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長輩因為車禍撒手人寰,我從台北一路奔回屏東。這位老人家疼我極多,他唯一的遺憾是生了四個兒子,沒有女兒。去年,我忙著各地去上課,他問我忙什麼?我說,我要將沒有恐懼的生死觀,尊重生命、尊重遺體的觀念放入殯葬業者的心中,要讓這個社會變得更有愛與希望。他聽了高興,語重心長的說:「如果有一天,我要離開這個人間,希望有妳在我身邊,像真正的女兒般陪我一程-----。」
然後,我南來北往的去上課,好友蓮有一次告訴我:「阿丈想妳呢!說常常打電話到家裡都找不到妳,不知道妳好不好?」心裡於是一直擱著這件事。怎知,我這回趕去,見到的已經是冰冷的老人家,我跪在他身旁,淚眼模糊的看著殯葬人員為他整理遺體,說不出心中的遺憾與愧疚。
這一家人,四個兒子都比鄰而居,住在一塊兒,一對老人家住在後面的老房子裡,鄉下小鎮,淳樸保守,七十多歲了還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絲毫不肯麻煩兒子媳婦,只有晚餐每週輪流在兒子家吃。那天一早,阿丈就是要到田裡看農作,家門不遠處就被一個年輕的孩子開車撞上,送到醫院已經回天乏術。那天也正是他的生日。
家中的長孫,有自己獨到的生活態度,在大家族中不愛說話,有心事卻多少願意透露給我。這回,家族中的大家長倒下,他展現了長孫的風範,阿嬤說,他一回來就長跪在阿公身旁,邊幫阿公清除臉上的血跡邊垂淚,沉痛的心情全寫在行動裡。他告訴我,檢察官來驗屍的時候,舉止漫不經心,一根長長的針狠狠的插入阿公的心臟,他覺得憤怒!他痛恨這個社會是如此的不尊重死者,不尊重生命。我知道他的痛、他的怒,而,這也正是為什麼我要投入對殯葬業者進行生命教育與靈性教育的原因。
只是,這是一條漫漫長路,我們這個社會長久以來,對『死亡』存在著太多的迷思與無謂的忌諱,亡者的遺體能像阿公一樣被细细的整理已經是大幸。因為當我們還學不會將所有的一切都當作是『有生命』的能量體時,我們當然不只不能愛惜自己與身邊的所有一切,對一個被認為已經是沒有生命的遺體,要做到尊重、珍惜,那是需要有覺知的。
我回想,在為殯葬業者上課時,我告訴他們:「當靈魂離開身體的時候,靈魂會釋放出最真最美最善的能量,所以,引領靈魂走向另一個實相的工作者,是非常重要的,而且也能夠收到亡者的感謝與祝福。」一位從事這個行業多年的同學問我:「為什麼我似乎沒有受到助益?」我看著他的眼睛問他:「你在處理遺體的時候,是尊重的、疼惜,視屍如親嗎?」他啞口。不能怪他,殯葬業長久以來並不是一行被真正看重的職業,從事這個行業的人對自我的認識與提升,也仍在學習的階段。唉!尊重生命,即使是一具遺體。我想,在我們的實相裡,這仍是漫漫長路呵。
那天,為是否要將老人家的告別儀式錄影留存,同時兼做爾後殯葬禮儀人員的教學帶,家族中反對與贊成各異,甚至怒目相向,贊成的一方覺得這是為阿公『做公德』不可多得的好機會,阿公的最後一件事可以幫助更多的從業人員『學習』更佳的專業。反對的一方則堅持,這是私密性的家族活動,不想曝光。我只主張,既然是家族中的事,那麼就由多數決定吧!
阿公的告別式冠蓋雲集,屏東的重要人物都親臨致哀,隆重的儀式讓親族中的人十分驚訝,我這個『孝女』也適度的為阿公的送終添上了『十全十美』的盛景,阿公有兒有女、有外孫、有內孫,甚至已經有了孫女婿,我請的樂隊合宜的一路送終,我知道,阿公沒有遺憾了!而我,又一次覺知了人我本一體,沒有血緣的分別,人,都只是約定來互相成就的。
在為阿公『檢骨』時,火葬場一位年輕人過來客氣的跟我招呼:「老師,您怎麼來了?」原來,是上過我的課的年輕人,我記得這個七年級的年輕人,他在課堂上說,他渴望從事這個行業,因為他對認識『死亡』興趣濃厚。我看著他通紅的氣色,知道他找到了他的『天命』,恭喜他,為他高興。
阿公的長孫跟我說,後來,反對錄影的人都感到後悔,因為她們發現,如果能夠為這個儀式錄下珍貴的畫面,不只是一個紀念,也會是一件有意義的事。嗯!都好吧,人世間的所有事沒有對錯,也沒有好壞,因緣聚足的時候,一切就自然發生了,我們要學習的,就只是--尊重與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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