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節目單。
費咪來的那一天,問:「這是男人的故事?還是女人的故事?」其實我是覺得這是兩個人的故事。可是非得選一個的話,我覺得是男人吧!類似男人恐懼在愛情中失去掌控權的議題。他很自我,小心翼翼保護自己。連名字都不肯透露,雖說他表達時帶著一絲良心:「我還是不說的好。我給你的名字一定是假的。你太好了,不值得我這樣欺騙你。」名字的問題一開始就透露出男人對愛情的態度。相較之下,女人坦蕩蕩的給了名,也直接了當的面對情感。費咪說,「好吧!(顯然不大贊同)如果是這樣,你們應該…」
尼克來的那一天,又問了一次。尼克顯然也不贊同我的答案。於是換個方式又問,「男人的能量大,還是女人?兩人相較,誰願意為愛付出較多?」恩,女人吧!畢竟她最後死啦!能量較大的人,就是主角,所以這是她的故事。OK,說得通!主角決定之後,就簡單了。套上戲劇的公式:(主角)想要某物-->遇到阻礙-->解決障礙-->遇到第二個阻礙…結局。
我雖然討厭公式,不得不承認表演跟文本分析是兩碼子事。主角的聲音要大、肢體動作要大、服裝跟燈光都要配合凸顯她。這樣一來,整個戲就會清楚表現出她前進目標的故事。會帶著觀眾去體會她的慾望、期待、失落、害怕、小心翼翼等。這樣的表演會讓故事線條很清楚易懂,而會讓觀眾享受且覺得是好戲的基本要素之一,就是要讓他們看得懂。懂了之後,才有情感投入、才有感動的可能。
換句話說,如果表演沒有特地釐清單一主角,直接上演「兩個人的故事」,會有什麼下場?這是我很好奇的。這樣的戲會一團亂嗎?還是說這樣的戲只有高手可以作,新手不宜?不過我認同在這樣的短戲裡,有一個清楚的重點很重要。至少以傳統的(戲劇)敘述手法來說,這是必須遵守的。否則,有可能看起來是兩個人一直在吵架。就像在路邊看到兩個情侶吵架,因為沒有確定的perspective(如電影裡面的zoom)就會失焦。會讓人誰也不同情。那樣的東西,就不是戲劇了。如Aristotle所說的,unity是戲劇的一個重點。
以台灣的八點檔為例,其實主角常常隨著戲的拖棚而換人。某明星要去接另一檔戲,或是不受寵了等等,都可以讓編劇隨意更改劇情。但如果以unity而言,這只是在同一名字之下的很多個小戲的組合。因為沒有足夠的鋪排,無法使觀眾順利進入同理心的狀況而投入感情。
搞定了不能演出「兩個人的故事」這層障礙,我又想,那麼演出男人的故事,會有什麼結果?也就是說,選擇氣勢較弱的那一方,難道不行嗎?我想是可以的。只是結果也許比較差。這就是費咪為何說「那好吧!…」我為何會這樣想,是因為在導戲前,我只有那個「慾望-->阻礙-->突破障礙-->下一個阻礙」概念。對我而言,這樣的概念可以適用到任何一個人啊!那男人的慾望甚至比那女人更清楚。且費咪提供的例子也有點將我導向那個方向。他說,這種害怕落入relationship的男人,就類似只要一夜情,不給承諾的男人一樣。他不要別人(或愛情)來影響改變他的人生地圖。他要進步(旅行前進)、成功(有主控權),不要曖昧不清的愛情來阻礙他前進。
女人是「有訪客才有時間感」,她用愛情標記她的生命。男人的時間是不斷的前進、旅行、征服。沒有這些象徵進步的聲音(如都市的吵雜),在過度安靜的森林他無法入睡。
費咪假設說,這個男人是個武士,他可能受雇於不同的村莊打仗。現正趕到下一個村莊(戰場)去。這個假設還滿合理的。也跟我之前的假設接和地頗為完美無暇:在趕路的途中,他不安地記著耳聞過的女巫謠傳,借住在女人家。但女人的親切友善,使他漸漸放鬆釋懷。然而他的不安,在被女人打敗後,全部轉成戰鬥前的滋養:他把他曾有的疑慮全部傾倒而出。怪罪別人,好讓自己的立場不因戰敗而動搖。他說外面有謠傳你是女巫、你很漂亮、進來的人沒離開過、入屋的無不陷情網。依照這個線路解釋下來,他將女人妖魔化來作為自己的無能軟弱的出口。He blames his folly on her. 所以,主角是男人啊!
但尼克的解釋更加強勢(但也更具有說服力,我很買帳)。尼克說,他來到此屋是有目的的。他的目的就是殺掉謠傳中的女巫(witch hunt)。這就是他人生的「清明目標」。這樣的說法,也是解釋得通的。他本想殺她,卻愛上她。所以覺得自己軟弱、失敗。雖然有點俗套,但是卻是戲成功的關鍵點。有了這樣的看法,在那個男人進屋時,他就要趁女人不在時做出抽刀的動作,他的眼神,不是一個疲累的旅客,而是個謹慎的殺手。在表演上,這是個很大的差別。觀眾一開始,就感受到他的殺機。之後又目睹他陷入情網,他們的情緒會被拉上扯下的盪的很爽。
同樣的劇本,兩種不同解釋法,真酷。當然,這兩種解釋絕非完全不同走向。身為一個「個人」,他不見得是帶著殺掉女人的動機走進屋內。但他所代表的主流文化,對女人的疑慮,本身就是一個對outcast的殺機。可以說費咪的解釋,是屬於個人的層次,而尼克建議的演法,是群眾的層次。就譬喻的層次而言,男人代表群眾對misfit的暴力。如同群眾對被受暴者的緘默與不行動,就是在認同施暴著的暴行。沒有人是無關的,你要不是挺身而出,要不就是助奏為虐。所以,男人為何沒有名字?就因為他代表全部的男人。他代表他所認同的那種暴力,就算他一開始沒有想殺她的動機,他終究是主流暴力的化身。
而對導戲而言,最重要的是,確定男人的動機之後,整場演出便有畫龍點睛之效。
節目單上特別感謝郭教授夫人田中福子女士在日本花道、文化等方面指導。也感謝熊哥的日本服裝指導。
註:Witch Hunt是專屬西方文化的產物。特別是群眾對女巫的恐懼反感到達極點產生的集體歇斯迪理情況。歐洲從十五到十八世紀,有過對上萬會巫術者的公/私行刑。多數的情況下,witch多數指女人。且很多是些被逐出主流社會的女人,如寡婦。印象所及,現代研究多指出這種活動是主流社會對(神秘)女性的恐懼所採取的欲加之罪。女性如果不能被父權社會安穩的擺放在家,就是危險的(會施巫術)。這種父權的恐懼達到極端,就開始「獵殺女巫」。也就是,並非有了女巫,才產生獵殺行動。而是想透過獵殺來安撫內在的恐懼,才去「尋找」所謂的「女巫」。等於是紅心在弓箭射出之後才配合畫好的。而日本,依照郭教授的太太(日本人)說法,是沒有witch這種觀念的。所以這個故事雖設在古代日本,其實是用以隱喻西方社會。尼克只出現在社會,依舊有對有能力的女人的歧視(如同愛倫學長對高學歷女性的偏見,詳見我文「自我辯護與主動攻擊」)。所以父權社會給予孤獨的懲罰。
最後一場散戲後與尼克合影。一整星期下來,這場戲頗受好評。演出第一天,就有不認識的觀眾走向我與高級廖先生,問我們是否為導演。她對我們說他非常感動。之後陸續有各方教授的讚美。那天遇到另各演員她跟我說她正在讀學生對於此係的心得。她說學生都很喜歡哦!尼克問我何時畢業,還叫我要在導一次呢!我真是大受恭維。
尼克在跟我們說明時,還透露出他曾經並不相信愛情。直到有一度他失去了愛情,瞭解到那種痛苦。附帶一筆,尼克曾參與楊德昌的麻將演出。他因此跟張震成了好朋友。不過他說,希望楊導演多給他點戲份。在他與楊導相處的五週內,導演都沒跟他講一句話…真可憐。我說也許導演英文不好。他說,不,他在美國生活英文很不錯… @.@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