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課了,天也開始變得金黃。
冰到達了中央公園門外,而風在冰到達後不久,也到步了。
「風哥,真不好意思。」冰看著跑來的風,「這個時候你應該正在家裡做飯吧?」
「不要緊,反正這麼近。對了,要問些甚麼?」風微笑的樣子,有點不自然。
冰向兩邊張望,「這裡人多,不太方便,可以進公園找個位置好好商量嗎?」
風搔了搔頭,「好的。」
兩人在人工湖旁的一張空空長椅上坐下。
「怎麼要在四下無人的地方商量?」風有點不安,「難道要商量的事,別人都聽不得那麼神秘?」
「能不能讓別人知道,你最清楚。」冰看著湖面上那兩隻水鳥,語氣有點不客氣。
「是甚麼事?我最清楚?怎麼你說的我也不明白?」
「別裝蒜了。」冰站起來,走到風的面前,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別人可不是傻的。我說甚麼,你應該知道。」
「怎麼啦?」風不解,無奈地微笑,「怎麼氣成這個樣子?」
「那次車禍,我全都看見了!」冰越來越不客氣。
「那次車禍?甚麼車禍?」風搔了搔頭,一副頭腦空空的樣子。
冰二話不說,一手捉緊風左手肘的位置,「還裝蒜?!這裡不是很痛的嗎?中午時傷口還被我大力一拍而裂開,弄得那衣袖也染有紫藍色的血,不是嗎!?」
風沒說話,也沒表情,臉上再次出現汗珠,而且一顆比一顆大。
「究竟你來這裡有甚麼目的?你又是甚麼?」冰的語氣已由「不客氣」變成「質問」。
風忽然向天打哈哈。
「怎麼了?想殺我滅口嗎?」冰有點發抖。
「…幹嘛呢?我還以為是很嚴重很嚴重的問題!哈哈哈!」
「有…有甚麼好笑的?」冰摸不著頭腦。
「有甚麼不好笑的?」風反問,語氣帶點無奈。「傷口被人再弄傷,還要裝若無其事,結果呢?還要在這裡耍猴子戲給妳看……」
冰不敢說話,只是有點顫抖的看著苦笑的風。
「剛才妳一臉陰沉,我還以為妳要跟我商量關於錢銀人命之類的大問題,誰知妳竟然問我『你不是人是甚麼』……」
「幹嗎這樣看著我?」冰開始感到害怕,「想吃了我嗎?」
風再次苦笑了幾下,然後站起來,走到湖邊的欄杆處,背靠欄杆,接著把牛仔外套除下。冰看見風的左手肘,用來包扎著左手肘傷口的紗布,由純白色,逐漸被紫藍色所佔據。
風沒有再說甚麼,他只是把外套束在腰間,然後把早已變成紫藍色的紗布拆開。當所有紗布都被風拆下來,冰看見的,是一個不斷滲出紫藍色液體、邊緣參差不齊的一個大傷口,那傷口,可以用「深可見骨」來形容。
風搖了搖頭,從褲袋拿了一包東西,他打開了那紙包,然後將紙包裡面的草藥粉撒在傷口上。風的表情沒啥改變,只是眉頭約略皺過一下,但從在他臉上大大小小肆意亂爬的汗珠來看,便可知道並不是一般的痛。
「…沒事吧?」冰看著風的整個療傷過程,已經忘記了裝凶作勢,心裡只覺得眼前這個「物體」很恐怖。
「死不了……」風開玩笑的口吻,帶點失落,「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我也習慣了。」他邊用純白的紗布包扎傷口,「妳也不用怕成這個樣子,我只是茫茫人海其中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只想平凡渡過餘生,僅此而已。」
看見風滿頭是汗珠,冰匆匆忙忙的從手提包拿了面紙,遞給風,「先抹抹汗…」
風看了看面無血色的冰,然後從她顫抖的手上接過面紙。
「若果妳把這件事給說出去,恐怕也沒幾人會相信,而且這般荒謬的事,說了也只會被人當作『思覺失調』…若果我是妳,我便不會跟別人提起這件事。」風從容的抹過汗水,又從她手上拾起染滿了血的紗布,「妳想說出去,我也不能阻止妳,畢竟口還是在妳那兒,妳愛說便說吧。」
冰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敵意,卻變成了驚恐與及不知所措。
「若果沒事再要請教我的話,那我先走了。告辭。」
「等一下!」冰從荒亂中甦醒,立即大叫,止住正想離開的風,「為甚麼?」
風不解的看著冰,「甚麼?」
「為…為甚麼你要收養阿昌,又為甚麼你要裝成人類在這裡生活?你究竟是甚麼?」冰鎮定了點,「剛才的確是我不對,對不起…我不應把你的傷口也…但請你回答我這些問題。」
風低頭想了一會,「妳不怕我嗎?」
「怕,我怕得連雙腿也發抖,但我還是想知道究竟發生怎麼回事!」冰好像花光了身上的勇氣去說這句話,當說完以後,整個人跌坐在長椅上,全身軟乎乎的沒一點力氣。
風看見冰這樣的跌坐,有點於心不忍,於是遠遠的坐在另一張椅子上。
「我的事,妳知道得越少,對妳越安全,所以還是不知道的好。至於為甚麼要裝成人類在這裡生活,以及收養昌的原因……」風沉思了一會,「第一,我不能回去,加上我對這個地方已有感情,所以我希望能留在這裡。第二,我『收養』昌,著實說,這個連我自己當初也沒想過,這一切,都是命運安排……」風看了看冰,「總之,我再重申一次,我留在這裡生活,只是想平平凡凡的過日子,而我的事,知道得越少,對妳越有利,明白嗎?」
冰還是搖頭。
風見狀,皺起眉頭,不悅的說道:「妳還想怎樣?」
冰又是搖頭。
風站起來,走到冰的面前,「怎麼了?」
冰搖頭,接著低頭。
「天色也開始昏暗,起來吧。」風在她的面前揮了揮手,「我送妳回家去。」
冰沒反應。
風也沒冰的辦法,自己一個離開,卻擔心冰一個女生在四下無人、將近漆黑一片的公園裡會有危險,所以他跟冰一起坐在公園裡。冰由始至終再沒說半句話,任風怎樣叫她,她也沒反應,所以風只好無奈的坐在離開冰遠遠的另一張長椅,悄悄的看著她。
此時,一聲電話鈴聲,打破了沉默。
「喂?」冰以沒精打彩的語氣回答,「祖母…現在回來了……嗯嗯……沒事…沒事……掰掰。」
掛了線後,冰無力的站起來,向著公園出口走去,風則遠遠的從後跟著她,生怕冰會昏倒。回家路上,冰一直沒說話,只是靜靜的回到家,風見冰已安全到步,便向回家路上走去。
2.
在那次以後,兩人也裝作若無其事,各自生活。冰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半句關於風的事,而風,也沒有透露半句關於法庭和冰被搶劫的事給任何人知,包括昌。
三個月後的晴朗早上,人工湖和月牙湖的湖面也平靜如鏡的早上,那是一個安寧的早上。
安寧的氣氛,沒多久便被某些人某些事所打破。
莉華跟昌在月牙湖畔,正商量著關於兩個月前發生的一件事。
「還記得三個月前在那邊人工湖發生的事吧?」
昌看著莉華,皺了皺眉,搔了搔頭,「甚麼?」
「我是說在這裡找到女屍那宗案啦!」莉華不悅的說。
「啊!」昌拍了拍手,「想起來了。幹嘛提起這件事?」
「那個死者我認識的,她是我其中一個中學同學的妹妹,最近我得知,那宗並非是自殺案……由於警方那邊已把檔案結束了,所以她說找了私家偵探幫忙搜集證據,希望能將殺她妹妹的人繩之以法……」
「這有甚麼問題?」昌仍是一臉迷惑。
「最奇怪的是,那私家偵探在調查過程中,差點死去,而疑兇卻不是一個『人』。」
「嗯?」昌提起精神,「是啥?」
「初步懷疑是一頭狼人…但那偵探在昏倒前只看見一個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如他所說是狼人。」
「但我們不能插手干涉……」
「我不是想去插手干涉,但現在好像越來越放肆,我想你調查一下。可以嗎?」莉華不安的眼神,令昌有點心軟。
「那又不是不可以…」昌打了個呵欠,「不如這樣吧,妳打聽過後再看看下一步該怎樣做。」
「嗯…也好…」莉華把頭貼在昌的肩。「很久也沒有這樣了。」
「嗯?」昌不解的看了看伏在肩上的莉華。
「自從你考進醫學院之後,很久也沒試過像今天那樣,兩個人靜靜的在一起了。」
「那也沒辦法,」昌拍了拍莉華的手臂,「那是我的夢想,而且這三年見習實習期更是最關鍵的時候,誰叫妳男朋友這麼喜歡醫學?」
莉華俏皮的扭昌的耳,「早知如此我便不要找你當我的男朋友!」
「是嗎?但妳已沒有選擇了。」昌也學著她一樣俏皮的扭她的耳,「除非妳想出家!」
「呵呵!看見你們可真令人起雞皮疙瘩!」
昌跟莉華一同向聲源望去,有三個女孩子向他們走來。
「早晨啊,晁生晁太!」三個女生在不遠處大聲叫嚷。
「還以為是誰,原來是妳們三個!」莉華向冰、余詠珊和何綺華三人走去。
「真不好意思,我們只是打算到這裡來跑步,想不到會看見那些『恐怖』場面。嗯!真是冤氣……」余詠珊的語氣像個三八……
「別傻啦!」冰用手捏了一下珊的腰,弄得她立即彈開,眾人看見珊誇張的反應,也跟著大笑起來。
「晁太!」冰走到莉華身旁,「可以讓我跟晁生單獨說幾句話嗎?」
「嗯?說甚麼?」莉華不安的看著冰,「有甚麼我不能聽那麼神秘?」
「只是有些醫學問題想請教你未來丈夫而已!」冰笑得並不自然。
「那…借你一回,隨便拿去用吧。」
「先謝過未來晁太!」冰裝作要吻莉華的手,莉華見狀立即縮開。
「別發傻!拿去用吧!別吻我!」莉華說完,用手推冰向昌那邊,「只要別把他用殘我便不介意。」
冰走到昌的面前。
「有事要找我嗎?」昌好奇的看著冰。
「是有點想告訴你…」冰收起笑容,「這件事…還是到那邊再說好嗎?」她邊說邊指向人工湖那邊的康樂徑。
「沒問題。」昌搔頭,看了看莉華,莉華點頭後,才跟冰一塊兒向人工湖那邊走去。
「妳有甚麼要告訴我?」昌在一條欄杆上玩引體上昇,打了個轉以後,用雙腿勾著身子,整個人倒掛在欄杆上。
冰看著倒轉的昌,思緒有點亂,「這個,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但我為這個問題想了很久,我…我還是覺得應該說出來的,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安全著想?」昌倒轉過來,坐在欄杆上,「甚麼安全不安全的?說得那麼嚴重……」
冰看著昌,想了想,「你…可以先告訴我,你爸爸是甚麼人?」
「咦?之前妳不是說有事要告訴我的?怎地現在卻要我告訴妳我爸爸的事?」
「先告訴我吧…」
昌坐在欄杆上沉思了一會,然後從欄杆上跳下來,「我爸爸?我有兩個爸爸,妳想知道哪一個的事?」
「你養父的事。」
「嗯,」昌走上平衡木上,「他比我的親生父母待我還要好。」
「還有呢?」冰看著玩平衡木的昌,有點著急。
「還有?」昌從平衡木上跳下來,「還有便是他有先天性心臟病,幸好他有我,所以到現在病情已經得到初步控制了。好像還是有一點貧血吧?身體已經不算好,還經常失血…畢竟他那種血型實在世間少有。」
「你見過他的血?」
「跟他生活了這麼多年,說『沒見過』也是騙妳的。」
「你不害怕嗎?那不是正常人的血啊!」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有分別嗎?」昌面對著幾近發狂的冰,臉上卻仍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他…他不是人啊!你說這還算是正常嗎?」冰驚訝得瞪著眼。
「在人類的角度看,他不是人;從其他生物的角度看,他是人。只是觀點與角度問題而已。」
「不是人就不是人,怎會與觀點角度有關?!還有,你爸爸不是人啊!一隻流著紫藍色血液的怪獸,說不定是個外星人!我們根本不知道他來這裡的目的,你說我們安全嗎?」
昌拍手大笑。
「首先,我要稱讚一下妳那豐富的想像力,若果妳去當科幻小說家,一定會很成功。再來,我終於明白妳剛才提及過的『安全問題』。正常人每當遇到這樣的事,一定會感到恐懼不安,這我可以理解。不過我想提醒妳,第一,他只是血型『獨特』了點,第二,他是個為了別人寧可犧牲自己的大傻瓜,若果妳認為他會傷害人或侵略地球甚麼的,妳準要失望了。不然他在這裡待這麼久,這裡卻能一點事也沒有發生嗎?」
冰聽後,有點猶豫。
「他只是基因出了問題而已,請不要用歧視的眼光看他。還有……」昌看著冰,正經八百的道:「若果妳要作出對主人不利的舉動,我晁兆昌一定不會放過妳。」
冰看見昌的樣子,不知怎的,竟然感到莫名的生氣。
「我也是為了你跟莉華的安全才大著膽子跟你說的!幹嘛還要用這種語氣對待我?沒心沒好報!」
昌低著頭,「我明白妳想保護我跟莉華的心情,我也很感激妳這份心意,但他真的只是希望能在這個城市安享晚年,不多生事端而已,我希望妳能理解。」
「但…他畢竟不是人…會不會有危險?」冰皺著眉。
「不會,起碼妳現在的身體狀況比他還好上千萬倍,他現在那個狀態,隨時都會死。」
「啥?」冰有點愕然,「除了手肘的傷口之外,我不覺得他是那麼的虛弱……」
「這是他的過人之處,為了不被人察覺他的虛弱,他甚麼也可以忍,裝成若無其事,包括痛。」昌的樣子,有點不安。
「……那……」冰想著那天的情景,想起了滿臉汗珠的風。
「別把事情想得太複雜,而且這個世界還有很多非自然科學所能解釋的東西存在,只要大家能和睦相處,是不是人類,已經不是重要的問題了,對吧?」
冰低頭,想了一會,眉頭仍然深鎖。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