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tform of Matrix革
2004.03.03
此刻正怒火中燒的我,滿腔沸血想像著「新製作平台」(註一)的工作模式,以及這一群人頭腦清楚地組合在一起,為他們的工作(我不要說「理想」這種字眼)發揮創意。這種Matrix的菁英式組合,彷彿就如同王墨林或是何偉康所說的:「集合不起來」,尤其是我們這一群被稱之為「六年級」的台灣人。
剛才和一群沒有清楚頭腦,只會拼命噴口水的醫生們開完會。是的,套Petty姐的邏輯,她說:「政府無能,他們沒有幫台灣的小劇場規劃,小劇場當然沒有經營的理念,有的話他們就不會是小劇場了。」姑且不論小劇場或是一個人該不該懂得「規劃」這個責任,但面對這一群「挺連宋」的醫生群們,要做一個造勢晚會(各位在星期六晚上新聞就可以看到),他們找了一家名之為「大維工作室」的公司來承辦活動,我只能說:「……」不,我此時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因為我不想打髒話在文章裡,而且髒話只顯得我的無能和太過激動,但這個「工作室」(妖怪的名片上寫了好幾項:藝人經紀、節目企畫、會場佈置、現場執行等八大項)根本就是「貪得無厭打混仗的白癡」。是的,套Petty姐的邏輯,我不應該指責這群找白癡來辦活動的醫生們,因為醫生怎麼知道辦活動的專業呢!我們不能要求醫生懂這些事,就這樣,他們找到一個白癡和白癡的妖怪女助理。但我也必須承認,只有白癡癡肥男和紫色眼影妖怪女才能接到這個case,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忍受和這群醫生溝通(幹!我還接了去幫這些醫生導戲的工作,我也是白癡),只有這兩個標準的「專業承辦人」才能跟著這一群醫生們「開會」,說白了就是「胡扯」,對!「胡攪蠻纏」,雖然此刻我想到蔡孟芬也罵我們這些知識份子一開會就胡攪蠻纏,但我必須承認,就是如此。我不要再說半天廢話也討論不出東西來,只是在顯現自我、自尊、自知的「開會」了。不!但我想到我自己現在的嘮叨和憤怒,我會不會就是這樣一個「胡攪蠻纏」、「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呢?
我是嗎?我得認認真真地問我自己。
「我是一個只會現自己、為自己解釋的人嗎?」
我是。
如果我承認我是的話,那麼這篇文章就寫不下去了,因為這只會顯示出我依舊在這篇文章中自以為是地現自己,不懂得就事論事地溝通、傳達。
但為了平息我心中的憤怒,我必須繼續寫。對不起了,我親愛的中文字。
我會承認我是一個不懂得就事論事、有清楚頭腦的人,是因為當我開完鳥會,並且答應了拿5000元為他們導一齣爛短劇,回到家我跟我媽說了這鳥狀況,我媽立刻指責我不應該只要求5000元,而應該10000元或20000元,她說我應該好好敲國民黨一筆。於是我跟她爭執了起來,我變得生氣,幾乎快要發瘋似的叫她打電話去跟那些人講啊!還說我要打電話取消這個5000元導戲的爛case。總之,我把被勾起的怒氣發在了我媽身上。
我思考我生氣,是因為在鳥會之後,我跟我媽說了鳥事,卻沒有得到安慰和鼓勵,反而是被說價碼太低,沒有逮到機會好好撈一筆。是的,我媽不知道狀況,而且我是他兒子,她就是會這樣說,天底下所有的媽媽都會這樣說她的兒子,但我就像天底下所有(我不知道比例有多少)的兒子一樣跟她槓上了,而槓上的原因竟然跟我倆一點關係都沒有了小鳥事。於是我怒火中燒地去洗澡,而她垮下了臉和怒火中燒(並極力壓抑)地去看電視。是的,所有事情最後又回到了我和我媽的問題上,所有的事情都無法就事論事地被討論、解決。這就是我覺得我也是和那一群醫生相同的地方。
但,我堅決不承認我和「大維工作室」的那兩位先生小姐一樣。
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在洗澡的時候一直想著何偉康所說的「製作平台」。(我根本不會再去想關於「下一輪思維」這種事了。還要期待什麼屁思維!)
何偉康先生一直說他期待在我們之間能夠勾連出一個「新的製作平台」,這個「製作平台」所面對的客群是十四億的華人世界。這有可能嗎?我思及關於「Yahoo」的成立,聽說是很年輕的幾個人發起的,或是上次孝承給我看的一個日本繪畫品牌,他們幫LV做小花朵笑臉,風靡全世界,也是幾個年輕人,搞動畫的,搞美術的。我想真的要找例子,應該可以搜尋到不少幾個年輕人共同創業發展的典範吧!這和什麼信樂團、5566不太一樣,他們有頭腦,自己經營自己的生命和未來方向,他們有理想,無論是賺錢,或是把賺來的錢通通燒掉,搞壞國家經濟,這兩三個年輕人分工合作(當然,一定也有很多妥協和齟齬),但在面對公眾,以及目標的時候,他們畢竟是那樣地認真,就算彼此不完全認同彼此,他們可能也約好在哪一天他們將拆夥,各分東西,但是這種擁有明確目標以及清楚頭腦的工作,是多麼地有力氣,而且美好啊!
最近接觸了所謂的「標案」,發現這真是一塊賺錢的好天地,而且可以承辦、規劃許多活動,而活動,不就是我們在劇場裡一直在搞的東西嗎?於是我想我可以往這個方面發展。但我也發覺,「錢」在「標案」這塊領域是首要的東西,因此一旦想要玩「標案遊戲」的時候,就表示「錢」是被擺在最重要的位置。於是我就會「迷失」,一股腦地為「錢」做事,想著等這兩次賺夠錢的時候,等搞熟悉了之後,再好好地來把所承接的案子做好,提高素質。我想,這是屁!因為「錢」不會賺夠,因為要「等」爬到比較有權勢的位置來做大事時,除非,除非有堅強的意志和堅定的目標,否則,就只是爛,而且是會唱高調的爛,有滿腔抱負的爛,有崇高理想的爛。此刻,我又多懂得了一點《皇帝變》(註二)裡的李存勗,究竟是怎麼個爛法了。是,「崇高的爛」,「有理想的爛」。千萬記住!
怒火稍稍平息了一點,但我也還在想著「製作平台」的困難,甚至不可能。
我想到蔡孟芬提到我、力德、雅惠的時候,她呈現的無奈和煩躁。是的,明明都是一群有共同理想的人,但卻無法共同去完成理想,她認為如果我們都沒辦法兜起來,那麼還怎麼去想像劇場會有一群有理想的人共同奮鬥呢?那麼那份共同的力量要從何而出呢?何老說:「這力量會是在你們身上,而且是在台灣。」我不得不承認,我相信力量會出現,但我懷疑是否會在——台灣。不,我不應該因為自己這樣就否定台灣其他年輕人,是的,也許有幾個年輕人會集合起來,而且得到了機緣發展。然而這會發生在我身上嗎?我又該如何朝這個方向前進呢?蔡孟芬說的問題只是表面,透露了問題但是沒有說到問題的癥結。然而我並不清楚癥結會是什麼?沒有一個夠強的人當領導?沒有適當的機緣去群聚?沒有合適的環境?我不知道,或許沒有一個夠強的人做領導,是我所能接受的理由。
說真的,我懷疑這股力量會在台灣出現。
但我該怎麼去獲致呢?成立一個組織?先充實自己?認識多一點人?還是去算命看究竟有沒有這種可能。
說多了。也同時體會了一下杜斯托也夫斯基會寫《地下室手記》的心情。
怒火中燒。
製作平台,專業分工,菁英團體,共同努力又各自獨立,就事論事,頭腦清楚,不胡攪蠻纏(或至少在胡攪蠻纏時有人喊停)……很久沒有想要為了一個東西出現而願意去死的心情了。唉~,讓我有更包容一點的胸襟吧!也許這樣,我才能生活在一個「新的製作平台」裡。
註一:製作平台的名字:革 Matrix製作平台
註二:何偉康的劇作
語境 2004.03.04
語境兩個字和在一起看,可以說是"語言的情境"或是"某種情境中的語言"。
可以說哈姆雷特所處的皇宮內院,有其特殊語境,或是當克勞迪說到福廷霸的時候,有其軍事或外交語境,細分也可有更多種多樣,並依據分類模式的不同。黑道的"春典"(註一),也是一種語境,當兩個大哥談判時,擺酒杯的陣勢,也可說成是其特殊的語境。語境在於一群人的所形成的共有的溝通符號、習慣。
把語境兩個字拆開來說,語是語言,是一種溝通的工具,對人類的口說語言而言,更有意義、描述等概念。境是環境,是脈絡,是交織的網絡,是文本當中的"社會性"。
ur-text是Morowitz所提出的名詞,相對於sub-text。他認為現代戲劇應該看見文本當中的ur-text,也就是社會性文本。他舉了哈姆雷特的例子,把哈姆雷特所處的社會脈絡分析(以現代觀點)出來後,發現哈姆雷特與歷史內驅力所重疊的"不得不"。
"不得不"有其強烈的社會性意義,它或多或少給"命運"提供了一種可以思維的角度。從ur-text來看,我們就必須注視哈姆雷特身旁所有人的出現與行動,以及這一群人所共處的語境中,傳達出了怎樣的"社會性文本"。
因此語境這兩個字,把語言溝通放進了一個更大的、可以分析的社會網絡當中,語言是可以被製造、分析、拆解、重塑的,在情境裡。
語境強調了"形成",也如同布雷希特看待人有如看待一個物件,可以被製造、分析、拆解、重塑。於是那些"理所當然"的語言、人,就被置於了不那麼神秘的手術台上,展現其器官的組成。
註一:黑話
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2004.03.08
在偉康老師家,無意間看見一竹筆筒,上面黑色的毛筆字寫著:
"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華枝春滿,天心越遠"呢?哪個句子才是更有感應的?哪個念頭才是我以為的念頭呢?天心是越遠,抑或月圓?遠是離於何處,又歸復何處?圓是俱足,或是一經常景象?華枝因春而滿,天心是依月而圓嗎?天心月圓,這一圓,抹了遠,這一圓,圓到沒有什麼邏輯與動感裡,這圓月,這月圓。
曾遠過嗎?或是它又回來了呢?那時候,天心還沒有月圓,天心因華枝春滿而越遠。如今,天心不再,天心堵著一塊大餅,照著古往今來的江河,與華枝,與春,同在。
天心何以遠?天心常在。華枝逢春而滿,華枝何以滿?如月圓常在,不去不來。
如此: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不變而萬變。
只是天心曾遠過嗎?下一次,它還會因為另外一個筆筒而遠去嗎?我,會遠去嗎?還是如華枝月圓呢?
冷冷地,
冷冷冷冷地。
瘋狂劇場 2004.03.19
我該如何用文字告訴你們,今天我在去關渡的捷運上,因為看到一個畫面,而突然間竟被"困住"的感覺呢?
那大約是唭里岸站快到的路段吧,捷運在高架橋上行駛,站在車廂的這一側,能夠看見倏突飛逝的街道景色。我刻意站得很貼近車門窗,像是靠近懸崖處的感覺。
一閃即過的是一家唭里岸老人看護所,招牌是黃色的。這家店就在路旁,然後我看見的是一個老頭坐在門口擺著的三、四張竹躺椅上最左邊那一張上面,他手裡握著柺杖,身體似乎不斷地前後搖晃,但不是有病而產生的那種搖晃。
然而我難以說明的是他所在的那個"門口"。事實上那不是一個門口,是一樓住家時常會有的一塊地方,舉例來說,這塊地方若是大一點,便可以用來停自家轎車,
如果小一點,那麼也可以停個摩托車或是自行車,或是放兩個鞋櫃等等。
是的,我要說的是這塊地方,但我仍然很難說明這塊地方對我產生的特殊感覺。我從來沒有住過有這樣一塊空間的屋子,我也沒有對這塊空間有過太多的思考或關注,但這個有著特異氛圍的空間,我想,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和社區都不會有,我要如此將它特立出來說,這其中包含著一種難以表述的味道在其中。
唭里岸老人看護所的這塊小空間,擺著三、四張藤製的躺椅,我想我無法花時間將躺椅的特異性刻畫完整,總之,你們就把它想成是你們最容易想成的模樣吧!這塊空間是一個長方形的面積,長寬比約1比5吧!而光,又將這塊1比5的長方形分成明暗兩處,也就是靠馬路、外面的這一塊1比10的長方形是亮的,靠裡面的那一塊則是暗的。是的,躺椅自然是放在暗處那一塊,而老頭,坐在那。
儘管我已經盡力去鋪述那一塊空間對我所產生的特異感覺了,當然,我依然無法完整表述,因而我無法去說明為什麼當我看到這個景象的時候,我立刻感覺我自己被"困住"了。這個"困住"的感覺使我立刻不想去關渡的北藝大上課,我想蹺課,而且從此不打算去,而在此時,我想哭的慾望出現,但只紅了眼睛。
什麼叫做:"只"紅了眼睛?為什麼要用"只"這個字來表述,這一點也不是我想要傳達的意思,因為我並沒有因為想哭沒哭,而感覺"只紅了眼睛"是一種遺憾。但你要說我真的沒有因為沒掉下淚
而感到遺憾嗎?我不敢確定。
我還想問,為什麼要在"因為沒有掉下淚"之後做"換行"的動作,這使得語氣產生了停頓,一種句法中沒有逗點只利用換行所造成的停頓。這種停頓傳達了怎麼樣的語意,是我想說的嗎?又被聽見了什麼?
所以,我想,亟欲用畫筆捕捉一個靜物,這本身便是"瘋狂"。亟欲捕捉任何生命當中我們所感受到的,都是一種徹徹底底的瘋狂。誰知道那究竟是什麼呢?
所以方形為什麼不能是圓形,在無法完全捕捉的前提下,有什麼不是什麼?
我想說的是,我不瞭解那一個老人看護所的畫面,一閃即過的畫面,何以,對我展現如此龐大的細節(緻)的力量,以致於我的被"困住"。我無法準確地用文字表達那一塊被用來放鞋櫃或是停腳踏車的空間,我就是無法把那塊空間說明清楚,這讓我感到沮喪,甚至,我想這是我會被"困住"的原因之一。你知道的,有人會在一樓的家門前搭上一種綠色的雨棚,陽光透過這綠色的雨棚落地面,會使得空間中的光影產生不同的變化,而暗處,也會因為這種顏色或是說光,產生另一種"暗處"感覺。這和文字所能建構出來的感覺,差得很多。(當然,我並不懷疑文字所能建構的有多麼地豐富!)
是的,也許我們真的不能準確地去鋪述我們所感受的,所有的描述都會自我更生地湧出更多複雜令人難以想像的意義,這,我們無法控制,也因此,我們無法說是我們說了我們的語言。它根本不在乎!
當梵谷把自己的耳朵割下來的時候,就是想看看自己的耳朵到底長得什麼樣子。
當我手中捧著我的耳朵時,一方面我既更清楚了,一方面卻又更模糊懷疑了。
我該如何看見我後腦杓看到的世界呢?楊德昌在《一一》裡也這麼地問著。
"瘋狂",羅蘭巴特說當尼采抱著馬的脖子痛哭說不要打它的時候,那便是瘋狂。
於是亞陶為自己造了一套屬於自己的語言,以表達他的與這個世界的連結。
王文興以自創的語境來鋪述那一份無人能夠鋪述的世界。
被困住的我呢?
我該怎麼再活起來呢?
我割不下我的耳朵,
看看它它究竟長得麼樣子,
何以,
我無法描述清楚。
自此以後我將永遠受困於此了,
並且隨時回到我的生活,
忘記提醒著自己根本沒有活著。
我甚至無法說清楚那種綠色,
也沒有辦法認識你和我至親的人,
但我們仍彷彿認識彼此一般,
繼續我們的勾當。
問題並不是我能否清楚地描述那一塊空間,
而是我沒有辦法成為我自己,
問題是所有人都認為我已經成為了我自己了,
我除了割下我自己的耳朵,
我根本無以為藉啊!
外婆是楊德昌在《一一》裡給自己的答案。我沒有辦法,誰也沒有辦法,詩和藝術也沒有辦法。佛經所說的"一國之人皆翳",確實如此。
我並不打算維護著什麼感覺或論點,因此我也不需要任何建議與救贖,我依然淪落在溝通的迷思與陷阱裡,我依然看不見我自己後腦杓的風景。看著那些自信的人講話,多麼地羨慕。他們眼光中閃爍著光,手舞足蹈,而我,
甚至無法確立我自己,
無法相信自己,
無法割下自己的耳朵,
或是掏出自己的心,
只能回到生活,
不發一語。
大選夜歷 2004.03.20
與其說是「時間在變化」,不如說是「認知在變化」。在大選投票最後一人投入選票之後,總統的人選便已經決定了,接著我們所做的,是花一段時間統計,以獲得早已經存在在那的資訊。
此時此刻,台灣2004年新的領導人已然為所有人民所知,而我刻意延遲了這個資訊,也就是,此時此刻,我並不知道我關注已久的選戰,結果究竟如何?整個台灣究竟是綠化了,還是藍化了?
此刻我獨自一人坐在充滿日光燈的研究室,我只要輕輕挪移一下滑鼠,畫面變會顯示出新總統是誰,而我會立刻想像我腦中的台灣,此刻正發生著怎麼樣的事件與可能的變化,也會想及我的一些親人朋友,此刻正在做什麼,有什麼反應。此刻若是我的電話響起,我亦會不得不地知道結果,我想我還會鬆一口氣。然而這一切,皆因為我目前尚不知結果為何,因而所有的想像皆止住了,並開啟另一種想像,也就是這個實驗所形成的一種極其敏銳的感官空間(我的身體變得像是發燒時一樣地敏感)。
此刻,我聽見了鞭炮聲,我不知道那是哪一邊所進行的歡呼,時間彷彿因為某個認知的延遲,因此對我,有部分停止了。而另一部份繼續前進,也就是,我暫時與我所生存的時代脫離了。但是我很清楚我必將知道結果,並回到整個時代的流裡。一方面我因為與時代脫離只是暫時而不甘心,一方面卻又因為這自我控制下能暫時離開的感覺而感到興奮。我不停書寫,並觀察自己一點一滴的變化。
我清楚地意識著我所聽見的外界的聲音,喇叭聲,救護車聲,在遠方,我能想像一些模糊的群體畫面,並同時想我媽此刻是否落淚(如果藍營當選,她該開心地打來才是)。
現在我幾乎相信,是陳水扁當總統了,但實際上我仍對連宋抱有期待,更重要的,是我現在既處身在一個社會時代極大的轉變當下,卻又不知道時代已經變得是什麼樣子了。我企圖從樓下的人聲當中辨識究竟接下來是由扁政府執政,還是又變天了。藍軍重回統治中心,綠營變成了在野。
是的,重要嗎?真正的改變,是什麼?而我又在乎、能看見的是什麼?這一個結果,和結果所立即引導出的想像與情緒,對我這一生有什麼樣重大的影響嗎?
我猜,是陳水扁當選了,不然我姊姊一定會打電話來報喜的。我想到了我將外婆的死的時間往前提了一個星期的經驗,那時我彷彿住進了我自己一個人的世界,脫離了集體,脫離了家族情感共同的匯集。如今,我似乎也自主地改變了時間的慣性。
不,是認知的慣性。在最重要,累積已久的關鍵時刻,我主動地阻斷認知訊息,改變了認知的慣性,因此同時,我感覺我能操控一部份的時間。
當時外婆勢必也阻斷了許多認知,我也是,而將自己住進一個外人所無法猜想的地方。沒有答案。
從我意識到總統結果已經為全天下人所共知到現在,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是的,我並沒有完全跳離時間刻度的模式,去體認海德格筆下的時間。我認知星期一得上課,我得赴約,等下我得吃飯。吃飯不見得是我餓了,而是「時間到了」。
--------------時間到了----------------
這成為人類唯一認知生命、世界、自己的方式。
---海德格認為時間的刻度、線條,是因為原始人類因日夜而開始切分的。
---我想如果我買一張樂透,在開號時刻意不對號,是否也會達到類似的狀態。
---我聽見一個短促的「嗶」聲,我彷彿又聽到了一次---『時間』。
---時間的刻度在某個時刻似乎並不存在。
---我看著手機的顯示7:44pm。
---我想:誰能逃離時間呢?
認知時間的方式才是時間,「我見」才是我。我見不斷地流動,也不斷地顯示著我不同的面貌。而不變的,是一個名字,一個固著的認知,是動旁邊的靜,是白的黑,是雄的雌。為什麼有一個東西在「我」裡面,你(指我)感受他永遠不變?
是虛空永遠不變嗎?
是未知永遠不變嗎?
是我永遠不變嗎?
那不變的,彷彿是我的思考慣性。也就是總是在一個簡單的規則當中,循著相似的路徑改變著。也就是左轉和右轉,前進或後退,黑或白。衝突本身就是一種慣性,不斷在變動,也不斷是在慣性中變動。有可能,真正從左或右或左右皆不是的另一個地方,岔出去嗎?
嗯,岔出去!
從哪裡岔到哪裡呢?
用走的還是用嚐的呢?
好像No Exit!
又覺得No Exit的定義很可笑。
現在,我彷彿不是那麼緊張於大選的結果了。一種激情逐漸消退,彷彿事已成定局,一切都回歸了常軌。也許是當我不再那麼意識著我與時代的斷離、我所處的特殊情境,一種充滿能量的想像便如退潮般漫散開來了,好像我已經不太在乎究竟是藍還是綠了。所能夠猜想的,在此刻,其實就不過是那麼一點,(而我似乎又正在注視著「退潮」本身,因此「退潮」才變得鮮明起來了),可見意念的力量,與意念本身。
我想像著我如同蛻變一般,從某個點上偷偷地重生了一般。我因此更接近了我自己,在眾聲喧嘩,在與我緊緊相繫的時代裡。
我更在乎我自己和我所以為的世界的牽連,我彷彿能看見我的後腦杓的我與我分離,我所呼吸到的空氣具有我自己獨特的香味,而且沒有陳舊的味道。我,彷彿站在新的地方了。重生似乎已經階段性的完成。
我不願去嘲笑我所寫下的文字,縱然我仍是向左或是向右地在走。
芻狗。
自己的芻狗。因為沒有別的時代可以活,只有自己的時代。沒有技巧可以觸碰到本質,只有本質本身不變。
何謂本質?
何在?
何似?
何以故?
我必然堅強起來,因為我如此瓷般地脆;
我必然獨立起來,因為我如此地和周遭牽連;
我必將跨越,因為思維的障礙如此明晰在前。
唯有到達自己的高度,才能淡化萬事萬物。
而今塵盡光生,
照見山河萬朵。
婆~開門 2004.03.27
「婆~開門。」
小時候,應該橫跨了整個小學時期吧!也許更早,並且更晚。
當我和媽媽、姐姐一起上外婆家,我和姐姐都會在村口往外婆家走時,向四樓大喊:「婆~開門。」
通常我們都是坐計程車到幼稚園那一邊的村口下車,付了錢找了零,我和姐姐分別提一兩樣東西,給爺爺的或是給婆婆的,穿的吃的或用的,或是媽的皮包,以及當我後來也有了自己的包包。我和姐姐會商量:「這次我們一起喊,一、二、三,『婆~開門』。」當然,有時候我們會搶著喊,用跑的,有時候我們分別喊,或是一起喊但是喊不到一塊兒。有時候,大約不知道從哪一次起,我們也學會了換著叫(我想是媽的建議吧!),叫:「爺~開門。」
百分之九十七、八,在「門」的字音拖完後,就會聽見「答~」的一個長聲,即是此刻電流從樓上傳開,使得樓下的紅色大門發出「答~」的一個長聲,門便開了。我們也有幾回叫了四、五遍而沒有聽見「答~」,便判定婆一定上菜市場了,而爺可能還在睡,或是上青年公園看下棋去了。
我想,每次當我們這麼喊的時候,全村大約會有一半以上的人聽見吧!那些婆婆們:施婆子、傅老媽、黃神經、高奶奶、邱婆婆…,還有小時候的玩伴:施奇豪、大西瓜、馬康文、大寶、吳兆龍…。
新和新村,它有一個它完整的歷史,並在此時繼續發生。
「婆~開門」然後「答~」的一個長聲,總是發生在傍晚前後;比較亮的三、四點,幾乎入夜的晚飯時間;躁熱奇靜的夏午,濕冷飄雨的冬夜。
我在想,真的有除了我和姐姐和媽媽之外的人,聽過這一聲短暫迴盪在村子裡的喊聲嗎?爺爺在我國小時過世,因此「爺~開門」要比「婆~開門」的次數少很多吧!也比較久遠(雖然在記憶中是同等地鮮明)。而「婆~開門」在之後還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我們都長大了,鮮少三個人一起回外婆家了,不好意思再叫了,直到外婆,也去世了。
外婆去世之後,我大約只去過外婆家幾次,屈指可數,現在由五舅一家生活著。村子和記憶中的村子已有些差異。而如今,我和媽媽,住在村子裡,外婆家是14號4樓,我們現在則是住在7號4樓,就在外婆家斜對面,住了快四年了。聽說,年底就要拆掉改建了
「婆~開門」有一定的喊法,一定的節奏與發聲方式,一定的音高和音長,甚至,它有一定的時間點,一定的氣味,一定的環境條件…一定的情感模式。我再大膽地多想一點,或許,當我找到了「婆~開門」的證據,無論是那些尚在的婆婆們,或重構當時的情境,總之,用一切方式去證明,「婆~開門」曾經存在。也許這樣,我就可以證明我確實有過那一段喊「婆~開門」的時光,我就能在龐雜的記憶中清楚了某個重心,我就可以找到我自己,並且永不失去。另一方面,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些曾經聽過「婆~開門」並且沒有忘記的村民,他們究竟對這聲音抱有怎麼樣的想法,也許他們沒有什麼想法,也許他們覺得很吵,也許他們當中有人還記得,在當時她對我們喊了:「你外婆去菜市場了」、「你們沒帶鑰匙啊!」、「喊什麼啊!」等等的,雖然我不抱太大希望。
當我在捷運上,偶然拾見「婆~開門」,它立刻成為我記憶中的一個標誌。也許它真能促使我拍一部紀錄片,片中有新和新村、婆婆們,也許我真能找回那一聲「婆~開門」,而藉此,又再度找到了我外婆,還有遺失了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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