不過，這些都是後話及閒話了。
劇中的人物多半都具有高度的象徵、符號以及濃縮性，像是回到這戰爭歷史記憶斷面的說書人（李明哲飾），小口酌酒，藉以憑弔多年前因戰爭死去的魂靈；頭戴寫著「Press」大字鋼盔的戰地記者，雖然不發一語，卻時不時紀錄戰況，將其所見所聞，傳播到全世界；梁偉傑所飾演的，比較像是單人歌隊，同樣是不發一語，而以哀矜漠然／默然的神情，穿梭於人物之間、場景轉換之間、敘事與敷演之間、所有一切之間的之間；其餘像是母親、兄弟、啞然的女兒（直覺令人聯想到布萊希特《勇氣媽媽》中的凱薩琳，尤其是敲打鍋子以提醒敵人將至），所反映的正是戰爭對於所有人的影響，誰人都可能是另人的至親友朋，面對戰爭，所有人的生死存亡、立場抉擇、是非忠義，都是既艱難又脆弱的，既糾結又複雜的。
觀賞當晚，適逢陰雨天，團隊的前台工作人員雖有準備輕便雨衣，提供給未帶雨具的觀眾自由索取，然而雨勢忽大忽小，有些觀眾便未取雨衣、任其淋滴，有些觀眾則是在座位上打著傘，直至開演之初，顯然遮擋住許多舞台表演畫面。其間，工作人員則透過麥克風擴音系統，告知觀眾，今日因為下雨，使得某些聲光器材設備線路不穩，正在積極檢查與維護中，開演時間會推延若干時間，向觀眾致歉，也請觀眾靜候；我曾想，若同時能夠向觀眾稍微宣導一下打傘會遮蔽視線的話，應該能夠讓那些觀眾考量到所有人的觀賞權利，而非只是自顧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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