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回 噩夢工場
梓蓁悠悠轉醒,肚皮傷口痕癢猶存,全身乏力得指頭也動不了,但昨夜的傷心已一掃而盡,鳥語令人倍感鬆弛。
眼前桌子有一份早餐,有通心粉、白麵包、橙汁。恰好有護士經過,梓蓁問道:「護士小姐,我能吃嗎?」護士匆匆看一遍病歷,半眼不瞧梓蓁,粗聲粗氣地放話:「可以!」
梓蓁微微一愕,但活了十九載,有甚麼惡人沒領教過?她才不會為此動氣,專注費勁起床,努力填肚子更好。然而吃不到一半,她已嚥不下,一來味道太差,二來雙腭不夠力氣。
隔鄰病床的老婆婆過來,小聲說:「初來步到,吃不慣吧。但這裡的食物真夠糟糕,而且護士兇巴巴,跟私家醫院差很遠!」
梓蓁見對方主動交談,也沒甚麼戒心,偷偷道:「對,味道怪怪的!」
老婆婆喜獲知音,更是起勁道:「公立醫院就是這麼差,改進不了!要吃好一點,還得花錢花時間去飯堂受罪!」
「陳好,量血壓了!」護士帶來血壓計,兇巴巴地瞟一眼,似乎聽見自己壞話。
老婆婆大吃一驚,立刻爬上病床,靜靜躺臥。儘管如此,梓蓁感到護士其實滿含關心,故仍有絲絲高興,再難嚥也吃清光。
不久,一名便衣警長和軍裝警員走至梓蓁的床尾,「閣下是張梓蓁小姐嗎?我是中心區重案組警長,由於閣下牽涉一宗自殺及謀殺案,希望閣下能合作,協助調查。」
護士和病人全都注視她,她愕然道:「甚麼?」
警長微笑道:「總之請張小姐協助調查,麻煩護士來幫忙。」
梓蓁還沒釐清事情始末,兩名護士已合力將她抬上輪椅,然後推往無人的病房。
護士退場迴避,病房就只有警方和梓蓁。警長即回復真面目,執起口供簿,奮力擲向桌面,砰然一聲,不屑道:「你是許永幀和方建煒之間的第三者。」
談及兩個名字,已大概摸清案情。但麻醉藥的殘餘令她官能略為遲鈍,一聲巨響,引起幾重耳鳴,「你講甚麼?我聽不清楚……」
警長拿起口供簿,比之前多用勁十倍擲在桌面,「快吐實話!」
梓蓁緊閉雙眼,掩蓋雙耳,但幾陣耳鳴迴轉不散,像金箍咒般鎖住腦袋,痛苦得搖搖欲墜,「對不起,可以講清楚嗎?」然而她聽覺不好,口齒亦不清起來。
警長向下屬打個眼色,下屬即裂嘴一笑,抽住梓蓁的頭髮,在耳邊吼叫,「現在聽清楚沒有?你是否方建煒的情婦?」
梓蓁全身震動,已分不清對方是人是鬼,按捺不住徬徨,掙扎時意外掌摑警員的臉,狠狠的留有五指瘀痕。警員自是怒不可遏,托起梓蓁下巴,毫不憐惜地掌摑。耳光愈摑愈響,啪,啪,啪,啪,耳鳴愈來愈多重。
虐打一輪,膩了,警長便說:「看來這娘兒不是假裝無辜,隨便給她打指紋就走吧。」
警員仍未洩心頭之憤,捶打一下梓蓁肚皮,給梓蓁在空白的口供紙上打指紋,然後猶有怒火地離去,也沒有通知護士。
過了半天,梓蓁恢復清醒,身體往前傾,雙腿卻沒勁,跌落地板,碰得鼻子流血。肚皮傷口給警員重擊,不斷滲出血水,半天還沒淌盡,該得謝天謝地。大概黃昏時,終於有護士將她送進手術室。接下來記憶的開端便是在病床上。
護士知道她醒來,沒上前慰問,亦沒有送上食物,沒檢查便儘管打點滴。
都市的危險,今天終於體會。
黑夜再臨,想起白天拷問,也想起永幀昨夜探望自己一如常人接觸。
她與警察無仇無怨,要冤枉也該找仇家,所以撒謊機會不大。但意外昨天發生,即永幀昨天下午已離世,意即晚上來探望自己的,多半是鬼魂。然而凡鬼魂,多少有異狀,昨夜的永幀與人無兩樣,有肉體,有思考。
經過白天一役,她冷靜得過分。
此時,永幀終於名副其實如鬼魂般腳不着地飄進病房,穿起透出綠光的白袍,咬牙切齒道:「該死、警察、是非不分!古惑仔、嫖、賭、維持治安、空頭支票、貪污、偽君子!」
對方聲音刺耳,滿面紫紋,梓蓁愕了然,「永幀,你還好嗎?」
「方煒、警察、負心漢!」永幀忽然憂鬱,有紊地說:「還有這些披住羊皮的惡魔。她們知道警察傷害你,卻只向醫生說你不慎跌倒。你知道原因嗎?因為她們跟警察有一腿!我不走到盡頭,也不知道方煒有多該死。臨死之前,他還與這裡的護士互發簡訊,相約晚上去酒店。他以前當警察的陋習,原來一直沒變。」
疑犯承認罪行,一切疑惑都解決,可以專一地談心,「離開他,不就解決一切嗎?」
永幀悽悽一笑,雙眼剎那閃過綠光,欲言又止,欲言又止,花光最後一口氣,「只有死,才可斷絕一切不幸。」
過了許久,梓蓁才想到一句反駁,「你不是很愛小澄嗎?」
「小澄?」永幀的反應出奇地快,但只是一個疑問。她不希望孩子受傷,卻帶頭傷害孩子。
兩盞紅燈飄飄出現,永幀像電影中的鬼魂般,隨紅燈指引,像雲煙般遠去消散,沒有回頭。
受罪兩天,終有一刻謐寧。永幀走了沒相干,傷痕多了沒相干,遇鬼也不稀奇,就看成夢一場,從頭開始。畢竟與永幀再好,亦不過三兩天友誼,難道要為她以淚洗面?難道要為她向天下的壞男人報復?
她仰望天花板,涔涔落淚,只賸徬徨。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