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大埔市中心,找到個位置泊好腳踏車,信繁便牽著我的手去吃下午茶。雖然我是香港人,但我對大埔區的道路認識不多。信繁雖然初抵香港,但他似乎對附近的道路和商舖瞭若指掌,我猜想他應該每天也騎腳踏來大埔。在他的帶領下,最後我們去到一間茶餐廳。
我們一路上也沒有鬆開手,一方面是因為他的力氣大,我不可能掙脫,另一方面我也沒有意思挪開自己的手。我們走進茶餐廳就座後,信繁便瀏覽牆上的餐牌。雖然他介紹我來這間茶餐廳,但他卻不太認識餐牌上的菜餚,所以不停問我不同的食物的名詞,例如炒河、奄列、金邊粉、濛粉、炒貴刁等外國人無從推測驗菜餚和食材名稱。光是解釋食物,我們已耗用了十幾分鐘,在水吧旁邊躲懶的夥計已偷偷地抽完兩枝香煙。幾經辛苦,我們才點好菜。結果我們花在點菜的時間比候菜的還要長。
一套下午茶餐迅速地送到桌上,信繁不消五分鐘便吃光那碗沙嗲牛肉麵,然後兩、三口之間便吞下有手掌般大的火腿奄列,後來連我食剩的半份西多士也硬哽進去。最後他才料理他的牛油多士。不過他在吃掉之前,先舀一小杓子糖,平均地撒在兩塊麵包之間,然後才逐口逐口嚥下。這實在太巧合,因為我遇見過有這喜歡的人,除了信繁就只有兩人,一位是我哥哥,另一位是阿武。我記得他們還為此起了個名字,叫做「甜到膩多士」。
信繁看見我注視着他的多士,以為我想品嚐他的「自創食品」,於是把剩餘的半份給我。起初我有所遲疑,但他再三示意給我吃,我才接過來,逐小口的咬進口腔裡,仔細地咀嚼。
我記得以前只從哥哥和阿武手中接過來吃,但我覺得太甜,所以以後也沒再吃。而我本身也不喜歡吃味道太濃的食物,連吃西多士時一般人會添很多的糖漿,在我吃西多士的時候,我也只象徵式地加幾滴。我甚至會連西多士表面的牛油和夾心的花生醬都減去一半。但今次信繁給我的「甜到膩多士」不會太甜,又不會太鹹,而且多士硬度適中,外脆內鬆,少許的焦巴發出淡淡的香味,一切也配合得很好。
「是不是很好吃?」信繁淺笑着說。他的臉總是流露着笑容,加上帶點黑黝的皮膚,洋溢着陽光少年的氣息。他雖然與阿武的樣貌和體型相似,但與書生味重的阿武相比較,兩人都散發着與對方截然不同的魅力。信繁給我的形象就大概是阿武的身體和哥哥的性格的結合。「這杯凍……凍菜蜜是嗎?味道真像甘蔗汁,我完全嚐不到有菜和蜜糖的味道。你的凍檸賓味道如何?讓我嚐一口……」他總是不會停止說話,這一點與哥哥太相似了。儘管有時他只是在說無聊話,但這正是伴我成長、最親切的感覺。
我曾認為阿武太過沉默寡言,假若他能像哥哥一樣健談,必定更令我傾心。不過我以為這是不可能的事,也很快忘記這想法。但現在不就是有一個「完美情人」在我面前嗎?「世事難料」這一語,果然是至理名言。
「信じよ……」我的電話響起,我看一看來電顯示,知道是阿仁找我。但我立時的反應是不接聽,截斷來電,還立刻關機。
「是伊藤由奈的歌呢,她拍完那套《Nana》後人氣一直有增無減。你還有聽她其他的歌嗎?她的歌聲確實不錯。你有喜歡甚麼日本歌手嗎?不過我去過這裡的影音碟店,都只找到幾個日本歌手的唱片專輯,有些在日本已人氣下滑。反而很多後起之秀的唱片沒有在賣,他們的歌比一班老前輩還要好啊!我電也有些他們的歌,我選幾首給你試聽……」然後他便拿出電話,把免提聽筒塞進我耳朵。
我一連聽了三首歌,也有幾次被旋律和歌聲牽絆着,但我心裡始終想着阿仁的來電。我面對着信繁,有如面對着阿武,完全被對方吸引着,但若然現在讓信繁成為我的男朋友,我一定會感到內疚。事實上,自從我放棄反抗,甚至傾向接受信繁的吻的時候,我已覺得自己壞得沒救。
我與阿仁相識兩年多,當初是因為我的依賴,令他愛上我。但後來我因為顧存面子便拒絕當時土氣的他。可是當我從日本回來,發覺他比以前更好,尤其是外表已改造成美男子般,加上我又想找一個對我好的人做我男友,讓我有個倚靠,所以我再給予他機會,讓他希望重現。甚至我會做主動,為他製造機會去感動我。然而,在我快要接受他的時候,我在沒有脫下他為我戴上的戒指的時候,信繁只消一瞬間,便幾乎佔據充塞著我的心。阿仁苦苦等候兩年,才在我心目中佔一個位置,但就在我一念之間,在信繁的一陣擁吻攻勢,他的地位便被別人超越,準備接受第二次失敗。結果,我就像在戲弄他,浪費他的心血,虛耗他的青春。
吃過下午茶,信繁騎腳踏車送我到火車站。這時候他沒有高速行駛,腳踏車也走得很穩定,但我始終一隻手按著他的肩膀,而另一隻手則按著腳踏車。我們到達火車站,他乘我不為意時吻我,然後推我入閘。雖然我入閘後沒有回望他,但我知道他一定綻放着他那燦爛的笑容,而我就只有獨個兒滿心惆悵地回家。
我房間的床很寬闊,足夠兩個人在床上打筋斗;加上用高級床墊,所以我每次躺在床上,也不消一會便睡著。可是這晚,由於白天的緊張,加上內心的罪咎感,使我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於是,我爬到書桌前開啟電腦上網,但我發覺沒有熟悉的人在線,只有瀏覽朋友們的網誌和聽歌打發時間。
自從香港嚴打非法下載後,我都沒有下載粵語流行曲,只是有些時候透過朋友的傳送,才接觸到較受人歡迎的歌曲,所以我對香港的樂壇的興趣和知識愈來愈少。取而代之,我漸漸多了下載日語歌。在香港網上論壇下載到的日語歌質素多有保証,雖然歌手的選擇不多,但已覺得比香港的有更多選擇,包括歌手和歌曲的風格。最重要是除去商業化的歌曲後,還有充足的歌曲給我選擇。
聽著歌,令我回想起在日本被演藝紅人發掘的事。那時候我堅決地拒絕,是因為我還記掛著香港的事務和親友,特別是阿武。但假若我跟信繁交往,我前往日本發展豈不是更方便嗎?現在連祖父的傳記也編修完畢,還順利印刷出版。只要等待大學畢業,已沒有甚麼事務牽絆著我,阻礙我到外國發展。雖然我會捨不得親友,但假若我跟信繁交往,甚至過幾年後嫁給他,我也需要和甘願「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往日本生活。況且我本身很喜歡日本,特別是信繁的家鄉北海道。我實在很喜歡在溫泉裡抱雪的感覺。但凡此種種都基於一個前題,就是我跟信繁交往結伴,我過日本生活才顯得有意思。可是我的終身伴侶會是他嗎?一見鍾情是多麼不可靠。反而阿仁跟我相處了一段時間,互相瞭解過才對我示愛,我會覺得他的思想比較成熟,也較能給予我安全感。
「喀喀……」突然有人敲門,然後睡眼惺忪的哥哥就走進來說:「這麼晚還不去睡?明天不是要上八半課嗎?早點休息吧,睡眠不足皮膚會變差啊。」
「我有心事,睡不著……」我說。哥哥知道我要訴苦,所以躺在我的床上聽我說話。我一說便說了半小時,由跟信繁約會見面的原因,到他強吻我,然後我跟他去了大埔的事,再談及我與阿仁之間的關係;由客觀事實到內心感情的掙扎,我都詳詳細細地交代清楚。雖然哥哥有好幾次差點睡著,可是我都沒有停止說話,他想睡就讓他睡,但他始終堅持到我說完為止。
「我當然捨不得你嫁去日本。而且那個信繁實在……自信太大。還有他才見過你一次便如此深情?好像不太可靠。可能他對其他女生也這樣口甜舌滑,膽大妄為。我覺得你要跟他發展,也應該觀察多一段時間,不然真的愛上一個壞人,到時候害了自己,我們也會很擔心。」哥哥語重心長地說。
「我明白……其實我覺得跟阿仁發展,我會放心得多。但我知道我不愛他,只是覺得他條件好和值得依靠。若要我說我喜歡哪一個較多,我一定會選信繁。我從他身上得到一直渴望的感覺……」
「你要弄清楚你是喜歡他還是喜歡他能讓你得到你所渴望的感覺。假若是後者,其實信繁只是阿武的替身,你到底也仍然是喜歡阿武。」
「我明白,但現在我覺得他比阿武還好。這樣該不是將他看成阿武吧?」
「雖然如此,但你始終甩不開阿武對你的影響。假若你選擇阿仁,我覺得你不會聯想到他是阿武,也不會作比較;但若是信繁的話,你肯定會。不過我知道你的心已傾向信繁……總之要觀察多一段時間,不要輕易相信別人吧。」
然後哥哥再陪我一會,就回去睡覺。雖然他沒有直接解決我的疑難,但聽過他的意見,令我稍稍摸索到我該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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