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回 胡塗人
七時半，咖啡店已滿座，門外尚有客人等待。永幀顧上煮食，則顧不上招呼客人，明明有一個爐頭空着，卻無人工作。
早上繁忙時段，確實應付不來，門外客人怨聲不止，店內等待食物或結賬的客人亦不耐煩。此時，梓蓁奔進休息室，一分鐘後返回樓面，喘氣道：「對不起，我遲到了！」
「看到了。」永幀皺起眉頭，卻舒一口氣，「快去外面寫單，很多人還沒點餐！」
梓蓁連忙在抽屜取出紙筆，順勢將工作檯上的食物送到顧客枱上，再往店外寫單，動作乾淨利落。然而侍應不是老本行，又不懂速記和術語，只好逐字記錄，字體東歪四倒，轉眼交一堆潦草給永幀。恰好有客人結賬，趕回工作檯收錢找續，然後將食物飲品送給顧客，不斷重覆。
八時半，高峰已過，十時到休息時間，梓蓁從新束起馬尾辮子，舒一口氣，「人手不會太緊絀嗎？」
永幀彷彿不用休息，邊清洗廚具，邊精神奕奕笑說：「沒法子，沒有人適合。」
梓蓁腦袋一轉，即一臉得意，「即是我適合嗎？」
「你？還差得遠呢！」
「剛才我不是挺好嗎？今天……對不起，我遲到了。」
「嘿，遲到總比沒到好吧。」
對方表面揶揄自己，卻暗幸自己幫忙，梓蓁即撲前，「放心，我明天定比你早上班！你忙了整個早上，先去休息一會，我來包辦清潔吧！」
永幀吐一吐舌，「不用！你笨手笨腳，待會摔破餐具可糟糕！」
梓蓁即摺起衣袖，「我可是洗碗能手！讓開，我來！」
兩個女人一中一嫩，竟耍得遍地泡沫，滿身骯髒，要更換一套制服。
休息室中，永幀搶先道：「都怪你，害我全身濕透！」
「嘿嘿，誰怪誰？」梓蓁即從後抱住對方，呵癢腰脇要害，永幀登時倒在沙發上求救。
忽然，方煒開門，看見兩名女生只穿胸罩內褲，在沙發上扭成一團，立即轉身迴避，失笑道：「這些玩笑可開不得呢。」
永幀立即推丈夫出門，怒道：「還裝甚麼帥？快出去！」
梓蓁聽見閉門聲，心跳才回復正常，然而赤紅的身軀，正告訴自己快丟盡面子。
「喂，還不換衣服？快要午市了！」
梓蓁匆匆更衣，但不是趕於工作，而是看見一雙怨眼。
午市開始，方煒充當大廚，永幀專心調製飲品。但午市遠不及早市繁忙，兩人有閒暇，卻沒有交流。
梓蓁全看見，心想初日上班便遇上老闆的感情糾紛，真倒楣極。但見永幀可憐兮兮，不難想像錯在方煒。男人不是犯色，便是犯賭，犯一身錢債大不了給人大卸八塊，身首異處，犯一身色債，可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令她在意，是方煒見過自己胴體，永幀即暴跳如雷，不禁擔心自己捲入風波。
一時半，方煒忙完本份，不留片語便離去。梓蓁趁無事忙，便問道：「你們吵嘴嗎？」
永幀即瞪起怨眼，呼喝道：「你也多管閒事嗎？你們這種人，恃着有幾分姿色，便勾三搭四，到底跟桑拿街的女人有甚麼分別？」
「我……我沒有。」梓蓁見顧客投以奇異目光，頓感無地自容，「我真的沒有。」
然而永幀初時只自言自語，不過眨眼已抽起水果刀，「狐狸精，還我老公！」
客人紛紛逃往店外，梓蓁卻給永幀堵住退路，只得徬徨道：「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永幀才不管解釋，揮刀砍向對方，登見梓蓁手臂添了尺長傷痕。她見血即變本加厲，嗖一聲落向對方背脊。
梓蓁圍裙的繩子滑去刀鋒，乘機竄向正門，但一時不慎，讓椅腳絆倒，膝蓋撞上地磚，痛得無力站起。聽見永幀大喝一聲，惟有轉身抵擋，隨即昏厥過去。
不知度過多久，梓蓁緩緩睜眼，眼前一片深藍斑駁，明顯已入夜。
她感肚子劇痛難當，蜷縮掙扎，本能驅使按一下手中按鈕，麻醉藥即時發作，痛楚逐漸減退，眼皮也漸重起來。
身處病房，電燈全關，兩旁病人呼呼大睡，只有走廊和窗外傳來的微弱燈光。
她心想，永幀現在處境如何呢？冷靜過後，心想對方持刀傷人，假若給警察拘捕，說不定還在警署。
「梓蓁，你醒來了？」永幀身穿病人假裝，忽然現身房門，教人心頭一顫。
梓蓁強忍痛楚，撐住身體，軟乎乎挨在床頭板，看見對方雙臂有繃帶包紮，雙頰瘦削數分，遂擔心道：「永幀，你沒事嗎？」
永幀寬慰一笑，步伐蹣跚，似乎雙腿也受了傷，「對不起。」
梓蓁碰到對方冰冷的手，搖頭道：「沒關係，我知道你非故意。女人擔心男人出軌，也是出於自然。」
永幀聽及男人，便呢喃着：「我嘗過不少苦頭，擔心再嘗一遍，偏偏喜歡這種男人。其實方煒是我第二位丈夫，第一位丈夫是我的中學同學，我們青梅竹馬，中學還沒畢業已結婚。但上大學後，在外面結識了女朋友，對我逐漸冷淡，最後為了避開我，甚至避往外國。兩年後，離婚協議生效，我才被通知成為失婚婦人，自此終日沉淪酒吧，偶然遇上方煒。他鍥而不捨地追求，令我重拾信心，還以為可以有幸福的家，誰知道……」
對方不語，梓蓁便幫忙答道，「誰知道他也是花心漢，對嗎？」
永幀含淚搖首，但不是否定，「我懷孕時，他白天回來工作，傍晚不見蹤影，每夜流連桑拿街。你明白嗎？其實他只把我看成玩偶，當有了孩子，便找妓女洩慾。小澄出生，我身體恢復，便繼續每夜做愛，只要我稍有不願，便去桑拿街……」
禽獸所為，梓蓁也氣憤難當，「我明白，你對他恨之入骨，但捨不得離開。」
永幀續哭道：「小澄是我所有，不希望她沒有完整的家，假若我們離婚，受害最深定是小澄，教我怎捨得與他一刀兩斷？當然，這也是藉口。若然我不是打從心底愛他，又怎會傷害你？對不起，只怪我意氣用事……」
梓蓁已不想再聽道歉，因為不是永幀的錯，「我明白，也不會埋怨你……記住，你還有小澄，不可以氣餒，要堅強！」
永幀不斷頷首，「我們萍水相逢，卻這麼關心我，你人品真好。」這一點稱讚，無法掩蓋悲涼。
麻醉藥令梓蓁意識模糊，清神散渙。永幀亦打個呵欠，雙眼快睜不開，「今天夠累了，你早些休息，明天再來探望你。」
「你也是，要好好保重。」原來安慰別人很花力氣，梓蓁陪伴永幀小哭一會，打個長長的呵欠，身體自行躺到病床，意識像關掉電源般突然中止。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