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信繁總是在沉思甚麼,卻沒有告訴我甚麼。二人相處的時候,他保持他的歡顏,但祇要我目光稍為偏移,他憂鬱的氣息便像討債般衝入我的腦海,教我自責。我總認為自己有愧於他,但我不知道該如何補償。也許我全心全意與他交往,就是最大的補償。
平安夜已來臨。我記起去年在札幌渡過的白色聖誕,在那夜小幸重遇阿拓。後來阿拓把我的聯絡方法交給信繁,使到我們遠在香港也能重逢。一切奇遇也如幻似真地實現在我身上,令我第一次享受甜蜜的聖誕節。
我的手提電話突然響起,原來是劉作明打來。我沒有耐性與他說話,而且我不想破壞氣氛,所以沒有接聽便掛線。
「是誰找你?怎麼不接電話?」信繁說。
「那個劉作明找我,肯定又想約我出外。別理這些無聊人吧,我們繼續看燈飾!」我挽着信繁的手臂興致勃勃地說,好讓他能安心。
不久,劉作明又再打電話給我,但我仍然沒有接電話。再過一陣子,他發短訊邀請我參加聖誕夜派對。我懶得回覆短訊,但信繁把我的手提電話搶過來看,但他看不懂短訊的內容。他詢問我短訊的內容,我如實答覆他。他聽後立刻打電話找劉作明,接通便立刻破口大罵。
自從打架事件後,我也沒見過他如此生氣。我知道他抑壓了很大的怨念,也知道他一直以來也活得不愉快。
我不知道劉作明如何回應,因為他知道這是我的電話,但卻聽到其他男人的聲音。我在意的不是他本身,而是怕他說些難聽的話,令信繁更加傷心。
信繁罵了好一陣子才掛線,罵完後他都面紅耳赤,雙眼紅筋暴現。路人看見他如斯氣憤,又聽見他不停破口大罵,無不注視我們。我很尷尬,於是牽着信繁乘車回家。
在車上他的心情稍為平復,說:「我們今晚不要回家,去海邊等待日出好嗎?」
我點頭示好,但距離日出還至少有五至六小時,我們去到海邊能做甚麼呢?不過即使我們只是呆坐到天亮也好,好讓他能冷靜過來。我知會家人後,甚至關掉手提電話,不要讓外界騷擾我倆。
我們坐在碼頭旁邊的公園的長椅上,微弱的街燈還能讓我們看清楚彼此的臉孔。我挨近他的身體,頭兒擱在他的肩膊,似睡還未睡地遙望對岸的燈飾。海風陣陣刮起,頓時冒起寒意。他知道我冷得發抖,立刻帶我去便利店買熱飲禦寒。但他整晚也沒說過幾句話,他真的不高興得連裝作開心的動力也沒有了。
我想逗他開心,但頓時間想不到任何辦法,因為平常時候只有他逗我高興。
「小依,我很喜歡你。」他突然說。
「你傻了嗎?突然這樣說。」我被他嚇倒,沒思考便說這些話。但我見他神色凝重,於是又打趣說:「我當然知道你喜歡我。假若你說不喜歡我,你看我會不會殺死你?」
「那麼……你喜歡我嗎?」
他突然問我這敏感的問題,使我感到不好意思,只好支支吾吾地回答:「還用說嗎?當然喜歡……」
「嗯,我們去找個地方吃夜宵好嗎?不然被海風吹到頭暈眼花也等不到日出。」他聽到我的答覆後像極如釋負重,回復他天然散發的朝氣。
我們交往已半年了,熱戀期已過去,剛剛踏入保溫期。
我們的生活逐漸忙碌,信繁的研究工作也日益繁重,而我要準備升讀研究院,另一方面又要應付報章和雜誌的專欄寫作。
最近我參加文學比賽,奪得一個冠軍和一個優異獎,加上早前替祖父寫的傳記的好評,一躍成為最炙手可熱的新作家。可是這些工作都不容易面對,編輯總是要求我寫一些符合大眾口味的文章,例如連載愛情小說;或是隨便安排報章的一個角落,只是賣我的名氣。雖然賣名氣顯得我很有叫座力,彷彿實力非凡,可是我喜歡的是寫作,而不是名利,更加不是這種巧取豪奪的名利。細想一下,這樣的寫作生涯還真不是稱心如意。
不過我很幸運地認識一位老編輯──梁老師。他是以往一本文學雜誌的總編輯,身兼作家。他比正值中年一輩的更由衷地為寫作努力,並不像很多著名報章、雜誌的總編輯一樣追名逐利。而且他很照顧年青作家,我得獎後第一份接到的工作,就是他親自來信邀請我的。
梁老師又認識我爺爺,他曾當爺爺的下屬,而兩人也頗欣賞對方。我重閱爺爺的書信中,也有來自梁老師的。他的文章寫得好,也練得一手好書法和山水畫。所以我們除了工作上有接觸外,我有時會請教他中國傳統藝術。在他的介紹下,我認識他的兒子。他叫梁濤聲,三十餘歲,是一位教師,兼職作家。
「今晚有空嗎?我們去看電影好嗎?」我在電話裏跟信繁說。
「今晚我要上課到九點半,去到戲院都十時了,不會太晚嗎?」他的語氣有點不好,大概是很疲累了。
「我們差不多一個星期沒見面了……」我埋怨說道。
「對不起,最近考察工作都編排得密密麻麻,擠不出時間陪你。下星期我會空閒一點,到時我陪你去看電影,好嗎?」他知道我不悅,慌忙地哄我高興。
「不用了,那套電影明天就落畫,我找朋友陪我去好了。」
他知道我有點動怒,所以說:「今晚有夜場嗎?我陪你去吧。」
「沒有。你專心上課吧,不用理會我了。」
「我怎可能不理會你,但我真的很忙。我也很想跟你見面……我今晚下課後找你去逛街,然後吃夜宵好嗎?」
「你來到都十時,甚麼商店都關門了,還說甚麼逛街。直接去吃夜宵好了。」
學期快將完結,我除了寫作以外,就是為考試和論文努力,整天對着電腦和書本筆記,生活乏味。我以為拍拖可以使我生活多一點變化,可以兩人互相扶持,但是在雙方都忙碌的時候,拍拖反而成為沉重的負擔。
我們闊別一週,難得可以約會,可是我的心情卻沒有好轉。我胡思亂想,竟然想到跟他分手,好讓我能少一份煩惱,專注工作。
我們終於見面。我滿臉愁容,他肯定看得清楚。我失去熱情,只是像輸入了程式的機械人般,自動運行着牽他的手。他應該感到我是毫無感情地親近他。他沒有怨言,反而突然跟我說:「我們同居吧。」
我驚愕地說:「你瘋了嗎?」
「我很認真的。我們現在住的地方相距很遠,又各自繁忙。但如果我們同居,即使工作有多繁忙,縱使不一定能每晚聊天,每晚也能看見對方的面容。」
「可是你不覺得我們的關係發展得太快嗎?我們才交往半年左右。感情……不是不穩定,但我始終覺得進展太快。而且同居即是要……」我欲言又止,因為「上床」這些說話,真的難以啟齒。他明白我不想同居的原因,也只好順從我的意願而放棄。
我雖然拒絕信繁同居的事,可是這事一直在我腦裏縈繞不離。我一方面感到尷尬,卻又感覺到他對我的重視,也原諒他愈來愈少時間陪伴我,因為我知道他是衷心地維持我們的愛情。
我與梁濤聲分享這件事。我們自認識就一見如故,偶爾會聊天,傾訴心事。他為我和信繁的事高興,我也恭喜他快將當新郎哥。我經常嘲笑他腦筋不靈活,不懂得哄女生高興,又不注重打扮,像個土包子,想不到他女朋友反而喜歡這樣的他,願意跟他長相廝守。
我們正在雜誌社的辦公室談及他結婚的事的時候,他的未婚妻打電話找他。他如浴春風的樣子,肉麻的對話,真的使我冷得毛骨悚然。想不到邁向中年的男人,還有回復青春的一刻。
他好像當我不存在,跟未婚妻講了十多分鐘電話才掛線。掛線後卻熱情地跟我說:「你要來我的婚宴嗎?也可以帶你男朋友來啊!」
「你們又不認識對方,好像有點奇怪。不過我又不認識你其他朋友,一個人去好像不太好玩……」
「你叫惠喬陪你吧,雖然我跟她不是太熟悉對方。」
「也可以嘗試,但我不覺得她會答應。因為她家境不好,跟你又不相熟,怎會花幾百元去吃一頓飯,我還是叫我男朋友陪我好了。唉,可是他工作繁忙,見面已經很難了,怎會花一晚去婚宴……」
「你可以跟他說,如果他要娶你,怎可以不認識香港人的婚禮。今次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讓他觀摩觀摩。」
「他娶我?他會不會繼續愛我也成問題。」
「他都邀請你同居,怎會不想娶你?」
「沒聽說過嗎?電視劇裏也有說過:想同居即是不想結婚。」突然,我竟然對自己不為意說的一句話十分在意。我之前竟然沒有想過這個可能,竟然更覺得他對我的愛。也許我不應該懷疑他,但我的心確實亂了。
這個時候,久沒聯絡的阿仁找我,使我的心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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