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看海
電影院的規模不大，甚至比不上普通的體育館。沈望寧在電影院大堂逛一圈，才不到五十步，對電影和場次心裡有數，選定一套荷李活愛情片便排隊購票。排隊時看見價目表上每場票價為六十元，六時前有學生優惠，每票四十五元，掐指一算有七五折，心想當上香港學生真幸福。她購票時選了場次和座位，不忘說：「麻煩你，我要學生票。」
女職員看似只十八、九歲，散漫道：「學生證。」沈望寧愣一下，說：「我沒有學生證。」女職員瞟一眼沈望寧，便像錄音廣播道：「不好意思，根據公司規定，需要顧客現場出示有效的學生證，才會售予學生票。成人票要嗎？」
票價只相差十五元，沈望寧卻偏偏捨不得花這筆差額。還好旁邊是書店，便一心轉移陣地。
「喂。」一位耀眼的女生忽然上前，拋出一張學生證，說：「給我兩張票。」
女職員瞟一眼女生，邪笑說：「這位客人，每張學生證只限購一張票，不過你是『老會員』，還有會員優惠，盛惠九十三大元。」女生裝作嚴肅，拋出一百元說：「你才老，快給我票，不然就投訴你服務欠佳，要你飯碗不保。」女職員鬼馬地打個咚嗦，拋出七元零錢和兩張戲票，說：「走走走！」
女生笑謝女職員，帶沈望寧離開時，交出一張戲票說：「入場要檢查學生證，我總不可能借你學生證，你就拿另一張，會員優惠沒有人檢查，別擔心。你付我四十五元就是。」
沈望寧剛才暼見學生證上的名字，知道對方叫伍嘉欣，更重要是大學生，即恭敬道：「謝謝。」
伍嘉欣莫名其妙，只道對方是好孩子，搖一搖手上的票道：「你不看電影嗎？」沈望寧連忙從錢包掏出一百元，說：「謝謝。」伍嘉欣翻一下錢包，掏出六十元說：「我沒有零錢，只是五元就別計較吧。」
沈望寧接過六十元和戲票，還懵懵不知自己賺了五塊，重複道：「謝謝。」
「哈哈，你真容易害羞。但女孩子可不能太內斂，不然很容易被男生欺負。」伍嘉欣看一下腕錶，說：「還有半小時才入場，去喝杯咖啡嗎？」
「咖啡？我不喝咖啡的。」沈望寧口直心快，一時不曉得客氣。
然而伍嘉欣不介意，還更熱情說：「不喜歡喝咖啡，還有果汁之類，來吧。」
沈望寧不討厭對方，糊里糊塗隨對方往書店的咖啡廳。伍嘉欣點選特濃咖啡，她則點選鮮橙汁，正要付錢時，對方忽然阻止道：「我是大姐姐，我來請客吧。」她心想，世上怎會有此等好人？大陸沒有，在香港亦未曾遇上。
二人到窗旁的二人座，伍嘉欣淺嚐一口咖啡，抽一下鼻子，說：「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怎麼大意沒帶學生證？」
「我是沈望寧……其實我不是沒帶，而是沒有。」沈望寧聽出對方鼻音重，定是鼻塞。她知道香港人容易鼻塞，也不奇怪，續道：「我還沒考上香港的學校。我是大陸人。」
「原來如此。不過換著我，即使沒帶學生證，只要知道自己是學生，也定要討回學生價！我們是否學生，不是一張學生證能決定吧！」
對方又漂亮，又開朗，又口齒伶俐，簡直完美無瑕，沈望寧一時自卑心作祟，喃喃自語：「假如我及得上你一半就好。」
「怎麼了？」伍嘉欣聽不清楚，疑惑道。
沈望寧連忙搖首，又忍耐不住說：「你是大學生，長得又漂亮，我要是及得上你一半就心滿意足。」伍嘉欣擠起眉頭，怪笑道：「傻瓜，你才長得漂亮，待會我朋友過來，一定也同意。」沈望寧登時掏出戲票，說：「你約了朋友？這還給你。」
伍嘉欣哈哈笑說：「不用了，他不是來看電影，只是還書而已。」此時她的手機響動，她看短訊說：「他來到了，你等我一會。」
對方離開書店，她卻沒有移開視線，眼前是一位完美女性，外表像鄭秀妍，性格像宋茜。而且不單打扮得體，連天賦的臉蛋也無從挑剔，尤其細潤的鼻子和耳朵，任憑花多少錢整容也不可得。她也想擁有這副面孔，也想擁有這副菩薩心腸，但能遇上如此美人已很幸運，為何貪心要自己當上？
不久，一位帥哥跑至伍嘉欣面前。帥哥很帥，但相比伍嘉欣，就是低一個檔次。
帥哥還書給伍嘉欣，二人似是閒聊數句，便望過來打招呼。她生硬地揮手回應，還道男子挺輕浮，赫見伍嘉欣打噴嚏，以為女神形象要破滅，不料帥哥從口袋取出紙巾，遞至女方的鼻子，女方無須動一根指動，鼻子已乾淨無垢。她在想，這配搭還不是尼坤和宋茜？
她報以一聲滿載羨慕和喜悅的長歎，多想時間停留於此刻。只道帥哥不忘與沈望寧揮手才離去，伍嘉欣一臉笑容回來，說：「差不多開場，我們入場吧。」
幻象消失了。
沈望寧答應一聲，猶豫片刻才鼓起勇氣，問道：「他是你男友嗎？」伍嘉欣早有準備，大方道：「不是喇，只是好朋友。」沈望寧前身，說：「嗯……怎麼不交往？」
「哈哈，因為很多原因，彼此都錯過很多機會。你還年輕，待你有我的年紀，應該會明白。」
對方不坦白，她也不便追問究竟，畢竟二人只是萍水相逢。
話說，二人觀賞的電影以美國南部小鎮作背景，講述一名失婚婦人遇上第二個男人，一拍即合，但再婚後發現有第三者，盛怒中殺害丈夫和情婦，然後遭警方通緝。主角試圖投靠家人，但家人
都勸她自首，最後逼不得己找前夫。前夫舊情仍在，更不惜變賣家產，一同潛逃往墨西哥。往後自然是舊情復熾的戲碼，然而警方迅速查知夫婦下落，雙方展開槍戰，前夫被射殺，女人走投無路，投海殉情，飄浮至茫茫大海，被海鯊吞噬。
電影結束，沈望寧離場時腳步輕浮，對最後一幕的碎屍畫面猶有餘悸，甚至噁心。伍嘉欣瞧出不對勁，慰問道：「要休息一會嗎？」沈望寧點點頭，二人又到書店的咖啡廳。
伍嘉欣剛喝過一杯特濃咖啡，不敢再喝高濃度的咖啡，改選甜蜜的芒果汁。她將果汁倒進附上的玻璃杯內，呷一口說：「看來不慣吧。」沈望寧喝一口鮮橙汁，說：「嗯，太血腥了。」
「我以前都很怕血腥，但多看便習慣了。」伍嘉欣見對方目瞪口呆，急道：「我可不是變態呢！只是有人教過觀賞電影的方法，發現很多情景也值得深思。」
「不是文藝片才值得深思嗎？」
「我們不是導演和學者，很難根據片種或拍攝手法完整解讀電影。但平常人有時遇上某些情節，也會特別敏感，只要再細心思考，便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譬如……結局講述女主角在大海飄浮，最後被鯊魚咬碎，我可以聯想，茫茫大海代表人類對世界的依存，因為有而生存，亦因為有而死亡。」
沈望寧只記得幾可亂真的血腥畫面，但仔細深思，對方分析倒合乎情理，感歎道：「大姐姐，你很厲害。」
「才沒有，教我鑑賞電影的朋友，也說我們這些門外漢，只能把握自己的幻想，永遠捉摸不到導演的用心。」
「你朋友能講這番話，就更厲害了。」
「那位朋友就是剛才的男生啊。」伍嘉欣合嘴微笑，又說：「以後有機會，我們再看電影。」
沈望寧欣然點頭，又問道：「你常來嗎？你和職員似乎很熟稔。」伍嘉欣環顧著四周，說：「這裡環境清靜，旁邊又有書店和咖啡室，很容易消磨時間，所以有空便來。」沈望寧雀躍地說：「其實我住在隔壁，能遇上你真好。我們交換電話好嗎？要是我再來香港，再一起看電影！」
「好呀。」伍嘉欣交換電話號碼，看看腕錶，「我有其他約會，要先走了。以後再聯絡！」
沈望寧嫣然答應，在書店門口送別對方，直至背影消失，便回家照顧弟弟。
今日烏雲密佈，客廳向東南，沒有日落餘暉，四時半已昏暗得像黑夜。然而她回到家裡，全屋沒有開燈，於是往睡房去，果見弟弟倒頭大睡。聽見弟弟呼吸暢順，料想病情已好轉，還確保弟弟有吃藥，總算放下心頭大石。回望時鐘，時光匆匆。今日接觸許多新人新事，總算不枉此行，然而想及明日行程，又要收拾行裝，打道回鄉。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