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火車西行半小時便抵達八河鄉。百年前,此地河道密集,但現今大都藏於泥石下,只餘數條較為寬闊的,給人小橋流水人家之思。
相比規整的鄉城,八河鄉隨地勢起伏跌宕,街道曲折紊亂,斜路繁多,房子風格更是多樣,多為木構,亦有石屋和磚屋,層數二、三層為主,沒有更高。在河口路口,總有一尊菩薩像,雖然沒有人供奉,也沒有人敢對之不敬。火車站設於鄉外沿,鄉內聽不見火車聲,同時只准使用自行車或馬車、驢車代步,除了偶爾有飛機或直昇機經過,便不受現代交通工具的滋擾。環境幽靜,自然澹泊,鄉民多為年老長者,節奏比鄉城更慢。
只是一山之隔,雨水便不一樣。鄉城的雨珠是每顆分明,雨勢只有大小之分,八河鄉的是一絲一絲,雨勢有疏落、有綿密,永不像鄉城的打在身上會生痛。
欣賞過景色,首要是找旅館下榻。八河鄉的旅館不多,但遊人亦少,房租昂貴不了。梓蓁動用不到父母遺產,僅餘二千元可用,房租每天三百,二人分擔,也租不到兩星期。幸好文慧工作已數年,投資有道,生活簡儉,積蓄良多,足夠二人兩、三年房租。
房間不足百呎,沒有獨立衛生間及浴室,要用公用澡堂,但澡堂乾淨整潔,倒是不令人討厭。
兩人許久沒同池洗澡,在浴池水汽中放鬆肢體,方有如釋重負之感。澆過熱水,梓蓁幽幽吐出一語,「接下來該怎麼辦……」文慧仰起頭,雙目怔怔,「有兩條路,一是從頭開始生活,二是報仇。」
梓蓁終能感受父親的矛盾,「我想報仇,但無從入手。」
文慧說:「也不是沒有,說不定鑰匙就是關鍵,若然不是,亦至少可摸出些端倪。」
梓蓁用棉繩穿起鑰匙,隨身掛在胸口,此時讓熱水浸過,拿起來看,沒有異樣。
忽然,文慧深入問題:「跟姓許的作對,不會有問題嗎?」梓蓁愣住頃刻,才幽幽道:「我跟姓許的已一刀兩斷。」
「我在想,如果利用他的關係,說不定可以找到罪證,畢竟他也在許氏工作。」
「我在想,他也許早就知道此事,但一直對我隱瞞,我離開是正確的。」
「私開金礦不是光彩事,許世安處事謹慎,你男友不一定知道,況且你們分手和此事不可混為一談吧。」
梓蓁想起親睹男友偷腥的場面,即暴躁道:「別再提起他!」
文慧緘口不語,但心裡已有盤算。
深夜時分,梓蓁熟睡,文慧偷去梓蓁的手機,在電話簿中找到姓許的;梓蓁早就終止手機服務,只好用自己的手機打一通電話,「你是許以中嗎?」
對方聲線清晰,似未入睡,「你是誰?」
文慧乾咳一聲,清理嗓子,「我是梓蓁的好友,我們處境很危險,需要你的幫忙。」
許以中遲疑片刻才說:「如何證明你們相識?」文慧太瞭解二人關係,瞄準弱點說:「你可以不相信,但代價是梓蓁的性命。你已經對她不忠,難道還要不義嗎?」
「你……」許以中氣結道:「你要綁架勒索嗎!」
「哼,我是梓蓁朋友,才非為了錢。總之,梓蓁的父母已死,全是你好伯父所為。你們姓許的,虧欠她太多了。」
「胡說八道,我伯父是大慈善家,全國皆知。我亦沒有對梓蓁不忠,是她變心在前。」
「梓蓁為你犧牲所有,反指她辜負你?看來找你幫忙,是太天真了。」
「我沒空與你吵嘴,你說梓蓁父母去世,又指與我伯父有關,到底怎麼回事?還有,我找不到梓蓁,她在你身邊嗎?」
「別想太多,你不答應幫忙,我不會讓她與你接觸。」
許以中考量數秒,答應道:「好,你先講條件。」
文慧暗裡叫好,續道:「我要你辦好梓蓁父母的喪禮,他們老人家的屍體還在鄉城殮房。辦好此事再說。」許以中語帶不屑,「小事一樁。是否給他們風光大葬,梓蓁便出現?」
文慧卻道:「這不到我作主意,但是你作補償的良機。」她率先掛線,偷偷摸摸返回房間,瞥見梓蓁睡得半死,總算放心。然而她棋差一着,沒有關掉手機,響起模仿消防警鐘的鈴聲。
梓蓁驚跳起床,慌道:「怎麼了?」
文慧連忙中斷鈴聲,瞥見是許以中來電便關掉手機,說:「我爸打來,不聽更好。」
梓蓁放鬆雙肩,語重深長道:「我真的沒有怪責世伯,你應該珍惜和父母的時光。」
文慧想不到對方如此神經質,也許體力透支,意志較平常薄弱。又心想,如此柔弱的女子,如何與冷冰冰的人相處?許以中既冷漠又專制,定讓這小公主受苦不少,不禁心生憐憫,「我明白。你也快休息,睡過一晚,明天的事,明天打算。」
梓蓁微微點頭,栽進被窩便入睡,文慧總算鬆一口氣。
翌晨,她們如常地梳洗和吃早餐。早餐是店家主人親手烹調,一杯濃茶,兩碟點心,份量雖小,令人滿足,但下一步呢?漫無目的的生活,沒有工作,沒有學業,反而不自然。
「去散步好嗎?」梓蓁提出,二人便出門,隻字不提復仇。
兩人走了一段,文慧突然試探道:「你說,我們能在這裡找工作嗎?」梓蓁信以為真,認真思考才說:「應該可以吧。如果找不到,開家小店也可以啊!」文慧默默點頭,心想八河鄉無憂無慮的日子,應該更適合梓蓁。
倏忽,梓蓁住拉文慧躲在橫街,張皇道:「為甚麼、為甚麼他來了?」文慧眼見對方捏住衣襟,神色緊張,倍感疑惑:「誰?」梓蓁慌張地搖首,在牆角偷看着,「是他。他怎麼來八河鄉?難道知道我在這裡?」
文慧已猜到一二,「許以中?」
梓蓁已沒空回應,面露驚悚,拔腿就跑。文慧回首看見到一名西服男子急步過來。
此男子怒氣冲冲,眼見追不上,便大聲喝道:「張梓蓁,你再走一步,便永遠見不到父母的屍首!」梓蓁頓失冷靜,憤然回首,「你敢再追來,便永遠見不到我!」男子加速跑來,抱住梓蓁,「你以為我是省油燈嗎?跟我走!」
很快,梓蓁便屈服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