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逆子(上)
白衣男子穿過拱門,不慌不忙地走向中院,紅葉尾隨其後。裴衡和東方炎對看一眼,當下從後追趕,喝道:「請兩位留步!」白衣男子仍然前行,紅葉則擋在拱門,撒幾枝銀針,釘在二人足前。
東方炎認得紅葉,料想對方武功不弱,不容留手,立時跨步搶前,呼呼拍出雙掌。他以為對方要伸手硬拚,豈知對方一下推手,支開自己雙臂,還含着內勁、柔柔出掌,雙手如軟鞭般去勢莫測,罩住全身,逼得他後退三數步,破口讚道:「好妙的掌法!再來!」裴衡卻不耽於比武,一躍越過拱門,說道:「炎兄,辦事要緊。」殊不知紅葉輕彈指頭,又發兩枝銀針,逼得裴衡狼狽回身,拔劍抵擋。
紅葉邊出手、邊閃閃縮縮地說:「裴公子,我們不要麻煩到申老爺吧。」東方炎避開一招,說道:「沒錯,咱們往外面才打!」紅葉又靦腆說:「區區小女子,豈是兩位公子敵手?還望兩位高抬貴手。」然後躍至簷上,飄向山莊外;其時白衣男子亦不知所踪了。
裴衡與東方炎架起輕功,尾隨紅葉,但見對方降落在白馬之上,騎手正是白衣男子,此人叱喝一聲,推一下繩,即見白馬飛馳。二人馬上各自上馬追趕,然而久久追不上。
東方炎踢一下馬腰,說:「咱分途包抄!」然後跑向別徑。
裴衡則鞭打幾下馬臀,仍然望塵莫及,心道:「這馬匹鬃毛晳白,四足卻是紅色的,好不罕見,而且跨步極闊,比我的黑天馬還要神駿得多呢。」
殊不知紅葉忽然回身,突發兩枝銀針,射中裴衡坐騎,黑馬立時跪倒。
裴衡及時躍起,拔出長劍,使一手風蕭快劍,猛攻經葉背心。然而紅葉躍離馬匹,使一記分差手支開手腕,便卸去劍鋒,後接一手「逆龍斷角」,制住裴衡手肘。裴衡即彎臂卸開,還予一劍風蕭快劍,刺向紅葉嫩掌。可是紅葉雙臂如無骨一般柔軟,竟然一下貼住裴衡劍身,黏住不放,還出其不意地彈出一針,刺在裴衡的膻中穴,教他乏力倒地,再拋上白馬背上。
東方炎遙見裴衡中伏,在遠處喝道:「放下衡弟!」
紅葉拍一下白馬臀,說:「你們先行,我來殿後。」然後拔出軟劍,擋在東方炎面前,卻沒敢正瞧對方的臉,說:「我們沒有惡意,請公子不要阻撓……」
「姑娘,休怪東方炎重手了!」東方炎才剛跳起,馬匹已經跪下,心想對手暗器出手奇快,要多加提防,而且剛才露一下推手,不單掌法精妙,還隱隱若發一股綿密內力,自己練武三十餘年,還不至如此精純。
他情急救人,一開始已拚盡全力搶攻,使一套承自其父的「易天掌」。第一招配合降落之勢,用一式「雷霆萬鈞,山河俱裂」,從天而降,雙掌齊下,風勁剛猛,快得看不清掌影;他逼得對方橫移閃避,回身又使一式「斗轉星移,輔弼奪魁」,腳踏北斗,拳自輔弼,主攻對方左右腰脇,又能隨時拳回七星原位,攻對方前身要害,此式變幻莫測,教人難以放範。
紅葉自知相比掌力內力,自己稍遜對方,於是避重就輕,先發制人,搶先進佔對方輔位,使一手「逆龍斷角」;然而對方亦熟悉「擒龍八式」,右臂打一下圈手即卸開,還伸出右掌反擊。紅葉迅即挨近對方,轉身到背後,拍出一掌。
東方炎不料對方應變神速,暗叫不好,立時狼狽伏地,避開致命一擊,然後使一下掃堂腿,重拾架勢,轉一式「風起雲湧,洪水滔滔」。剛才一式「斗轉星移,輔弼奪魁」以靈巧多變取勝,「雷霆萬鈞,山河俱裂」則以凌厲快掌著稱。反之此式簡單不過,直拳直掌,全靠雄渾內力,制壓敵人。但見對方拔出軟劍,使一套前所未見的劍法,招式奇異,卻是淡然泊泊,沒讓人感到半分邪門。
紅葉眼見快要不敵,始終要靠本門的拂指劍,一招「斷絃」,劍走中直,刃如蟬翼,鋒如散花,只容對方後退,不容對方左右閃避。劍招用老,便重重踏地後躍,碎步向前,正是配用拂指劍的「餘音步」,緊接一招「流水」──柔、靜、快,不過眨眼間,已經用完。然而,她察覺自己不慎使出拂指劍時,眼珠又停滯在手中軟劍。
東方炎僅僅避過鋒刃,後背冒汗,然而及時把握良機,使回身使一招「應龍歸洞」,緊捉紅葉的手,硬生生地扭一下。然而紅葉受不住痛,叫了出來,便教他怔眼、放手。他回神之時,只能默默目送對方飄過太湖,然後百感交集地吐一句:「劍舞門,拂指劍,又是劍舞門的女子……」
紅葉橫過水面,降落平地,身上銀針已剩餘不足十枝。
她繼續施起輕功,穿過樹林,去到一間木屋,見飄血已在門外吃草,又聽見裡面傳來笑聲,便抱住受傷的左手入內。
白衣男子見紅葉受傷似的,上前接過軟劍,慰問道:「怎樣,傷勢嚴重嗎?」紅葉搖一搖首,寬慰道:「小意思,別擔心。」
裴衡見男子雖然不算俊美,但是五官端正,眼神清澈,於刑場及申酉山莊兩次見面,都見處變不驚,不慌不忙,緩急有致,甚有大將之風。女子乃國色天香仍難以比擬,行為舉止優雅不驕,好是曠世的天仙美人,甚至牡丹亦要略遜一籌。他坐在榻上,瞧見郎才女貌,不禁讚道:「張兄,紅葉姑娘,你們真教人羨慕。」
紅葉乍驚,靦腆着說:「為何公子知道小女子名字?」
裴衡答道:「我救了再惜姑娘,她把你的名字和外表都告訴我。她還說你對韓家有恩,好擔心韓太白和你的安危。」
白衣男子姓張,名復光。
張復光見紅葉沉默不語,知道她想起難堪的往事,便說:「私事容後再談。紅葉,我與裴兄已商量過。他提及一位黑衣女子,既懂得韓家劍法,又懂得拂指劍,多半是劍舞門的弟子。我想此人就是殺人兇手。」
紅葉回過神來,凝視裴衡,說:「請問裴公子,是否認識劍舞門的弟子?請如實相告,此關係到爺爺之死,以及劍舞門的存亡。」裴衡想起紅葉是牡丹的師妹,不敢輕言妄語,只說:「確是認識,不過有言在先,不能告之名字。」紅葉皺起眉頭,又錯開眼神道:「即使裴公子不講,我也可以猜到大概,因為懂得拂指劍的人寥寥無幾。一是掌門師父和師叔伯,二是我們五名入室弟子。紅葉相信公子是正人君子,所以才坦言相告,亦希望你不要有所隱瞞。」張復光亦說:「看裴兄的反應,該與劍舞門弟子關係不淺,難道你們是情人?」
裴衡遭人一語道破,不禁懾懦起來。
紅葉見湊效,便清清楚楚地說:「我輩五名入室弟子,依次就是牡丹、芍藥、紫薇、我、無香。除了我五人,其他人都不會獲授拂指劍。」
張復光沉着不講話,緊盯裴衡的眼神。裴衡知道兩人把戲,索性閉目,道:「如果我講出來,你們打算如何處置?」
紅葉低頭道:「本門門規,不准入室弟子出嫁,不准入室弟子與男子親密,不准入室弟子失處子之身,否則一概廢掉武功、逐出師門。此事關係到各位師姐妹的生死去留,亦關係到本門清規,還望公子慎重作答。」
裴衡心痛一下,道:「怎會?姑娘不是跟張兄要好嗎?怎會有此等門規?」
張復光一派認真,正氣道:「我與紅葉不過知己,絕無越軌之事,請別誤會。裴兄如此着緊,難道確與劍舞門的弟子是情人?」紅葉聽張復光一語,便滿目紅絲,快要掉淚似的,道:「裴公子,你們瞞得一時,卻瞞不來一輩子。接任掌門之時,只要不見守宮砂,一切不言而喻……」
裴衡道:「下一任掌門人選,是誰?」
「論資歷、論武功,當然是大師姐牡丹。」紅葉還沒有講完,已見裴衡一面絕望,不得已地問道:「難不成是大師姐?大師姐向來很有分寸,怎麼會……」
張復光扶着不知所措的紅葉,望着深受打擊的裴衡,卻是早已料及,道:「裴兄,既然往事不堪回首,便請好好考慮將來。小弟希望裴衡能考慮清楚,該如何照顧紅葉的大師姐。我與紅葉還有事要辦,恕難款待。希望他朝有緣再見,裴兄已是無憂之人。告辭。」他領帶紅葉,騎上飄血,縱馬騁馳,獨留傻愣愣的裴衡留下。
飄血奔騰,張復光瞥一下紅葉,見對方眼神恍惚,便說:「坐穩一些。」
紅葉點頭答應,卻禁不住掀起紅袖,露出雪白無暇的手臂,想起連串又連串的往事,一段接一段恩怨……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