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記者新疆探察維吾爾分離主義長篇紀實
帕特里克
www.chinesenewsweek [多維周刊]
法國費加羅報特派記者歐陽華（Francois Hauter）最近到新疆實地觀察和瞭解了中國政府所說的東突情況。他的足跡從塔克拉瑪干沙漠北部，經塔里木盆地的阿克蘇、庫車，博斯騰湖畔的庫爾勒、一直去到首府烏魯木齊。歐陽華這次在新疆廣大地域實地考察得出的結論是：由於共產黨容不得半點不同的文化，他們的政策在新疆已經釀出了直接的後果：無論投放多少錢在新疆修築高速公路和治理沙漠，漢人始終令維吾爾族感到害怕，並成為不受歡迎的人。而真正的危險是，北京的新疆政策正在使東突成為維吾爾族人內心的祖國。庫車八七事件的餘波歐陽華抵達烏魯木齊後，先南行去到中國媒體一度報導較多的八七事件發生地庫車。庫車位於塔克拉瑪干沙漠以北，距新疆首府烏魯木齊大約400公里，雖然沒有北去的宜寧那樣靠近邊陲，但處在天山山脈北端突入中國地界的天山南麓，與吉爾吉斯斯坦和哈薩克斯坦形成一個中亞交通三角地帶。
2001年8月7日，中國公安警官程平（音譯）率手下警員在此追擊東突分子時，與東突分子發生槍戰，在一條地道內飲彈身亡。這是中國公安高級警官第一次在新疆與東突分子發生槍戰並被打死。事件在當地引起軒然大波。中國媒體以八七事件為題作了報導。官方的報導自然強調東突恐怖份子已經發展到在境內策劃武裝暴動的規模。被打死的警官程平47歲，是庫車地區的公安領導。據說他發現了東突分子在庫車營建的一個據點。那是一條在地下四米深處開挖的地道，通往一個藏有武器彈藥的秘密據點。程平率警員下地道時，遭到潛伏在地道內的東突分子阻擊。程平頭部中彈，當場死亡。在庫車，歐陽華注意到維吾爾居民對事件的看法和媒體報導的主調很不相同。
這座位於絲綢之路古道上的城市依舊充滿中亞特有的生活氣息，但它已經變成一座漢人統治的城市。由於這種統治的僵化和嚴酷，幾乎喪失民族身份的維吾爾人似乎對東突分子懷有天然的同情。當地一個漢人居民對法國記者歐陽華說：這是公安人員第一次在這裏被他們開槍打死。而站在旁邊的一個維吾爾族居民則說：大部分維族人都很高興，因為他們恨死了這個警官。在中國警方高度防範的新疆地區，庫車八七事件顯然如石破驚天，引起了北京政府的極大震動。公安部立即下令調派大批軍警，在庫車追剿東突分子。歐陽華聽一名出租車司機回憶說，八七事件之後，庫車地區所有交通要道佈滿了軍警，公安逮捕了好幾百人，而這些被捕者其實跟事件毫無關係。不過這個漢族出租車司機還是認同當局的鎮壓政策。他對歐陽華說：如果你跟少數民族不來硬的，那你就什么也得不到！那么，漢人究竟要得到什么呢？顯然，中國邊治政策已經在漢維等多民族雜居地區種下了難以調和的民族矛盾。歐陽華在當地瞭解到，在庫車八七事件之後的鎮壓中，那些被捕的人都被當成了東突疑犯，有的被槍決，有的被投進監獄。庫車當局於去年12月在市大劇場召開了宣判大會，把所有被捕的東突疑犯拉出來示眾。
據大赦國際組織後來發佈的報告，其中一人在宣判大會後立即被槍決。這裏沒有和平，沒有民族的和諧歐陽華這次新疆行的印象是：在中國的中亞地區，既無和平的生活，也無民族的和諧。新疆的面積相當於三個法國那么大。為什麼這片土地始終那樣荒涼、不安和動盪？除了新疆始終被中國視為新的疆土這個名稱所蘊涵的歷史原因之外，中國政府歷來實行的邊地漢化政策是根本的原因。大量的漢人移殖民不僅改變了新疆的人口構成，在當地強制建立和推行的共產黨新漢制也改變了新疆的原住民穆斯林文化，使維吾爾族人淪為中國政府始終在某種形式下延續的大漢朝民族國家的二等公民。而北京近年制定的開發大西北經濟戰略，更使中國政府的眼光擴大到維持疆治政策以外的長遠利益。
歐陽華指出，在1949年以後的一個漫長時期裏，輸送漢人到邊地以改變當地人口構成一直是中國政府邊地行政的主要策略。那時的目標是以建立共產黨新漢制來維持對邊遠少數民族區域的控制。現在，出於經濟戰略的需要，新疆已經成為北京的一個新的戰略地區。這首先是因為新疆擁有豐富的天然氣、石油、煤礦、稀有金屬等自然資源；其次，中國政府為取得中亞的礦藏資源，已經在通往中亞諸邦的礦脈之路投資敷設輸油管線。但是經濟開發前景並沒有給新疆原住民帶來喜悅和希望，維吾爾人仍然覺得自己是中國二等區域的二等公民。從民族文化淵源來說，維吾爾族與阿富汗的塔利班一樣，隸屬於遜尼派穆斯林；維吾爾語實際上是一種土庫曼方言。
據統計資料顯示，在1944年至1949年短暫的東突厥國獨立期間，新疆還是一個真正的民族自治區域，那時維族人口佔93％。而從1949年以來，漢人在新疆的比例已經從5％上升到38％，也就是說超過了三分之一以上。現在，在新疆1800萬人口中，維吾爾族人只佔47％。這個地區不僅民族構成發生了巨大變化，原住民文化也發生了變化；在這種變化中，依傳統漢制文化和共產黨意識型態建立起來的行政制度成為一種強迫的生活方式，它迫維吾爾族人放棄自己的文化身份。
據歐陽華觀察，9.11事件之後，由於北京把東突列為恐怖分子，維吾爾人的民族危機感更加強烈了。自去年10月以來，北京明確地指稱東突勢力是本拉登基地（Al Qaida）國際恐怖主義組織武裝起來的分裂主義分子，而中國國務院2002年1月公佈的一份白皮書更以統計方式說1990年以來新疆發生了200起恐怖主義事件，造成162人死亡。但是北京有關新疆恐怖主義的報告受到了大赦國際的反駁。大赦國際在一份分析報告中認為：北京的這類指控抹掉了遠遠複雜得多的現實，因為許多捲入暴力的人自身也是人權遭到野蠻侵犯的受害者。大赦國際指出：自90年代中期以來，有好幾百維吾爾族人被處決，數以千計維吾爾族人遭到羈押、囚禁，甚至遭受酷刑；穆斯林神職人員和伊斯蘭宗教習慣也受到限制。據大赦國際說，中國警察在新疆使用的酷刑已經達到野蠻的極限。中國當局自然否認了大赦國際報告中提到的情況。
據歐陽華報導，甚少在媒體露面的新疆自治區黨委書記王樂泉（在新疆就職已經12年）這次很破例地出來對記者說，新疆有近千名極端分子在阿富汗的本拉登基地受過訓練；塔利班失敗後，大約有300名在阿富汗的新疆東突分子被美軍俘虜，另有110名東突分子逃回中國後被逮捕，而其餘600多人目前還活躍在巴基斯坦北部。有消息說，東突第三號人物伊實麥．納第爾在克什米爾被巴基斯坦警方逮捕，已經引渡給中國；而據新疆黨委書記王樂泉說，東突第一號人物哈桑．馬順姆目前不知去向。中國政府的新疆政策站不住腳歐陽華認為，中國在新疆的極度高壓政策是站不住腳的，因為中國政府作為政策依據援引的新疆恐怖主義事件統計數字不僅少得可憐，而且也是可笑的。
歐陽華在新疆考察獲得的第一手材料証實，中國政府為了打擊東突而故意誇大了新疆的恐怖主義。就連新疆地方官員也否認新疆存在大規模恐怖活動，間接地駁斥了中國國務院今年1月白皮書顯然誇大了的新疆恐怖主義案件數字。據歐陽華報導，烏魯木齊公安廳副廳長林耀華（音譯）証實，去年新疆63000宗案件中，大約萬分之一屬於恐怖主義性質。新疆黨委書記王樂泉也同意這一看法：恐怖主義分子人數很少，對公共秩序構成的威脅很小。
根據新疆地方官員提供的這些情況，歐陽華認為中國政府對新疆恐怖主義險情的估計完全是一種誇大。實際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北京對外大喊向東突開戰，而它在新疆卻找不到幾個真正的恐怖主義影子。但這並不妨礙中國政府在新疆揮動軍事鐵拳。因此，打擊東突變成了在新疆對穆斯林族群實施新的恐怖。所謂新疆恐怖主義的說法，很大程度上掩蓋了在經濟和文化上受歧視的維吾爾族人為自己的權利抗爭和反抗的現實。即使東突分子確實存在，普遍受到打擊的仍然是新疆的民眾異議運動，即敢站出來反抗現實的普通維族居民。
據歐陽華在當地採寫的報導，新疆黨委書記王樂泉否認了上述評估，否認維吾爾族在新疆深受經濟和文化雙重歧視是導致維族居民中產生東突復國願望的起因。王堅持官方的說法，認為東突的大部分成員是基層分裂主義者，想奪權，在居民中製造恐怖氣氛。王在回答問題時認為：並不是經濟原因導致這類政治野心。但是長期報導和研究中國當代問題的專家歐陽華認為，王樂泉的說法是武斷的，只是代表了官方的立場而已。
歐陽華根據他在新疆庫車、阿克蘇、庫爾勒等多個城市實地探訪民間獲得的觀察結果認為，中國官員違心地迴避了他應該誠實地得出的結論。新疆：漢人和維族生活在兩個不平等的世界據歐陽華說，他這次到新疆實地考察東突現象和社會狀況，遇到很多阻力和障礙。無論在庫車、烏魯木齊還是其他城市，他和他的隨行者都不得不在街道上跟無處不在的警察捉迷藏，有時要略施小計才能擺脫跟蹤。這次幾個城市實地探察看到的情況是：漢人和維吾爾族人生活在兩個不平等的世界裏，形成鮮明的對照。
據歐陽華從新疆發回的長篇報導，他在當地訪問了許多維吾爾居民。這些普普通通的維吾爾居民並不要求什么，他們只希望能過上好日子。甚至問他們想過什么樣的好日子，他們也說不清楚，只是說希望能過上與漢人一樣舒適的日子。在塔里木盆地北緣，靠近博斯騰湖的庫爾勒，一個維吾爾族居民對歐陽華說：漢人高高在上！在他不平的語氣中顯然流露一種低漢人一等的無奈，他希望維吾爾人能有不被漢人踩在腳下的一天。而在塔里木西北、位於托什幹河平原上34萬人口的城市阿克蘇，一個維族居民對歐陽華說：漢人擁有的都是最好的東西，他們有最好的工作、最好的住房，而我們維吾爾人只能得到最差的東西。在新疆，許多擴建的城鎮完全照搬中國內地單調而密集的住宅區模式，通常都是幾條直線的街道，建築物簡陋，像火柴盒一樣方方整整，牆面貼白色瓷磚。歐陽華在其紀實報導中說，僅僅在20多萬人口的庫爾勒市，就可以看到漢維民族社會地位的巨大差距。
該市的博斯騰區成了維吾爾人的貧民窟。這裏集中了市區人口的10％，幾乎清一色的維族人，主街道還是一條土路，兩旁座落著低矮的土牆屋，這裏沒有街燈，沒有公共照明。這裏的衛生條件幾乎讓人掩鼻，但居民對外來人的好客卻是你在別的地方看不到的。博斯騰區的居民大約十五個人中有一個會講漢話。
據歐陽華描述，他在博斯騰街區從一家小食店到另一家小食店挨著走，跟當地人交談，一提到社會狀況，那些人一個個都皺起了眉頭。一個維吾爾婦女望著五十公尺開外主街道另一頭的街區派出所說：很多人都不敢說心裏話。他們害怕。如果你是漢人，你可以講批評政府的話；你要是維族人，你批評政府就等於你直接去坐牢。所以維族人不願講話。有些維族人還被公安收買，監視自己的鄰居。他們很窮，做得出來……歐陽華在其新疆紀實報告中描繪說，所到之處籠罩著沉重的氣氛，在新疆的城市就像在西藏的拉薩一樣，你會感覺到維吾爾人有一種普遍的心情，他們覺得漢人到新疆來只是為了掠奪這裏的自然資源，而不會為了新疆做出任何回報。你無論走到新疆的任何地方，你都能聽到新疆少數民族嘴裏經常說出這樣一句話：他們來拿走我們的財富！庫爾勒市一個婦女說：他們24小時就可以把我們的天然氣輸送到上海，而不會給我們留下一點什么！
費加羅報記者歐陽華這次深入到新疆實地考察，主要接觸的是新疆各地最普通的維吾爾老百姓，所蒐集到的民間言論基本代表了維族居民對新疆社會和自身生存條件的真實想法。從這些普普通通維族居民的言談裏，人們可以感覺到他們當中多數人想說而不敢說的想法。這些想法真實地反映出，在新疆這塊多民族雜居的地區，既無社會平等，也沒有真正的民族融合，行政制度仍然是一種有效的專政機器，維持著文化和經濟上對少數民族的雙重歧視。在多數維族居民看來，新疆就像是漢人的能源寶庫，漢人到這裏來就像享受他們自己的東西，而無力抵抗漢人移民潮競爭的維吾爾族人，要想在一個漢人統治的世界裏生存下來，只能像命運所迫那樣放棄自己的文化身份。誰在使東突成為維吾爾人內心的祖國？歐陽華這次在新疆廣大地域實地考察的總結論是：在東突的表象後面，其實新疆發生的是普遍的維吾爾民族異議運動。中國政府現行新疆政策只能加劇新疆的異議運動。這種政策是常年的，伴隨著政治壓力、行政限制、軍事鎮壓，以及文化和經濟上的雙重歧視。這種現行政策引起的原住民普遍絕望和異議運動已經產生後果。
據歐陽華觀察，宜寧、和田、阿克蘇等地已經形成分裂主義的發源地。就在今年5月17日，新疆中部塔里木盆地西南城市和田又一次發生東突分子殺死兩個人的事件。
而在阿克蘇，據歐陽華描述，他遇到一個大膽的維族婦女。這個婦女把他拽到屋子的後院，把內心的話全都發洩了出來：你看到了吧，如果我們有人權，我不會把你拽到這裏來說話！你知道嗎，他們現在強迫我的孩子們學漢語，可是漢語對我們來說很難學，我的孩子怎么可能完成學業並通過考試！我不要學漢語，我不喜歡漢人！大多數維吾爾人都希望有自己的家園。家園始終在他們心中，可是沒有人敢說出來。說出就有危險。我認識一個年輕人，他被懷疑是分裂主義者。他們把他殺了。這裏的情況很可怕。我跟你說這些，因為你是外國人。我想讓全世界都知道。我真想哭一場！對於謀求邊地長治久安的中國政府而言，真正的危險還不在於個別東突分子的行動，因為（此處借用新疆黨委書記王樂泉的一句話）東突對秩序構成的威脅很小，真正的危險是北京的新疆政策正日益使東突成為維吾爾族居民內心的祖國。
就像歐陽華指出的那樣：北京當局無論在新疆、西藏還是內蒙，都使用了強權統治手段，對少數民族實行常年的監視，在居民中鼓勵檢舉和告密，沒有給少數民族以任何言論自由的空間。由於共產黨容不得半點不同的文化，他們的政策在新疆已經釀出了直接的後果：無論投放多少錢在新疆修築高速公路和治理沙漠，漢人始終令維吾爾族感到害怕，並成為他們不喜歡的人。儘管民族矛盾還沒有發展到社會失控的局面，新疆的暴力卻遠未能止息。北京應該想一想，去年8月7日漢人警官程平在庫車被東突分子打死，為什麼新疆750萬維吾爾人拍手稱快。
（歐陽華新疆實地考察報告《中國追剿維吾爾恐怖分子》詳見6月13日費加羅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