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必須引起一場打架,但你必須輸」。這是這部電影的主題。因為打架是必須的,但輸贏則是錯誤的。
2、這種上帝問題再一次被以精神疾病方式表達。而每一次被如此表達我都認為無法真正處理上帝問題;阿巴斯的《櫻桃的滋味》也許來的更接近上帝。
3、主角患有嚴重失眠,去參加一個睪丸癌分享治療團體,此後一再參加各種癌症病患安慰聚會。失眠與睪丸癌甚至各種癌症當然都是所謂的「喪失熱情」,而唯有接近「死亡」(重要的是隱喻意義上的死亡)才能重新認識自己。
4、三個人物。主角、瑪拉辛格、布萊德比特。主角與布萊德比特真正是「同一個人」,布萊德比特說:「不要讓自己什麼都有,不要做完美的人。」相對於事事謹慎的主角,兩者各自以精神分裂的方式存在,而在影片中以「同一個公事包」相關。瑪拉辛格做為主角的「另一個自己」而言,以女性身份出現,伴隨與布萊德比特一樣的紅色(她手中有一顆紅色的寶石戒指),在此意義下,瑪拉辛格與布萊德比特「同一」,所以影片中間是布萊得彼特與瑪拉辛格做愛,而「他們兩個從來沒有同時出現」。主角在影片中間開始轉為紅色,也許最好的說法是:他愈來愈靠近那「另一個自己」了,不管那另一個自己在現實上是「根本上同一個人的布萊德比特」,還是在隱喻意義上「同一」的瑪拉辛格,他們一個是憤怒、一個是愛情,他們共同作為主角焦躁又失落的形象存在。
5、他們是大火。公寓炸毀的一刻,主角撥了電話給瑪拉辛格、掛上;改撥電話給布萊德比特(別忘了他們在隱喻意義上是同一)。其實他們同是那場紅色的大火,他們是那場爆炸。當然最後我們也得知了:炸毀主角公寓的正是布萊德比特、正是他自己。而這場爆炸按照布萊德比特的說法是:沒幹過架,怎麼會瞭解自己。而假如援引坎柏的說法就是:歷險召喚著我們,而英雄要出發了。
6、主角失眠的生活是「重複的拷貝」,在這個說法的同時剪進了一個「特寫的星巴克標誌」鏡頭,當然星巴克是冷漠文明的代表,但假如知道星巴克的「雙尾美人魚標誌」在神話意義上代表著「誘惑」的話,則能更好的理解這句話背後的失落。
7、主角沒有真正的癌症,但有一種癌症侵蝕心靈。這種癌症被布萊德比特以:「我們是被歷史遺忘的一代,沒有目的、沒有地位,沒有大戰爭,沒有經濟大恐慌。我們的大戰只是心靈之戰。我們的恐慌只是我們的生活」表達出來;而主角說:「我只是一個小小的中心」,這句話帶我們回到了「宇宙的垃圾桶」,充滿一切廢棄與空虛,則是以另種更幽微的方式表達同一件事。
8、主角想像中的家具桌是「太極陰陽」造型,並說:「要是我看到陰陽咖啡座,我一定要買下來。」明顯地渴望一個「完整」;而更有趣的表達來自睪丸癌團體裡那個大奶鮑伯,主角在他胸前哭泣之後,看見自己淚痕印出了一張臉,並說:「頭被埋在這麼大的奶子中間,不禁認為上帝的胸部也很壯觀。」並且當晚第一次安穩地睡著。是阿,上帝的胸部也很壯觀,只是沒人敢承認。我的意見是:不管上帝的胸部壯不壯觀,他一定也有胸部的,就好像觀世音菩薩通常是女生、但也有人堅持說他是男生一樣。我們需要神話裡的「女性」因素,因為那就是我們自己。在這部電影裡,這樣的渴望被以「色情」表達。
9、主角說:「以前我們看色情圖片找刺激,現在是看郵購目錄。」某種原始的熱情被馴服了;而這種馴服到了布萊德比特那裡便成了全然對倒的表達:在影片中間剪入ㄟ片。布萊德比特兼差做電影接接師,因為需要有人「把兩部膠捲接起來」。人生彷彿電影,也需要有人把「兩個自己」接起來。但「接起來」的過程中卻常常是充滿惡戲的,一如彼特總是插入ㄟ片畫面一般。這部電影從頭到尾也不斷出現閃現的鬼影,其實就是一種後設的惡戲手法,然後以更大的後設放映到我們每個人的生命之中。
10、色情電影帶給我們需要的「跨越」,其實是「激起熱情」。在這裡「色情」作為諷刺性的運用,成了正面的教導,我說那是:上帝以撒旦之形象出演ㄟ片。觀眾根本沒看見「好大的屌」,而日復一日普遍級地生活著,「好大的屌」成為禁忌、但一切的癌症與失眠仍需要一根「好大的屌」,最好的證明來自於癌症團體那女人所言:我好想在死前做最後一次愛。
11、當然布萊德比特也兼作餐廳服務,他在湯裡尿尿。這個行為讓我們回到《全蝕狂愛》的韓波,他們都是詩人,按照柏拉圖的意見:「詩人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卻總以為自己知」,他要把詩人趕出理想國,因為理性已經佔據了他的大廈,「另一個自己」從此開始流浪(但我們記得耶穌和佛陀也都在流浪)。
12、說上帝有奶子的人無異是撒旦。是阿,色情是撒旦、蛇也是撒旦、夏娃乃至所有女性因素都成了撒旦;我會說那「另一個自己」是撒旦。瑪拉辛格作為撒旦的表達,她帶來的是「跨越的機會」,給我們更大的完整。主角在癌症團體的治療是錯覺,這種錯覺類似於基督徒對於上帝的錯覺,那是另一種麻醉藥與安慰劑、簡直是毒品,布萊德比特說:「參加安慰團體不是真正的拯救」正無比勇敢地揭穿了這一點;瑪拉辛格才是真正的上帝,雖然上帝在時間之內往往以撒旦的形象現身。瑪拉辛格才是那洞裡真正的「精神動物」。
13、這種看似被理性不容許的壓抑表現,都成了主角天啟式的那句:奇蹟發生了,我不再壓抑,並感到黑暗、沈默和完整,我找到了自由。拋開所有希望就是自由。
14、主角打了布萊得彼特的耳朵,因為他是「另一個自己」。我們「再一次」回到聽覺傳統的Ehco神話上。而與此相對倒的諷刺表達來自於主角所說:每次打完架我的聽力就會受損一點,然後所有事情都迎刃而解。而直接揭開這個隱喻的則是影片最後主角說:我的眼睛是張開的。視覺是屬於理智的傳統,而聽覺是屬於被遺忘的傳統。
15、主角是回收車子的業務員,而車子就是人生。最好的證明來自影片開始時那輛全然燒毀的車禍事故鑑定:很有現代藝術感、可以作為戒煙廣告……,在在諷刺了我們焦灼的人生。從車子的焦灼、到主角公寓燒毀的焦灼、到更大的炸毀整座城市的焦灼,我們必須接近死亡,才能重生。最後主角自己也親身經歷了車禍,並與此同時,響起以畫外音表現的天啟之音。雖然很噁心。
16、布萊德比特也經營肥皂兼職,並說:「要先提煉脂肪才能作肥皂」,潔淨要從油膩中來。肥皂與炸藥其實是一體兩面,死亡在這個設計上遇見了重生。我的意見是:肥皂清洗人體,炸藥清洗世界。當布萊得彼特說:「以前的肥皂都是英雄的灰燼」,並讓主角感受化學灼傷的痛時,他也發表了關於上帝的撒旦理論,而這段雄辯無比的揭示,則成了這個時代對於自我迷失的再一次老套表達。
17、主角與布萊德比特兩個人因為打架衍成了「鬥陣俱樂部」,打架為什麼會吸引人?而成為無法抵擋的力量?因為我們都需要「跨越」。在早期以宗教的各種儀式表現,在現代,則以打架作為宣洩。與此相關的另一個諷刺表達是瑪拉辛格說的:保險套是我們這時代的玻璃鞋,每當我們遇到陌生人就得戴上它,跳整晚舞後,就把東西丟掉。
18、鬥陣俱樂部致力開發自己,到最後開始為非作歹。主角充滿矛盾的說:「感覺我應射殺熊貓,即使牠們極力爭取生存;我想用污油將法國海灘污染;我想要呼吸濁煙」,他們為了世界的混亂、自己的混亂來到這裡,但也許真正衝突的是:世界與自己都「應該混亂」,因為我們無法瞭解上帝的心意。這裡的「混亂」不是一種現實狀態,更接近「他者」的概念。當我們企圖重整、建立並規範混亂,最終都只會是真正的暴力,無論出以什麼名義。馬丁‧布柏說:「人無它不可生存,但僅靠它則生存者不復為人。」也許是最難解也最接近真理的表達。
19、鮑伯死掉那場戲,主角也是紅色的,他以「另一個自己」現身(其實整部電影後半他都愈來愈接近紅色),卻發現作為有大奶而曾經給予安慰的鮑伯死了。假如鬥陣俱樂部最後成立軍隊是對「錯誤追求另一個自己」的明顯諷刺,則這場戲則是幽微地再一次觸及了這個觀點。而「人死了之後就有名字了」則是對這問題的再一次、幾近瘋狂的辯證。
20、這部電影是部好電影但我不認為是部「有益的」電影,因為他以惡魔的形象來表達上帝的理想,只會引起衝動與興奮,讓我們這個迷失的時代更加迷失。所以我要將第一句改成:打架的「隱喻」是必要的,但不是叫你真的去打架。所有真正跑去打架的人,將帶來更大的混亂而不是更廣的跨越,不管是輸還是贏。而所有為這部電影受到衝擊的人,都正在迷失,而正在迷失的人觀看這部電影,不僅無法帶來啟發,尚且可能墮入真正的地獄。
21、但整部電影到了最後竟然無比浪漫。世界被炸毀的同時,男女主角牽手了。歐,這是真正的重生,上帝對我們開了最悍也最溫暖的一槍。片頭布萊德比特站在窗前,整座城市映照在他的胸前,其實不需擔心故事說的太誇張,因為真正被炸毀也需要被炸毀的不會是信用卡公司,而是我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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