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滂沱大雨,豆大的水珠打落平地,滴滴答答的擾人清夢。
記憶回歸腦海深處,回過神時,媽媽的靈體已消失,「爸,到底怎麼回事!」父親閉起雙眼,笑容淡淡,已是油盡燈枯,「我們不應該讓你去都市生活,好應該把你留在身旁,一輩子過簡單的生活,無憂無慮。」言下之意,禍事因己而起,梓蓁更難明白,「爸,快講清楚!」
父親閉目養神,待了好一會兒,才吐出四字,「許氏家族。」
提及姓許便想起幾段往事,即如洩氣的氣球,「你們的死與許世安有關?」
父親費勁吸一口氣,眼見女兒要扶住自己,急道:「住手!你會吸走我的精氣!」然後退出傘子外,讓雨點毫無眷戀地穿過他。
梓蓁踟躕難前,只有乾着急。
父親喘息漸速,自知時日無多,把握時間道:「我不應該講太多,快走,這裡已沒有容納你的地方。」
梓蓁給父親驅逐出家園,當然難以接受,「這裡是我家,怎會容不下我?快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姓許的害死你們嗎?」
父親的軀體溢出黑氣,身體開始模糊,有時候更黑了一團,以為要消失。靈魂隨時間消逝,已沒法延長多少。
他唯一牽掛是女兒,能送離危地當然最好,但一腔怨氣不識趣地冒起,激發他掏出鑰匙,「拿住它。」梓蓁莫名其妙地接過鑰匙,「怎麼了?」父親長嘆一聲,悲憤道:「我不應該將它交給你,但再不交給你,便沒有機會了……」
梓蓁更是一頭霧水,但見父親已瞬間化成黑影,忙道:「爸,別走!」
啊──父親抱頭慘叫,然後力竭筋疲地跪下,苦笑道:「哈、哈哈……想不到生前愈苦,死後愈苦。早知如此,我老實耕田好了,反正也是一條苦條。」
她隱約猜到父母的死,與工作有關,「爸,是政府的人害你嗎?」
父親即捂住她的嘴巴,生命的灼熱無情地焚燒亡靈;滋滋,滋滋,他忍受着強酸似的侵蝕,「緊記,以後勿論遇上任何險阻,也要忍辱負重,知道嗎!」
父親語氣愈漸凝重,但還沒解釋明白,已化成影子,繼而像殆盡的炭,化成灰白碎屑,隨雨水流進溝渠,流向他方。
父母繼續消失,梓蓁在街上哭了半小時,業已全身濕透。落寞地返回家中,反鎖大門,電力供應尚未恢復正常,伸手不見五指,只好留在玄關啜泣。
已是第三隻鬼魂,永幀、母親、父親,三人皆死於非命,到底是他們不幸,還是自己命犯天煞孤星?
鈴鈴,鈴鈴,家中電話響起,梓蓁給嚇了一跳,愣住數秒才摸黑接聽,「誰?」
「嘻,梓蓁在嗎?」笑聲從耳筒傳出,又從走廊傳來,像戲院音效般環迴不息。
她知道對方在家中,遂暫忘哀傷,放緩呼吸,步步為營地邁向走廊。她在轉角停步,伸出小半張臉,僅僅冒出眼睛,觀察形勢,但走廊幾乎漆黑一片,只有玻璃窗外射進的微光。
鈴鈴,鈴鈴,家中電話再次響起。
她回去拿起電話,仍是「嘻嘻」笑聲,再次掛線,電話鈴聲又休止了。
這下子更懸疑,對方彷彿故意要耍自己。既然剛才在走廊沒有發現,今次膽子大一點,跨出多一點,貼住牆身邁前,還不忘瞻前顧後,差不多抵達樓梯。
鈴鈴,鈴鈴,電話第三次響起,不禁吐一句「媽的」。
她匆匆奔回玄關,抽起電話喝道:「誰!」
「是我。嘻嘻。」笑聲從耳筒傳出,又從走廊傳來,環迴更廣,倍見陰森。
她抱住電話,毫無掩藏地步向走廊。但電話綫長度有限,還沒去到彎位已到盡頭,於是只拿着耳筒,再走前五、六步,「你是誰?」
「梓蓁?你是梓蓁嗎?」聲線含糊,但確定是女聲。
耳筒線亦伸至最長,無法再走前,「你是誰?你在甚麼地方?二樓?」
「我……我不知道啊!」
對方聲線高昂,她肯定對方在家中,立即拋開電話,奔往二樓,但二樓走廊空無一人,於是目光轉移至三道緊閉的門,第一道門,沒有,第二道門,沒有,第三道門,也沒有。
此情景似曾相識,漫漫回首,登時驚叫一聲!
眼前是一張熟悉的臉,一頭到鎖骨的短髮,劉海掩住半張臉,面色蒼白得像藝伎,無可置疑是文慧。
文慧也死了,而且死後像瘋子般、像醉漢般呢喃不斷。
第四隻,永幀、爸爸、媽媽,文慧是見過的第四隻鬼,雖然各有不同,但多見不怪,遂抱住文慧在顫抖的身體,安慰着:「我回來了,別怕。」
文慧愣住一會,目光游離,顫聲道:「我不是造夢嗎?」
梓蓁心酸得要潰爛,健談的她竟無話可說,的確到此地步,還有何話可說?誰遇上此情形,也要花時間整頓心情和思緒,她亦然。
忽然,文慧的表面逐漸轉變,由驚慌到失落,還懂得自抹眼淚,「梓蓁,真的是梓蓁嗎?你去哪兒了?」
「你不是鬼,是人!」梓蓁終於察覺對方的心跳和體溫,「文慧!你沒有死?」
文慧從酒醉回復清醒,喜極而泣,「我當然沒有死!但……對不起,我無能,無法救出你父母。他們給人害死了!」
她早知是兇殺,但不瞭解始末。一星期前,她才與母親和文慧好好隔着電話聊天,還沒有任何癥兆,何來突變,害得自己家破人亡?文慧在自己家中酒醉,實非尋常。
文慧說:「世伯定是知道甚麼秘密,所以許氏人要殺人滅口……對,定是後山那塊地……」
「許氏?後山那塊地?」忽然有一絲線索。
文慧續道:「對,許氏在後山發現金礦,還私自開發。」梓蓁知道民間私開礦脈是死罪,許家是吃了豹子膽,竟與政府爭利,「你怎麼沒報警?沒告訴傳媒?」
「沒用,到處也是姓許的人,連鄉長也是姓許的走狗。世伯就是、就是……」
無須文慧明言,梓蓁已猜到一二,因為父親是鄉長的下屬,「爸就是知道金礦的事,所以遭許家殺人滅口?」文慧猶有餘悸,點頭道:「差不多。姓許的實在害人不淺……」梓蓁抱住搖搖欲墜的文慧,啐啐念着:「姓許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