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快點走,不然劉作明又來找我麻煩……」我對惠喬說。
「他真有毅力,分開一年也這麼愛你,每天也接你放學!」
「甚麼分開?我跟他沒有一起過!別說風涼話,快點走吧!」
我們從後樓梯離開,經過升降機大堂時見到劉作明進入升降機,幸好他沒有發現我們。我們一直急步走到火車站,才敢吁口氣。
惠喬是我在大學裡最要好的朋友,我們每天也一起上課。要是蹺課,也兩個人一起。我們在一年級的時候還沒有混熟,但不知是甚麼原因驅使我們,回來香港才幾天,在網上互相問候幾句,就成為好朋友。
惠喬是一位頭腦很複雜和反應很敏銳的女生,腦裡總是聯想不同的事物,但不是天馬行空。這不是單從學業上的合作的感覺,而是跟她相處、談話後的感覺。跟她談心事,她總能迅速給予回應,而且能照顧我感受之餘,還能提出改善我心情的方法。不過她也有被難倒的時候,是她不能獨自解決。然而,這年紀的她,所擔心的不是男女之間的感情事。事實上,她和她男朋友的感情一直很穩定。她要擔心的是家庭的經濟問題,因為她的爸爸賺錢不多,兄弟姊妹又多,媽媽更患長期性疾病,要龐大的醫藥費維持生命。身為長女的她,除了當家庭補習老師,還兼職打字員,每晚也工作至深夜,幫補家計。
「唉,我跟男朋友見面的時間愈來愈少……」惠喬說。
「你也真的太忙了。不過我們快畢業,當你找到正職,生活就輕鬆得多,可以放多些時間拍拖。」
「我怕我們的感情會愈來愈淡,畢竟聚少離多。我知道他很明白我的處境,很體諒我,但人心肉造……現在我們外出,所有費用都由他支付。雖然他的工作收入不錯,但我也總會覺得不好意思。」
「你們交往都有六年還是七年,感情都很深厚,大概將來也會結婚,現在只是缺個名銜,還有甚麼好尷尬啊?難得找到好男友,多依賴他吧!」
對我來說,惠喬的憂慮太奢侈了。不過她的緊張,正表示她很著緊這段感情。所以我都盡量幫她打理上學的事宜,例如影印筆記、借書等,好讓她能把時間多放些在愛情上。
「你跟那個阿仁有新進展嗎?」惠喬問。
「沒有啊,我們很少聯絡,他似乎要忙很多事。」
「有沒有想念他?」惠喬奸狡地問。她總是步步進逼。
「總有些時候想找他,但我覺得自己不是喜歡他,我們只是好朋友。說到想念,我更想見以前喜歡的男生。」
「還在想?他不是已成家立室了嗎?難不成你想以後也不談戀愛嗎?」我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惠喬又說:「既然你想念他,不如去見他,而且要見他的妻子,見他的女兒。多見幾遍,你自然會死心。」以毒攻毒,惠喬提出一個很殘酷的方法,但確實值得一試。畢竟我已二十歲,已剩沒幾年青春。所以在某個星期天,在我安排下,我們四姊妹又在阿武的家打麻將。
Fanny固然是賢妻良母的形象。阿珍則沒甚麼改變,因為她在中學已打扮得很成熟,現在的打扮與上班一族沒甚麼分別。小琪也許是與哥哥和我接觸多了,逐漸變「小天使」和「小魔女」的混合物,偏向野性的不良少女形象,臉上卻帶著純真的笑容。我,還是依舊的樣子。
在我們打麻將的時候,阿武負責照顧女兒。當女兒找媽媽,他就過來代打,我就會趁這些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觸碰他的手。但他和Fanny的親暱場面,我始終不能視若無睹。我口裡仍滔滔不絕地說笑,內心卻泛濫著被捏緊的酸痛。可是惠喬的說話使我硬著心腸,明知傷心也要看。
我不經已地留意曾經迷戀阿武的小琪,發覺她已能輕鬆面對阿武和Fanny的親密關係。以她喜怒形於色的個性,我從她的言行舉止可以肯定她已完全放下對阿武的愛慕。究竟她用甚麼方法可以徹底放下這段感情?難道她對阿武的愛慕沒有我般深?這是不可能的,小琪明明比我思想簡單和深情。
突然,Fanny從容不逼地拿起我剛打出的牌。糊了。曾幾何時,我是大贏家。
「小依,快到你的生日了。你想怎樣慶祝?」Fanny問。
「我沒甚麼特別要求,你們替我拿主意好了,總之我只想過開心的生日!」
「不如在這裡開生日會好嗎?我們每次搞生日會也出外,都沒試過在我們的家裡搞生日會。」Fanny說。
「好提議!但要叫多幾個朋友來才好玩呢,還要預備很多東西。」小琪說。
「預備東西不是大問題,她們兩夫妻就足夠的。人數方面……現在都六個成人和一個小孩,加上壽星軍城,另外再邀請兩、三個來就夠了,不然人太多,這裡也塞不下。」阿珍說。
「邀請客人……小依找幾個大學同學來玩也可以啊。我們不認識也不要緊,最要緊是喜歡玩,玩得高興。」Fanny說。
「但我只有一位大學同學比較相熟,要邀請客人的話,我也只有這人選。不過她為人很隨和,肯定很快會跟你們混熟。假若想再多些人,你們拿主意找誰吧。但事先聲明,不要找些甚麼明戀和暗戀我的人啊!不然搞出甚麼麻煩就唯你們是問!」
Fanny突然說替我搞生日會,那我豈不是要再見到她和阿武的親熱鏡頭?她好像很想幫我忘記我對她的丈夫的愛。
十月來臨,秋風從窗縫吹進房間,清涼的天氣逼使我鑽進被窩的更深處。但鳥兒清翠的歌聲卻把我的頭拉出來,彷彿在呼喚我欣賞窗外的景色。可是身在香港,窗外根本沒有像日本漫天紅葉般的美景。住在高樓大廈的我,從床上望向窗外,更加連一片樹葉也望不見,眼前只有幾片白雲在淺藍色的天空慢慢飄過。
太陽都曬屁股了,但我仍然不想起床。睡眠不足使我雙眼猶如被火燒灼。淚腺不停分泌淚水滋潤我的眼睛,我又不斷地眨眼,但始終沒有好轉。淚水漸漸形成黏糊糊的薄膜,再凝固成淚垢,要不停搓揉抹清。但抹得太多,使我雙眼都滿佈眼紅筋。
鬧鐘響起,提醒我今天還要上學。我千般不願地起床,從抽屜拿內衣褲,然後去洗手間梳洗。早上洗個花灑浴,但對提起我的精神完全沒幫助。我睡意濃到要失去意識,手都自動幫我擦上洗髮乳、潤髮乳、淋浴露等,但又不懂自動關掉水龍頭。當我回復意識時,我已洗澡洗了半小時。我忽忙抹乾身體,穿上內衣褲便衝回房間,吹乾頭髮,再穿上衣服,然後隨意在頭髮噴些定型劑。但惠喬突然打電話來說她要翹課,可是我已開始化妝,快可以出門。不過沒有她陪我,我也不敢獨自上課,免得被人纏擾。
媽媽帶祖母去覆診,爸爸和哥哥也別上班和上學,家裡顯得更寧靜。我去祖父的書房,想找本書讀,可是這裡的書,我幾乎都看過了。正當我在發愁的時候,看見籃子裡的字畫,突然興起想寫畫,於是我便找祖父還未用完的文房四寶。
祖父的案頭上還放著端硯,筆架掛著幾枝粗幼不同的羊毫筆,全部都是祖父的寶貝。他曾說我一天不學滿師,也不讓我碰他的最珍貴的文具。幸好我還在他生前,在他批准下試用過。不過祖父的宣紙和墨已所餘無幾,我只用四尺宣和最低級的油煙墨。而且我只是學有小成,不敢像祖父這種大師用最高級的文具,所以筆只取用一般文具店買的狼毫,墨硯則用祖父做普通練習時的普通貨色。文房四寶都預備妥當,但要寫甚麼好呢?我一時間又不能決定。紙就只有一張,實在要好好考慮才好下筆。
我望向窗外,天空仍然只有幾片薄雲。不過祖父的書房的窗外景色比我的房間好。從我的房間望出窗外,只有居高臨下,望向山腳的街道和毫無特色的建築物。祇有這書房為祖父精心而設,窗外是大自然的景色。雖然還有一條狹小的車道,但樹木幾乎全掩蓋它,平日也沒有車輛駛過,所以空氣特別清新。倘若在半夜,更可以隱約聽見遠方的瀑布的聲音。在這大自然的環境下,最後我畫了兩朵墨黑的玫瑰,一朵是送給哥哥做生日禮物,一朵是送給自己。
手提電話突然響向,撥號的是阿仁。「小依,祝你生日快樂!請問你有空讓我請客,一起吃個午餐嗎?」
「語氣怪怪的……快說!有甚麼企圖?」
「只是想跟你慶祝生日,別疑神疑鬼吧。就當你答應了!」
最後我也真的答應,反正我也習慣一天生日都分配給不同的朋友跟我慶祝。不過我也沒想過阿仁會不惜工本,請我到一間頗高級的西餐廳,明明他的家經濟能力不太好。而且看見他一身西服,雖不太隆重,但也讓我覺得有點誇張,幸好我這天也有悉心打扮得高貴一點才沒有失禮。但更出乎意料的是他親手為我造我最喜愛的黑森林蛋糕,又送上鮮花和戒指。雖然蛋糕的手工不太好,戒指也不是名貴貨色,但我本來就不在乎禮物的價錢,我只最乎別人的心意。今次我真真正正感受到他的心意,我真的很感激他。
「我想再一次追求你,讓我能成為你的男朋友。你會接受嗎?」阿仁說。在這環境裡,我意料到他會說這種話,但我想不到任何對策。戒指都套在我手指上,我不想脫掉,怕脫掉之後會後悔。戒指應該是在衣物店裡購買的小飾品,圖案也很簡單,只是刻上兩個串連在一起的心型圖案,也滿土氣。尺碼也好像不太適合,可能是我手指太纖幼,指環好像快要鬆掉出來。也許上天就是要我脫掉這戒指。只是也許。也可能是我想太多、太迷信。其實這些切身的事,也不是完全不能由自己掌握。最後,我沒有拒絕,但我只是讓他再次追求我,我還是沒有讓他成為我的初戀男友。因為這時候接受他,對他實在太不公平。畢竟,晚上我還要為阿武爭媚逐艷。雖然已戴上別人送給我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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