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組曲
2005年,我開始試著另一種書寫的串排方式,靈感來自於義大利作家卡爾維諾,他將小說中的短篇以一種編號的序列組合起來,於是我也仿效看看,是否能為網路的書寫,找到另一扇通往的門。
因此此篇文章涵蓋2005年9月赴日旅行,進行流浪者計畫前的編號文章,我把他們稱為「2005組曲」。(組曲文章於各單月的發表中不再列。)
0-1 2005.01.26
書寫,
是會騙人的.
如果我不能相信這一點,
我將沒有信心迎接每一個撲面而來的真實.
因為我所見的一切是如此劇烈的晃動,
我將沒有力量與勇氣與之奮戰,
我將很可能找不到來時所經過的路,
而停滯在「現在」,
遭受著活著的一切擺佈著我所以為的「真實」.
我會被我的眼淚欺騙,我的感動,我的心跳加速,在他人眼中的我的目光.
假設有一天,
我累了,
那是因為我抱著不願安息的精神死去,
而我必須承認,
回家的路,
正在黑暗中閃著隱弱的光芒.
0-2 2005.01.28
無可置疑的是,
“視覺思考”是偏向「二維」的思考模式,
我們看不見物體之後的東西.
在我眼前的公車,招牌,機車騎士,
計程車的黃色,油煙中隨風晃動的樹,
以致於葉與葉的空隙,更前方的大樓,
街道一路延伸而去的種種景物,
我看見公車上林志玲巨大的廣告海報,
以及招牌上各式各樣的文字,標語,包括
這些標語在我腦中以光速般的力量所連結出來的意義.
在此刻,我的眼光透過去了,
穿過那些遮擋我視線的物體,
將之建立成一個嶄新的世界.
0-3 2005.02.07
接著,我腦中開始出現一些冥想,
我企圖去打通L腦中對自己認知與不解的部分.
我用手,在她的頭上,慢慢地與之接觸.
有一種能量,一種看不見的光,正在我身上,周遭,手掌上,眉頭中央.
之後我也試著對X這麼做,當我隔壁的男人狂烈猛咳時,
我也試圖用背躺在他的背上治癒他.
我用手指引導眉心的壓力往腹部走,在這樣的過程當中,
我覺得自己的狀態被調整到了某個新的,有力量的角度.
或者說,得到了一種溝通的姿態,
也就是,我變成他者了.
0-4 2005.02.12
那時候外婆的屍體和物的世界串連在同一個脈絡上了。以腦與心臟的停止來判定一個個體為「死亡」是粗暴且愚昧的。所有的醫學知識也不能說服我,眼前這句外婆的屍體就叫做「死亡」。我果我們都是以視覺來判定事物的人類,我們何以要欺騙自己一具不再呼吸和進行生理運作的軀殼,就如同一個廢棄的輪胎一般,不再具有生的力量---那比所謂「活著」還要巨大的侵佔。只是,所有人都在此刻掉頭轉向,以悲哀---那偷笑著的姿態---迴避,就像腦子一下子被塞住了,而醫學成為當下最便利的阻塞物。為了避免我們太過高興,強制地打壓了那時刻如暴動般的生的歡慶。
0-5 2005.02.20
J問我:你會不會想要去看S劇團的新戲。我遲疑了一會兒,支支吾吾地。他在等著看我的答案,接著我像是不置可否,又像是有些保留地說了:「會吧!其實我還蠻想看看現在年輕都在搞些什麼的,尤其,這一幫都是T大畢業的,想看看他們會做出怎麼樣的作品來。」J也表示這麼想,也就是其實我們都有點擔心戲不好看,如預料所中,又期待能理解到不一樣想法的作品。
D今天問了我一樣的問題,我以同樣的模式回答---差不多的猶疑的時間,以顯示出一定的保留和期待。
然而真正的期待究竟是什麼呢?什麼叫做「會吧!」我絕對沒有在期待些什麼,唯一期待的,不就只是為了在這當中看見我自己!無論如何,給這些作品一些評語,以顯示出自己看待自己的位置。我從未想真正地了解他們在做什麼,我把他們作為「新人」,而在我尚未衰老至甘願被他們摧毀之前,想要看看自己已經在多少人前面,或者,至少從自己的口中,確定自己比較高等的位置。「教育」的概念徹頭至尾地塑造了我們。對新人的期待,就是對自己無能的虛幻確立。
當大江健三郎高呼著「新人」的同時,他所渴望的,是新人將他打倒,又或是藉著反基督來確立基督。執筆的他,以最尊敬對手的方式來對待「新人」,自然便是與他戰鬥。
0-6 2005.02.25
科學的時代已經終結了,
我們將迎向新的、真的、活生生的、
屬於神話和肉體蠻荒的時代,
我們將重新解釋我們生存的世界,
不是像文字、語言、歷史傳播給我們的那樣的世界,
而是我們彼此相互創造的,
就和以前神所做的那些事一樣。
已知的時代結束了,
那些未知早已滾滾前來。
1-12005.03.01
我吃著、我喝著、我睡著,可是我卻不知道我為什麼現在活著。我不想再浪費時間,我想就這麼地死去消失了吧!我也不想要再創作,創作無法使我脫離身為人的思考的盲目與痛苦,我想離開,我想我是屬於另一個地方的,我在想像中到達我上師的面前,就像回到一個安全且真正屬於我的地方。我覺得我的前世與今生是在一個脈絡裡相連續的,用這樣聯想的語言認知來說明與解釋,又使得那份感覺變得異化且不切實。我感到我應當是生活在我上師的面前的,而那就是我自己。我不想要再創作了,我不想要遊戲和過得比較快樂,我也不想要獲得更多的自由,我也不想要幫助不幸的人或是使苦難得以減少。此刻的我,其實只要稍稍轉變一下某個因素,我就不會這樣想了,我就會再度落入生活應該的可能範圍內,我就又得在故事裡行走,我就再也不能回到我該回去的地方了。我得回到那裡去,但不知道那裡是哪裡是一件困難的事,那使得一切變得荒謬、可笑、不切實際、愚蠢、妄想、自以為是。有一種聲音告訴我要忍耐,忍耐到某一個時候你就可以回去了。但是我不是在忍耐著的嗎?因此我氣憤自己正在忍耐著,我根本沒有行動能力,癡心妄想就在這一點,愚人的想像,自以為是的想像,種種論述可以找得出你毛病在哪裡的想像,如果我現在死了,我就不會再這樣不清楚自己而任意地評判與欺騙自己了。
我不要再對著誰訴說了,也不想思慮周全地繼續活下去,那些未來精采可期的感受我知道它們在那裡,可是恰恰因為那些感受和可期的喜悅或是悲傷或著在某個時刻滿溢著幸福的瞬間,使我再也不想也無法繼續活下去了。我知道這樣說是多麼地小心眼而且幼稚,但我只是想回去,回到我應該在的那個地方,這樣說我像是回不了家的外星人,不可諱言,也許我真的是而只是你我都不知道。我不要再繼續生活了,我多麼喜歡下雨、打雷、陽光、身體與精神的愉悅啊!可是恰恰如此,我並不想要再重複著感受這一切了,我沒有膩,也沒有想要再更多、更深刻,正因為這些都是有限的,但我不是要自由,因為我根本不相信,也不需要去相信,我只希望待在我上師的面前,而那就是我自己。我曾經作夢夢到過的,我想要再回去,我告訴自己只要忍耐著就一定能夠再回去,但我現在不就是在忍耐著的嗎?我沒有採取任何被稱為行動的行動,我採取了嗎?我該怎麼判別我做了還是沒做呢?如果沒有,我又該怎麼做?
真正靈通的人是不會為這些所蒙蔽的吧!他們開開心心地就來到了佛的座前,或者我所能想到的都已經在佛的座前了,我在這裡癡心妄想,我一點也不感到難過、焦急、或是喜悅著自己仍有時間在外遊蕩。我是在遊蕩著的嗎?那麼如果我在此刻選擇了消除自己的生命,我是否就能夠轉換到另一個地方了呢?我從另一個地方轉了過來,現在我知道,但是很快地我可能就不再這麼相信了,我又會回到這個世界裡繼續往下活著。這是否告訴了我,就是現在。但我知道我不會去自殺,因為還有沒熬完,那些喜悅、痛苦、悲哀、深刻難忘以及必然遺忘的種種。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熬完,在很久以前,我就不想活在這個世界了,承受著種種的感官與概念,我知道,有太多可靠的論述與臨床經驗與前輩們都能夠說明我現在的狀況,無論是肯定的或是否定的、醫學的或是哲學的,因為畢竟我是被看待為一個人不是嗎?我這樣清楚地表述著自己、釐析著自己,還為自己的文字改錯字以及停停想想寫寫,多麼可笑而且不切實際的人啊!現在的我太容易被任何一個小小的標籤就劃定了,但我害怕的不是這個,而是我自己,因為我已經感覺到那種感覺已經開始逐漸消失了,我又得變回了我自己,我又無法回到佛的座前了,你要說那是屁的座前也行,名詞再也無法騷擾我對那個地方的認識。儘管我是一個睡眠品質不好的幻想症患者。說這麼多也是無用的,而且這是一種自己對自己進行的解救或消耗,慢慢我就不會再想什麼上師或著別的地方了,我將只是完成一篇文章的創作就這麼地簡單而已,一個睡不著的人,一個有戲要排卻想不出來要排什麼的人,一個好高騖遠、自以為是又不切實際的人,一個可以被比擬成無數別人的人。
為什麼你們看不到?我幾乎就要被解離了,你也是,我的妄想告訴我這些,我卻無法真正地和任何一個人溝通,用心都無法溝通的事,我只能以他方有人來安慰我自己。我相信只要我真的到了,我便可以中斷我的意識,可是我正踏在一個怎麼樣的路上呢?我不想要再往哪裡去了,做些什麼,或是理解些什麼。為什麼你們看不到,你們的死期,我想要說的是,你們將回到自己的佛的座前。為什麼你們看不到。我知道我這樣說很無禮而且低級地使人感到愚蠢,任誰都會這麼說的,包括微笑的人。我願意承認自己的無知和自大,我覺得我會像<功夫>裡的火雲邪神在最後哭泣地拜倒在周星星的腳下,或是像<鋼琴教師>的女主角被男學生真正的踢臉和被強姦。我還可以以更多的譬喻無論那些會使得我敘述變得多麼乖異或者無厘頭的譬喻,那些可以變成一篇文章語句供人閱讀、聯想、消遣的譬喻和故事。我不想要在故事裡了,也不願再繼續說著另一個或是另一個故事。從很早以前,我就不想這麼做了,在卡珊卓拉以前,在山洞或著樹上的時候。我知道我可以換一種方式繼續活下去,遺忘但我也勢必會遺忘我自己是誰這件事。作為上師的我快點來找我吧!你的阿難正躺在摩登伽女的懷裡冒著汗,像發燒一樣地無可救藥地接受著摩登伽女的愛撫。快點結束你的齋席持咒前來解救我吧!你應當聽見了我從深處發出來的呼喊,我不會哭、也不會感到焦急。齋前的你是否已經拔開了腳步,前往廳堂。我得回去了,在這篇文章結束以前,我得回了。
註一:Cassandra,特洛伊故事中的先知
註二:《楞嚴經》首章的故事。佛弟子阿難在返往孤獨園的路上,被摩登伽女施大幻術所迷惑,幾乎失身。
插曲
你說,
尼采抱住被鞭打的馬的脖子,
悲痛地大哭,
這怎麼能不叫作瘋狂呢?
為了使我們自己能正常地生活下去,
我們只有將自己的憐憫被粗礫磨至無感,
不然這麼多地不幸,
我們該如何承擔自己活的好好的羞恥,
那麼多思想的羞恥.
我只有在她面前緩緩地抱頭蹲下。
各位,
如果你正活著,
就應當反省,
當那麼多不幸持續地在身邊發生,
而你一點也沒有辦法幫助她們,
看不幸的生命在眼前被自己的忽略磨難致死.
我怎麼能不瘋狂,
就像是我親手促使她們落入這樣的傷害之中,
就像那一匹與我們皆無關的馬,
瘋狂的人衝過去抱住她的脖子,
讓鞭子一下一下打在自己身上,
這一點也不是受難,
而是恨,
對全人類的恨,
對自己無能的恨,
對流氓的恨,
對不知悔改的人的恨.
我必須要堅持地活下去,
我必須要堅持地活下去,
為了與你們戰鬥,
為了帶著恨的目光看著你們每一個人,
不知悔改的每一個人。
我輸了。
我不配再繼續書寫。
每當我想要死的時候,
總是在心裡會出現一個聲音悄悄地跟我說:老傢伙,放心,你不會死的.
1-2
我想和她再進行一次對話,回到原來的位置,我想知道那裡面隱藏著什麼,我想問她:「妳現在在哪裡?」我想和她結束彼此之間的關係,她將永不再出現於我的生活與創作之中。她可以夢到我或記得我,而不是我一個人自己演著獨腳戲,與一個自己虛構出來的人物扮戲。我希望她出現,以一種最普通的方式,向觀眾和我自己證明----人的死亡不是一種絕對的完結,一定有我接觸不到但卻實際存有的別的生命形式。我希望她是比我還要高等的生物,能教導我,能告訴我如何接受自己與存在的形式。
我的外婆如此無知且缺乏自覺,她是如此與活著靠在一起,而從不質疑自己的存在。她有大量的時間躺著、坐著、抽煙、聽錄音帶,她之前一直活著,卻不做她自己的事,不追求自己的理想與目標。她有嗎?她只是在生活的流裡被帶著走,她不寫作,不對自己的生存做思考,而是認為既有的一切就已經足夠了,因為理所當然。然而我解讀外婆的形象,卻是將之神話成為一個畫面、一個意象。她生活與生命存在的整體,在她死之後被我轉變成一個屬於自己的符號、密碼。我在一開始,便將之視為自己生命中的一道密碼。如今,我必須再向自己打開這個鎖,將自己這段時間的遊戲,暫時告停。
我必須解除外婆的形象與意象,那牽連死亡或是生存的象徵性解讀。必須將外婆從自我創作的牢籠中解放,給予一種自由,經過困鎖與放下後的自由。
也許便是自己對於死亡或活著的假設進行解除,也許這次的遊戲確實該告一段落了。我曾經將外婆的死視為自己生命中一道最重要的鎖碼,在外婆的死之前,與死之後,我將徹底地改變。我利用了外婆的死企圖成全自身,並加入了大江健三郎的文學,以《燃燒的綠樹》故事情節,將自己的外婆意象化,為了自己,為了給自己一個翻越的理由,我直接將她的死設為一道符碼。那原本根本無需這麼詮釋的事件,我因為知覺自己對於外婆的死缺乏既定的感覺,而我只關心自己,於是我替自己與外婆編織了一個密不可分的故事,並以她的死亡,與死亡後自己的生存,作為自我價值創建的地基,給自己的創作、或說創作一個屬於自己的創作世界;藉著將外婆的意象化,給予自己一個特殊性質的思考點,促使自己在其中邊走邊編織如錦的迷宮,再同時一邊質疑自己所編織的世界圖像,以成全自己想要創建一個龐大王國的欲念。
那時我說:「外婆的死將是我個人生命中的一道中途鎖。」但在她的死之後,她始終沒有完全地結束。我延滯了外婆的死,以獲取一段緩衝的時空,一段走在高原處的時空,也就是面對自己創作的時空。這樣的延滯,亦是自己從童年以來,便一直在進行的動作,也就是將某一個短暫的動作拉長,然後深切地感受與思考其中的道理與細微處,這便是外婆的死之於我的最大意義,也是生命中第一個自己給自己出的巨大的創作功課---在夢中不知名的國王派遣我急速前往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完成一個很重要但卻不知是什麼的任務。我騎著被我稱之為「獸」的動物,像宮崎駿的動畫畫面一樣,我們在森林中奔馳,並在中途遇到看似兇猛的母黑猩猩,她因扯掉我衣服上的紅帽子便離去,不再侵擾。在飛躍各式各樣的風景之後,兩側的風景畫面開始逐漸褪色為白色,於是便在一條白色的通道裡奔馳。同時,看著這個夢境圖像的我,問著同時也是我的師父:「如果說我已經看完了世界各式各樣的風景之後,我還要繼續奔向哪裡呢?如果說這一切就是我所想要的---我不是就是想要與週遭的一切風景同時變成白色,與之交融在一起。然而又為什麼在我逐漸褪色之際,當我逐漸消失對自我的意識時,卻又感到如此痛苦而淚流滿面呢?」
現在我看見我對自己創作的第一個巨大作品,以總結的方式在我面前呈現。我不知道沒有遭受巨大衝擊,沒有發生戲劇性的猛烈「空翻」,是否暗示著這個作品尚未真正完成,或是恰恰因為早已離開,才得以以現在靜靜的方式書寫著,然而前方的路,又會不會是在原作品中繼續鋪織的一條通往另一處的路呢?就如同我剛看完了大江健三郎的《空翻》,又再度只是隨著這部書,被動地將自己置於另一個發展性的故事情節之中。但是,既然當初是自己上的鎖,如今由自己來開啟不也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嗎?我深切地想要將這個章節作一個暫時性的收尾,雖然《空翻》中提到「一本必須繼續寫下去的大書」,但在某種程度的意義上來說,伴隨我已經5年半的大江不也該告一段落了麼?雖說這樣的終止,亦是用語言來向自己提出一個結論,無論在肉體心靈上皆未遭受巨大的衝擊,在自我價值觀的創作上,也沒有形成一個怎麼樣突出的系統或理論、風格,甚至至今仍舊陷溺在主觀意識的妄加詮釋,和為了對抗僵化的生活而刻意擺出戰鬥姿態的模樣,但我確實操作了一個龐大的作品,以自己多年的生活,在大學畢業之後,給自己出的第一個挑戰性的創作工作,並於此,適時地撰寫一篇尾聲之前的文末結語不是嗎?然而未來的生活與創作,是否又會是這篇文陡然中斷下的「刻意的延滯」呢?
我隱約地、不由自主地,又看到了下一個題目的顯像。我希望我手中的工具,已經磨利一些了。
插曲
你看啊!現在我在這邊跟你聊,對不對,
有一天啊,我去世了,沒有了,
你回來(這裡)一回想,
你的心裡是不是......很痛心,很難過.
當初不管在哪裡都回來和婆婆倆個聊......
----摘自與外婆對話的記實音帶
1-32005.03.26
我喜歡告別,那是鬆一口氣。在累積了那麼多該有的形象與規條之後,很輕鬆地拋下一切。在別人的心裡留下一個位置,不大的位置,但是會有的的位置。我是個說謊家,愛說謊的人,都喜歡告別。因為謊言會越補越大洞,交織的網會越來越繁雜,直到有一天蜘蛛離開已經無法再編織下去的網,而體內催迫的意識,必須至另一個時空,繼續撒謊。
我還沒有活得很多,還沒有知道所有應該要知道的事,或者說還沒有揭開那些我已然知道的事。我現在最害怕的是自己的意識,我想我睡不著,如果我想著我肚子開始脹氣,於是在第一時間,我便沒有辦法克制自己不去這麼想。而意識總是在擺盪,肚子有會因為這樣想而真的脹起氣來。我想說一些特別的,不只是持續教自己打著鍵盤書寫著的,差樣兒的,或者可以逃脫夜的。我看不見自己的後腦杓,不過我還有些你們。
離開生活熟悉的一個地方,乘著飛機到另一個從未去過的土地,我因此而斷裂了嗎?時空在此而不連續了嗎?意識與意識到的從哪一邊往哪一邊移動了呢?我從未認真地好好意識到自己每一分每一秒的活著不是嗎?那樣的每一分每一秒。怎樣的每一分每一秒?於是我和誰在此相遇了嗎?當意識變得放縱或是在時空裡顯得有些不規則的時候,我該怎麼想呢?又和誰說話?又在夜裡面真的有誰在聽我說話?在我背後的鬼魂,我意識的鬼魂。在還沒有中斷的前一刻裡,那麼我活在這一刻還是前一刻?或是突破形式,突破句法,說聽不懂的話,在已經很多聽不懂的話裡面我們該如何分辨,哪些是先知的?
我並沒有辦法看見那些我所看不見的,我撒謊,而大家盡可能地原諒。我的出生是倒過來的,先死,然後慢慢地生出來。在意識最癲狂的時候,在使用鍵盤與一顆一顆假的字從螢幕上跳動出來的時候,什麼是出來?最傻的電腦打字與無聊的喃喃自語,該如何從身體和意識中解脫。痛,成為不可及。口交也無法自身體吸出,成為另一個自己重複做吸入動作,而與另一個人相遇。這樣的想法和跳動出來的虛擬的字使我感到害怕。如果我都還沒有準備好接受痛。那麼痛該如何成為真實。一篇文字該如何成為真實?一個人該如何從一篇文中獲取真實?或者只是口交,痛,之類的。
宣言。污衊文字也許會是對自己的一種挑戰。我累了。
累了就是不要繼續打字下去,不要說,不要去給別人聽,但還是繼續,因為藉此來抒解自己的情緒。自由書寫。修改標點符號。用錯的標點符號。打電腦字可以輕易地修改任何東西。如果我此刻不這麼想,我就會那麼想,
插曲
與許久未見的J見面聊天。我說我從大陸回來之後,便像是得了失語症。接著我又歸納了一些失語的原因,也就是一些當時的想像,這裡面,包括了我不願意再以電腦打字寫文,以及自己對新聞台的預設觀眾有所困擾。
J說的好:用電腦的Word軟體打文章,一打上螢幕就成了成品,然後,就是不斷對成品做修改。
各位,在此書寫,還成為可能嗎?
J說他的前女友很喜歡我的文字,聽了心理不免的有些高興,說她常常上這個新聞台看。於是對自己這段時間不再在此寫東西,竟有了一些歉疚感----我讓那些喜愛我文字的人等待且失落了。
我能成為一個暢銷作家嗎?
看著自己寫出這樣的字句指涉自己,是有意思的事,尤其,想到自己心理的新聞台預設觀眾。
我對J說:做<在外婆的死之前>,很多人都認為我這麼做,裡面深藏著自己和外婆深刻的情感,連當時同做另一齣獨腳戲<祖母弔詭>的阿鼠,都在座談會上講著自己較為疏離的創作觀,與我這種"深深自剖"的創作極不同,在觀眾的反響上,也都一致著重在情感這部分,以及和親人、面對死亡等等的議題上。我說:不呢!我關心的是自己的生存,這情感關係,是我下手的對象,重要的是在我手上的刀,和我切出的面向。
也許我下手有些狠,竟也曾經構想得出和外婆"亂倫"這類的題目。整齣戲的演出樣貌,似乎瀰漫在一種思念的氛圍裡,濃厚的情感牽連之中,然而聯繫著的,不是其他,是外科手術後精心縫製的手術線。
這把刀,我得先藏起來,用微笑磨利,畢竟還有更大的手術在後。
1-42005.05.02
早晨,我睜開眼,從左邊或右邊起來。我只能從左邊起來,因為右邊靠著牆。
除了開口說話之外,我都是不說話的。但是我腦子一直在跑著許多思想,這就是目前我尚無法控制的了。
有時候,大多數的時候,我覺得生活就是這樣了。沒有什麼新鮮的事情,大的事情,了不起、永恆的事情,而就算是永恆,宇宙對我來說夠永恆了吧!我也不會因此而改變些什麼。
或許以前,我並不是這樣的人。但是除了說話、寫字、打字、畫畫圖或是唱唱歌之外,看一部電影和看另一部電影,其實我不太能分辨其中的差異。縱然我經常滔滔不絕地發表意見。
其實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總會有一陣子,我覺得自己一輩子便會很平庸地過完了,雖然我其實還有些青春在手上,也許就是因為如此,便知道一眨眼,這些青春的概念就要在我腦子裡不朽了,在我有一天真正地,也許是禿頭地或是不舉地認知道自己被眾人眼光的所遺棄。
其實我想寫的不是這些。大多數的時候,大多數的人都知道大多數的時候我們都寫著不是自己想寫的東西,也就是,我們對說故事懷有一種焦慮,同時更焦慮的可能是自己一直在重複別人的話。就像和別人一樣經常偷偷辨別著自己腋下的氣味,而不能不這麼做。
也許,憂鬱症並不是現在文明病中的主要殺手。我在想,為什麼我們會發明憂鬱症這種病稱,並且毫不知恥地去判別且認定別人或是自己抱有憂鬱症。或者,可以稱這種行為為一種「倒退而不自知的愚蠢行為」。我猜,沒有半個人懂什麼是憂鬱症,也許我們可以說「我懂倒裝句」,但因此而就說自己懂憂鬱症、得憂鬱症、憂鬱,就是不智的行為。
現在,我有一些必須要做的工作在手頭上。也許我之後會變得很有名、很受肯定,很難說我有一天不會得到諾貝爾物理學獎,甚至是數學獎。不過最近要搬家了,我因此而與成名錯過也不一定。
在電腦上這樣地打字,是一件最笨的事。在這其中,我不僅輕率地欺騙了閱讀的觀眾,而且還明知故犯,而且還忝不知恥地繼續,好像光著屁股在大街上走,而且還不知道去哪裡。他竟然做和躲起來相反的行動。
我就要這樣子不停地活下去了,但我覺得我已經過完了,就像放完的錄影帶,不知道繼續運轉著是什麼意義?我還二十八歲,如果我可以活到九十歲的話,那麼我算不清我還會活多少歲?七十二歲?然後重複七十二個年頭做一樣的事,想一樣的東西,偶爾發一發瘋嗎?幾年後,也許要不了幾年後,就沒有什麼新聞台這種東西了吧!幹!我為什麼不死。
堅強一點,我得用往後的日子和這種重複的生活對戰。變成殺人犯或是色情狂,變成恐怖份子去破壞別人的生命、家庭和情感,變成撒旦嗎?殺更多的人,以獲得屬於自己的罪孽。也許為了忠於自己對自己所說的話,我被迫做出奇怪、脫軌的事情。在好多好多年以前就一直有這樣的人了,他們生活很好,而且不至於被冤屈。
像契訶夫那些知道自己在欺騙人的人,才會早死。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的?我會往哪裡去?有一天我會明瞭嗎?那現在是什麼?對人有益的活動為何?我因為沒有工作、勞動而胡思亂想?是的。我想是的。我幾乎被鏡子裡的自己給凝固住了,被一種語言的慣性,被一種描摩的方式,被,被一
顆
一
顆
打
出
來
的
字
,
被逗點
,
插曲
我知道,在自己內心裡,的那一團霧,又在這個時候,浮出了。都是在這樣一個階段的空檔中,會漫上自己身體的,不知道和西子灣的月、海、夜空下山崚、星星或海潮是否有關,不知道和莊子有沒有關。
一面在麥當勞寫著字,一面掉眼淚,很久沒有這樣不顧地掉淚,整個人,像是鬆了般,那樣地茫茫然著。
我知道,人可以不停地說些什麼,可以打擊另一個人,或是傷害他,或說些自己也不甚明瞭的話去表達,我知道人們在演戲,在我沒有出現的地方,他們下戲,做些之後會做的些省視與自覺。
1-52005.0519
也許頑皮的天使,並不像電影<犧牲>裡那樣,只在腳邊溜過。
C下午出了車禍,才知道R在上星期五晚上,因為喝醉撞斷了兩顆門牙。R說:剛發生的那兩天,迷迷茫茫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生活像失去了重心。而自己,自搬家到現在,也一直昏沈,像是隨時會碰見什麼奇怪的事,或是出什麼意外。好像耳、鼻、眼、口五官都被蒙住似的,或者被糊上了什麼濃痰爛泥的東西,又或者像突如而來的蝗蟲過境,必須持續好一陣子,才能度過。
周遭一切像離自己很遠,意識和感官的接收是有誤差的,錯開的。你覺得什麼時候好像要發生點什麼事,好像花粉季節,還是太陽、月亮偏移軌道,還是春夏之交一陣南風所挾帶而來的某些病毒。但由於這些狀況以前便發生過,焦躁、無來由的發怒、注意力無法集中。「好像天隨時會塌下來似的。」
大概便是因為注意力的降低,一秒和一秒之間的空隙增加了,在意識的過程中,似乎有一半是喪失的,不在這個世界,而另一半,又四處跑動…好像你看到一個什麼燈的光從玻璃窗外過去,或者顏色和顏色之間好像有了什麼意義要傳達給你;有個時刻你好像要遇到了誰,然後不斷地更改一個一直寫錯或寫不好的字。控制力降低了,眼睛雖然睜開著可是卻不斷想要閉上。喉嚨有一種要發炎的感覺,你好像快生病了,但體內的白血球迅速繁衍而身體有些快承受不住。
<大法師>這部電影捕捉了人類最真實的狀態,僅僅只是不專注或是太專注(精神病院夜晚的日光燈是不專注還是專注),所謂的魔鬼就會在身體裡寫字。其實不是為了質疑什麼上帝或規範,而是有時候我們便會失去一些意識過程,反覆重複同一個行為卻無法完成這個行為。就好像你沒有辦法控制不從鏡子的反射中看見自己的樣子,或阻止空間被建造成你眼前的這個樣子。你很累但是睡不著,你不餓但卻持續地進食。你懷疑你自己,也許你快生病了或是無來由地變得敏感了起來。
然而最後的懷疑,就是,你為什麼存在。
這麼簡單,這麼無須證明,這麼愚蠢,像個人一般地存在,幾乎不用辯解地存在,像小嬰孩存在,像你感受到的一切那樣存在,好脆弱、好稀薄,可是就這麼脆弱、稀薄就可以存在了。像一個鼻子過大的小孩存在著。
插曲
我是在跟誰說話呢?
1-6
我,並不清楚,我,怎麼了。我,想我自己,是否又陷入,另一個小說作品,作者的觀點裡去了。R.Musil。
我想,能不寫,就不寫。畢竟,我並不知道,這樣的寫,是寫給誰?亦如我的在劇場,也鮮少意識到這一點。
我不知道,人,該有什麼樣的生活的樣子,這樣生活和那樣生活,走路或是坐著,一下子看報紙,一下子看日文。
生之慾望過於強烈而產生的虛無的死的決心。文字,一向無力乘載太多,但所有能被承載的,文字卻佔了大多。
我對U說:若是有一天妳被強暴了,也不要哭。至多站在鏡子前面,對自己的性器乾笑一兩聲。像科慈小說中的女兒那樣。
在鏡頭的捕捉下,看見他說:演出是最簡單的,一個小時在台上抽兩根煙,最後觀眾也會大聲鼓掌。是,死,也是簡單的。我對U說。
Ludwig Wittgenstein寫:...今天,我又手淫了。...維根斯坦是同性戀,這個消息,該從20世紀初傳來,還是現在。
在書中,討論文明、科學、現代。突然發現自己。我的老天啊!我是這樣的人,我生活在這樣的世界。
房間-廁所-摩托車-咖啡店-書店-7-11-摩托車-排練場-宵夜店-朋友家-7-11-咖啡店-房間-馬路上-捷運-捷運站-廁所-7-11-摩托車-
關於靈魂。強烈的被佔有或是真實感的湧現,是虛偽的,因為懦弱。觀點是愚蠢的這件事,來自像跳一支舞那樣的移步。
唯有和吐抗戰。和道德抗戰。和好人抗戰。和意識抗戰。我告訴U,站在山峰的頂上看,水淹到眼前的腳下,世界在茫茫的水中。
死者復活不是問題,而是過多的靈充滿。無法忘卻,以騰出空間來消化新的。過去的種種並排展覽,不消失的圖像,促使生存如遠景般的逼近。
身體藏著過多的回溯,卻又不停死去,累積乾焦的屍首。娛樂、狂歡,都比不上存活。只要對未來有一點期望,如星星在天上,就不能飛。
像彈涂魚一樣地以腹部彈跳,像殺人犯在房間裡,坐在床上,像死者並沒有死,像那看不見的。欺騙,我們活在被欺騙的謊言裡,以獲得赦免。
插曲 20050608
1.一般性符號不是「圖像」。
2.Stanislavski即是將「缺乏圖像」的僵化,往「圖像」靠近。
3.之後呢?
1.「否定的侷限」,來自於其必然是對「已經完成之命題」採取。
2.否定是對「已成的結果」採取,而非其表現方式。
3.敘述句是自身命題的「已然成立」。
1-7
在西伯利亞荒野外的一個小房子裡,他和他就著桌前的燭火,閱讀關於木質的紋路;在走到不知名的交叉口,決定該就著側裂而下的新質紋路前進,或是往上,那一條圓潤看似光滑的路:兩個人專注在自己的指尖,那指的的下方,有意識力量的匯流;該往上或是往下,似乎也成為一個不是重點的重點處,交給上帝或是時間推進的引力,遊戲在廣袤的西伯利亞的冰原與刺骨的寒風中,來此,做一次短暫的冒險......
小花園內陽光灑在小花的頂上,溫潤而潮濕的泥土,許許多多小生物在上上下下地奔走著,有的則不動;兩個小朋友,一男一女,也在叢間奔跑;小男生不斷對小女生惡作劇----把泥土假裝成大便,一下子倒在地上像是死了讓女生目瞪口呆,接著又一下子跑起來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以及拿些小蟲子讓她尖叫;這樣的尖叫是遊戲過程的一部份,當彼此在彼此身上都有所想要獲得的,他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卻又各自期待有不一樣的事情發生......
書房裡播放著適合夏季下午聽的音樂,桌上擺著一些不看但是繼續擱在那的書籍;他一個人在一個小島上的國家在一間租來的房間裡,聽不知道遠方哪一國來的大提琴音樂;這是他過去某個時期會聽的音樂,這張光碟還是朋友那借來忘了還回去,現在才在這時候充滿了房間;他有他所要煩惱的事,一些關於他要做的,一些關於他迷惑的,一些關於他為什麼存在在這裡;也許他打開電腦開始讀一些俄文,吃一點麵包,喝點咖啡,等待去做著下一件事情......
黝黑的舞台上,歌手已經出場站在台上,但前奏似乎出了些問題,因此出現了一個不屬於合理流程當中的一個空白;歌手手裡握著麥克風,這個時候觀眾看不見她,她也看不見觀眾;她的心裡反覆記誦著要唱的歌的歌詞與旋律,卻一方面想,也許等下說明機器壞掉就不用唱了;不用唱了,一直是她所想望的,雖然這和她是一個歌手的身份不符合,因為沒有一人會同意一個歌手不願意唱歌;在這樣沒有歌唱的站在台上,台下有些騷動,歌手有點明白,也許這就是她所想要的----一個歌手,什麼都不做......
某個品牌的男性香水可以飄在大氣層之上的空氣中嗎?在亞熱帶海洋上形成的氣流,哪一個和哪一個相同或是不同,對於其周遭相關的事物、生命體有著不同作用,而改變了他們彼此決定的方向嗎?在實驗室中的光子該以這樣還是那樣的路徑前進,與同時回返的世界的風景有其活潑的相互作用嗎?城市中一條道路與另一條道路的相接,是在怎麼樣的機制地下運作出來的此刻樣貌?他在想,科學時代文明時代存在的荒謬就在於此了;台下的觀眾以什麼分子形象分佈與統計的哪個部分關連,還有關於個體生命與意識的波長與強弱......
台商在回家的路上,小人蛇在遣返的路上......
插曲 20050716
◎一個人,大多數的時候都聽不見「語言」,而只是「聲音場」。
◎ 一個人,一直會聽見自己腦中的語言。
◎ 聽覺上似乎不存在「此曾在」的議題。聽覺更接近存在,一種概念上的量化/體,無形的聲音,發生了和沒發生的關係。
◎ 第三人稱的描述(一個正被流水沖走的我,同時在配音:水一下子把我沖走,我順著水流,而不是再死抓著岸邊不肯順流而去……順水快速向前……)/第一人稱的描述。
◎ 生活的一層不變,很可能不是來自我們所看到的,而是聽到的----無論在哪裡我們都聽見那些。
◎ 我們會說:保留一雙眼睛看著自己的表演,卻不會說:保留一雙耳朵,聽見自己的存在。存在可以被聽見嗎?
◎ 相較而言,聽是比較接近存在的(但不是聽音樂或聽故事)。
◎ 聽覺太習以為常,因此消失了也不足為奇。本來聽見的,不會因為聽不見,而就不存在。
◎ 我仍是一直在說,而非聽。
◎ 聽是一種等候的狀態。因此,這演出也在呈現「等候」這件事,就像此刻坐在平溪車站的月台,聽。生活,生活的等候(坐在路邊的水泥台階上……)。
◎ 等候不該只是一個概念,而事實間下的一種行為,就像在某家店的門口等一個人,或是小時候忘記帶鑰匙坐在電梯門口等家人回來。
◎ 想到一個故事:女主角在經歷了好幾世、數千年的人生之後,在某個時刻,發現什麼叫做「恍如隔世」。當在一個人身上的時間大過時間本身足以說明的部分的時候,「恍如隔世」展現了人意志的力量,並同時寬宥了時間的概念。千秋萬代,恍如隔世。
1-820050718
我認為我瘋了,儘管還能在這裡打字。
意識把我帶到一個虛擬的境地,一些從未發生過的事,或是曾經夢到過的,意識以一種強迫的方式,讓我認為事情便會以某種已然被預料的方式進行,儘管這些事從未發生過,或是在夢裡發生過。
或者是我已經敏感到當颱風的氣流靠近時,足以影響到我意識的狀態,這也是有可能的。然而這麼想,能夠不至於使自己往一個被巨大力量牽引的黑洞裡掉,畢竟颱風會有過去的一天,而且颱風也不是一天到晚都有的。
為何神秘的力量會出現,同時我又不那麼確信這樣的意識(我仍稱之為個人的意識狀態)果真和什麼其他的生命系統相連,或是......我能夠知道的是那麼少,以致於我根本無法瞭解,為何一個人會對生命的存在感到如此錯亂。
此刻,我仍能聽見契訶夫與布萊希特或是穆齊爾的笑聲,他們都是如此敏感到能覺察神秘的人,卻又同時對這樣的意識狀態報以笑聲。實在是他們這樣活過來,也無法確信這樣的"靈感"是所謂的神聖的降臨;恰恰是因為他們都是同樣的懷疑論者,以致於強大的敏感自覺才引發了這種可以被自己同時以笑聲面對的"神秘靈感"。
(同時在這裡令人發笑的是語言。一種以語言來描述的"靈感",確實自以為的可以,可以讓自己發笑。)
常常只是因為焦慮加上睡不著罷了,以致於讓人想這麼多,往很世俗的方面繼續想下去,或是因為曾經看過些什麼人寫的"神秘",而繼續往那一個方向想下去。
里爾克的夜。
此刻,我又認為自己沒有發瘋了。所以發不發瘋是一個無用的解說,就像想不想死也是個無力的念頭。而人,也不能總是把一切都推給躁鬱症,而決定採用藥物來"治療"這種"疾病"。這樣的作為和語言能夠解釋的,是一樣的可笑。我知道這樣說是既不負責任又得罪人,當然這都不是問題,而是我觸犯了屬於自我道德認知那個部分的地雷;說這樣的話的人不僅是作為獨裁暴君者的自大,也是一種對自我認知在尊嚴上的羞辱。一種不潔,一種類似罪(sin)一樣的東西,就像一個作為偽君子的聖徒,在行道的路上,質疑自己作為聖徒、或是偽君子這類不屬於真神的認定。這是懷疑者終生的悲哀。
有一種人,因為發瘋而變得偉大,但偉大的永遠不是發瘋的人,而是那些群眾;在這些群眾中,又有些人比較瘋一點,因此可以對其他的人說明,關於瘋狂這件事。在這個時代我們認為的那些聰明的瘋子,這件事除了滿足彼此的英雄情懷之外,也同樣彰顯著人的自尊自大。這是一個群體的圖像,因此也就很難說,這些話,這些神秘,或是這些懷疑,不是屬於一個不屬於個人的,而是另一個群體意識下的排泄物。
插曲20050722
是這樣的。
首先,我會從箱子裡面一卷一卷地把錄音帶拿出來,這時候也同時會一卷一卷地回憶,必要的時候,會輪流放著幾卷帶子裡面的某幾首歌,同時也持續把其他的錄音帶一卷一卷拿出來。但是,當錄音帶太多的時候,我便會感覺到時間的壓力,以及覺得自己這樣慢慢搞下去也不是辦法,其他的東西都還堆在那,所以,我便會一股腦兒的把箱子裡,甚至兩三個箱子裡的錄音帶全倒出來,混雜著才整了一些的歌詞,或是分類。通常我會把類目分的很細,因為我覺得每一小類都有其特殊性,我無法把"花"都視為植物中的"花類",而會分以"春蘭、夏荷、秋菊、冬梅",再把各種花卉以這四類的方式分入各組,其中也可能會在岔出"早秋之菊",或是"冬末初春"等,但小類,通常還是為了進入大類,讓大類顯得有層次。
混雜著分類到一半以及大量雜亂的未分類,一股腦兒把全部的份量都倒出來,是因為時間壓力、以及耐心不足的關係,因此想要畢其功於一役,況且心中還掛記著其他如山的未拆封的東西還等待著要整理。於是,滿地錄音帶的同時,我耐不住性子,開始想到抽屜裡的部分。
從信到DM,大量的紙張是必須經過分類整理的。於是一張一張回顧,一張一張分類,再從大類分為小類,小類重新集合成大類。其過程同錄音帶的分類方式。所以,在某個時刻,當我突然想起CD的時候,同樣已經攤了滿桌,被我耐不住性子一股腦兒全翻出的紙張類,被暫時擱置。開始對CD的部分動手。
可以想見,在這當中有會碰到文具、書、筆記、資料、圖片、DVD等等的類目。
這時候我媽會打開我房門,然後叫了一聲:天啊!
但是,相信有經驗的人都會知道,這時候看似混亂的局面,事實上對自己而言是很清楚的:左後方的歌詞分到一半,拆成了4種,右前方的書和CD的位置雖然已經有些打架,但是CD的部分已經剩下難以分類的了,而書比較困難,23類已經出現,而又後方成山的書是還沒分類的,但是已經剔除了不要的部分......這時候,任誰,也幫不了忙。亂針刺繡,散點透視。
但大部分的時候,這樣的工作還是容易被放棄,因為實在太累了,又對時間的壓力感到焦心。
同樣,我也這樣創作。
1-920050826
如果我們可以學習一種概念,就像是善的和惡的,那麼我們就不能否認,我們能學習另外一種概念,就像是與之相反的,也可以同樣再度反轉,就像如果愛和恨確實是可以同時存在的,那麼我們就必須說,這些能說的,必然是不夠的。
就像討厭一個人,或是一種人,例如自己的父母,或是某一種狗,於是我們決心遠離自己所討厭的對象,而我們卻就是那樣的人。儘管有很多事實和理由可以證明,在判斷或是態度上,我們是與我們所討厭的人相反的,但這是很狹隘的認知。我們不能替自己解釋,因為越解釋就越是那樣。
松阪牛肉。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想到這個名詞,但是如果會有松阪牛肉這個名詞的出現,做為人類,就不可以再提出什麼理論,和屬於什麼普世價值,或是更好的態度,或是理想等等的概念。自然,我們可以拿"文明"、"進步"這類名詞開刀,說明人類事實上是在倒退或是始終陷在同樣的困境中。但這樣的差別心,是否就推翻了所有試圖被建立的言論呢?因為人不是在那時候自我矛盾,就是在除了他自己外的任何一個觀點上顯得荒謬。
然而這樣的概念,不也是一個正在反轉的概念嗎?
我痛恨我媽扁小狗,那總會讓我想到,我也是在這樣的教育下被養成的(我永遠無法分別養寵物和養小孩的本質性差別在哪?)。但我也扁小狗,並在扁的過程中得到快感---一隻向你兇的小狗,忘恩負義的東西,自以為是的模樣。有一度你覺得它好像自己覺得它可以主宰它自己似的。"它"!於是拿起拖鞋扁它,並認為打它的屁股可以不至於真正的傷害到它!
暴力!是什麼?殺死病毒、吃肉、砍樹做紙張、安樂死或是……
人沒有辦法愛一隻螞蟻,這就是很根本的困境,不是嗎?愛細菌、愛一個概念、愛自己、愛強姦犯或是殺人犯。那麼愛不也就是種可笑的概念嗎?和許許多多的其他一樣可笑。
這麼想,許許多多事情就都不對了,於是便覺得,語言文字也不對了,概念也不敷使用,否則為什麼我無法解決一個鑽牛角尖的思想或是神經病、被迫害妄想症患者、躁鬱症患者。是因為不夠勇敢?多麼可怕!傷害這個概念,是否也在此時可以被反轉。
如果,我是這樣地建構我,那麼我還能夠”不建構”什麼嗎?那麼建構的概念就是有問題的,否則我不會這樣困死在非黑即白的二元論中。這也許,是因為相信一元論,或是,我們還要再發明多少元的概念呢?然而若是人生就是這樣的一場遊戲,又還去努力些什麼更好或是更對、更尊重、更人道、更接近上帝或更誠實的概念與思想呢?而這,便是我懷疑任何語言形式的地方!
如果智慧可以累積,那麼人為什麼現在不去死。如果我沒有說謊,那麼我為什麼現在還坐在這裡舒服地打打字、吃吃水果、想東想西。如果人需要溫暖,那麼我們又為什麼要說我們有愛。
如果人需要溫暖,需要被理解,需要成就,需要理想,需要幫助別人,需要像菩薩那樣縱身地獄如天鵝飛進清涼的湖水,那麼,為什麼,我們要說,愛。
說給誰聽?想給誰聽?辯給誰聽?坐在菩提樹下給誰聽?歡樂給誰悲哀給誰?
一個孩子從小被他的父母養到大,然後有一天他獨自在樹下頓悟了。我想這是我聽過最蠢的一個故事了。由聽眾共同建造的一個說話者的故事,就像我們相信醫學、科學、相信那些可以帶我們升天的一切概念。一本偉大的小說或是一頁經文,一位上師或是一縷風;於是活著會是多麼怪異的一件事情,因為竟然會不知道為什麼是”活著”!小時候看一本書,和老時候看一本書。
狗屎。我幾乎要哭了出來----於是史達林的兒子為了上帝與大糞而撲上電網。
插曲
起先,我在巷口轉角,是想到幾句話可以寫的,也許可以從這個小小的構想裡面,延伸出什麼連自己也料想不到的小火花,從幾個連接詞和反詰語氣勾勒出什麼轉鋒甚順的線條,然後把這陣子一直在看看睡睡的摘句置入,作為某個思想觀點的背書,或者惺惺相惜。
如果一個人能夠從某樣他所心愛的東西裡看見什麼的話,他所理解的照道理說不該只是一種情懷,包括是一種反抗或是習慣性歸納為某種氛圍的情懷。單純地愛這件事情,難道不能被說成是愚蠢的嗎?就如同波蘭斯基在電影裡對音樂做出的再思索。理想主義者這個名詞,究竟在嘲諷的是什麼?所謂聽見自己心的聲音,又和"心的盲目"、"暫時的失衡"有何關係呢?人如此害怕這些被自己努力相信的真理被質疑,就像他是如此的相信,以維持自主。
就像一些不道德、不乾淨的思想,錯誤行為的發生,例如殺人或欺騙什麼的。
就像我們認為那些神聖的、偉大的、深刻的,至少可以是不斷努力或守本分的。
就像群體在任何時候都在告誡著你:小心啊!別搞得自己不小心跌死在台階上啦!
220050909
「你幹嘛對我兇!」
「牠快要死掉了!」我的聲音撞擊在廁所的空間裡。
我拿著蓮蓬頭不斷地向牠沖水,可是牠強烈地扭曲著,眼看就要不行了。「妳去打119問看該怎麼辦好嗎?」我的聲音異常地柔和。我抓著牠,牠在我手中抽搐,不斷地將那小小的腦袋往地上敲撞,發出「動、動」的聲響。
整間廁所都是汽油的味道。牠的身體不自主地拉長,我覺得手上蓮蓬頭衝刺出來的水,無法將已經侵入牠體內的汽油除去。汽油已經從牠小小而柔軟的腹部進入,侵佔成為牠身體的一部份了,像附體。這麼小的身體,怎麼能承受如此大量的汽油。牠先是逃避,又被抓回來塗抹,直到開始扭曲自己小小的身體。
「119說,牠是沒有辦法呼吸。用洗髮精幫牠洗。」
本來我不相信的,我想,再加上洗髮精的刺激、混和,可能會使牠更痛苦。可是已經沒有辦法了,牠會在我手中從劇烈的扭曲,直到再也沒有動靜,牠會變輕,而重重地壓在我身上。我拿起嬌生嬰兒洗髮精,往牠身上倒,用手抓住像一根急速跳動的大蘿蔔,上下地搓。我試圖安慰牠,用聲音,人家說狗最容易得到聲音上的安撫,但對牠而言也許一點用都沒有,瀕臨死亡的生命,會接受一個從來未曾安撫過自己、並是造成自己陷在死亡痛苦的他者嗎?
「好啦~好啦~沒事,沒事……」我已經知道牠活不下去了,我希望牠至少能在死之前,得到一點愛,很荒謬的愛;我認為這樣,牠死後也許不至於太痛苦。「死前的那一段時間,是決定最後是安心還是繼續無止境痛苦的關鍵。」我這樣想,我用雙手抓住牠,我想要救牠,牠逃不出我的雙手,牠不知道牠在扭曲著,我想用聲音安慰牠,「好啦~好啦~沒事啦~」我提高聲音,向牠表示,「你安心的去吧,不要太痛苦。」我想。
洗髮精倒在身軀上,牠的身體好像快要爆炸了,有一股力量要從那看不見的體內往外衝;洗髮精的香味湧現,然後接著牠原本緊緊閉鎖的皮膚忽然像是得到了呼吸,一下子,呼吸,像是某種靈、或是意識、或是生命的專注力的東西回來,堅硬如蘿蔔般的,獲得了一種柔軟的,牠回復到痛苦,牠是逐漸地喪失的,可是是一下子得到,得到牠原本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喪失的。我知道牠應該是能活了,牠的後腿從僵硬地將自己撐成像人一樣能站立,然後有一股不知道叫什麼,也許就是稱之為生命的東西來了,雖然還是僵直,可是你知道不一樣了,一下子的,牠又有了「自己」,牠知道,牠知道牠自己,雖然我現在想來,可能只有一點點,一點點的知道,可是當「它」回來的時候,我知道牠有牠自己,也許相對於我,牠只有一點點,但是你不能說那不是,那是牠的,你不能說「它」不是,如果牠曾經是那樣的和「它」在一起,你就不能說,「它不是」、「牠不是」、或是「那不是」。
「醫院現在有開嗎?」
「醫院是有開,可是動物醫院應該都還沒開。」
「妳去,」
「我去看一下,」
「沒開怎麼辦?」
「我去看一下。沒開就只好敲門,看看。」
「你抱他去陽台呼吸一下。」
我蹲在陽台,抱著牠,聽見樓下一些「咚咚」的聲音。我聞到汽油的味道,我想,是不是我沒有把牠洗乾淨,我不想讓牠再聞到這個味道,我轉向,往另一個位置稍稍移動,好像沒有了但是一下子又出現了;是不是從牠身體裡散發出來的,還是我的衣服。我從來沒有這樣抱過牠,或者我沒有這樣抱過一個生命、身體,我很明確的知道,我不能讓牠感到安心,因為牠的反應,只是在這個時候,我抱著。牠,不停打著擺子。早晨的陽光、巷子的聲音…風,這樣的姿勢,可是有一種疏離。牠是牠自己,而我的皮膚,永遠不可能與牠的皮膚接近。
我想,「如果我所吃的肉,都是這樣地被解決,再被處理,被製成產品,那麼我是否應該不再吃肉。」但是肉多麼好吃啊!我仍然會繼續吃肉。
媽打電話來說南海動物醫院有開,叫我把牠抱到樓下。我抱著牠坐上摩托車,牠第一次有機會這樣坐摩托車,在一個人的臂腕上,儘管只有30秒鐘。
樓下不知道哪裡的小狗又在亂叫。在那身上的,是一種習慣,一種習氣,一個我曾經見到過(現在的我甚至可以用「精彩」這兩字)動人、又庸俗的東西。媽叫我把剩下的汽油倒掉,我從廁所把保特瓶拿到廚房。
我用抹布,沾了一小塊,擦自己手臂上的膠,黏鼠板的膠。我用汽油,擦著,膠糊在我手上的靜脈,我拿著汽油擦掉它。「原來只要一點、慢慢地擦,就可以擦掉了。」我想。「這樣的汽油擺在家裡,其實是件很危險的事吧!」我把剩下的半瓶,和著自來水,從水槽沖走。
插曲 20050917
我走了。
庸俗。
"點燃生命之海"影片裡,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對"庸俗"的呈現,但卻無法挽救其整部片子就變成了一種庸俗,對於議題的庸俗處理,對形式的庸俗處理。
穆齊爾從一開始就設定了一個角度,使得接下來一切深刻的精神,都成為庸俗。這便是"沒有個性的人"一書中的語言模式。
就如同昆德拉的媚俗。
如果沒有意外,明天中午我就會在日本了。日本很遠嗎?我沒去過,一個人從一個地方轉至另一個地方,這本身還有多少描述的可能?離開,如果會是一種儀式,至少對個人有些影響,這麼想,就是一種庸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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