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美…張仲文、鍾楚紅
粟子
「她可是風靡西方影壇的風流人物，她眼神透出的熱辣，加上那張美豔、妖冶和媚惑的臉，還有曲線玲瓏、性感撩人的身材，使得多少男人心旌搖盪。」紅極一時的蛇蠍美人艾娃嘉娜（Ava Gardner，1922～1990）被譽為「最美麗的脊椎動物」，好萊塢對這位「女神」的形容，極盡誘惑能事。五０年代中，蓬勃發展的香港影圈也相中女性胴體的魅力，接連挖掘多位與艾娃嘉娜異曲同工的年輕「肉彈」……其中最受矚目的，莫過來自台灣、同樣獲得「最美麗動物」稱號的張仲文（1936～），憑著火辣辣的野性美，瞬間掀起排山倒海的賣座浪潮。坦白說，以魅態秋波引人遐思的女星歷代皆有，卻鮮少能成為經典象徵，自張仲文至今，恐怕只有同以本名出道、同曾效力「邵氏」的鍾楚紅（1960～）足與媲美。
「據我所知，沒有一個女人是願意在銀幕上暴露的，除非她有『暴露狂』！」身為「肉彈」中堅，張仲文直言從來不是自己想暴露，而是順應片商要求，不得不為的犧牲。「一切都定局了，如果導演在片廠，要演員表演一個出浴或游水的鏡頭，你能拒絕嗎？」張仲文承認過去曾有不少「錯誤的選擇」，期望日後能「有權選擇我所要演的劇本」。其實，當時所謂的「暴露戲」，頂多是穿著男性襯衫或裹著毛巾、露腿露肩，不過如此。相較勉強惹火的裝扮，眼神姿態與暗示性的台詞才是引人遐思的重點，而這正是張仲文的強項。
無論是真心抑或被迫「不當玉女當慾女」，「最美麗的動物」徹底發揮內外優勢，在競爭激烈的香江影界獨領風騷，一度囊括所有鋒頭。「我曾經看過夢露的片子，也很喜歡她。但是我並不模仿她，我只是我自己—中國的張仲文。」1964年，張仲文隨片赴美登台，聽聞記者讚她是「中國的瑪麗蓮夢露」時客氣反駁，言談間展現「我就是我」的自信宣言……畢竟張仲文已擁有專屬自己的獨門風情。
張仲文原籍河北，抗戰時舉家遷往西安。五０年代初，與任職空軍的首任丈夫結婚，育有兩子，未幾遷居台灣。1952年離異，開始參與話劇演出，於電影〈永不分離〉（1952）飾演一位沒有台詞的護士。1954年，考入「中影演員訓練班」，結業簽約為第一批基本演員，與演員黃宗迅有過短暫婚姻。憑優異外型與頗佳表現，與穆虹同為備受倚重的「中影」台柱，主演〈梅岡春回〉（1954）〈歧路〉（1955）、〈碧海同舟〉（1956）、〈夜盡天明〉（1957）等。拍畢〈長風萬里〉（1958），應香港「亞洲影業公司」邀請，赴港拍攝〈三姊妹〉（1957）。片中充分展露張仲文的豐滿曲線與誘人熱情，她以慵懶嗓音演唱插曲「叉燒包」、「我愛香港」等，立即引爆大批影迷追捧。期間，前往泰國拍攝中泰合作、懸疑偵探片〈地下火花〉（1958），獻唱「只有一個你」，創下票房佳績。
張仲文的電影在台港星馬皆受歡迎，引起香港兩大公司「電懋」、「邵氏」注意，分別應邀為其主演歌舞片〈龍翔鳳舞〉（1959）、文藝片〈曉風殘月〉（1959）、〈慾火焚身〉（1960）等，證明不只有性感號召，亦具備深厚演技，其餘作品如：〈風情尤物〉（1958，又名情魔）、〈雙雄奪美〉（1959）、〈模特兒之戀〉（1959）、〈想入非非〉（1959）、〈噴火女郎〉（1959）、〈豔福齊天〉（1960）、〈盲目的愛情〉（1961）等。1963年開始專為「邵氏」拍片，隨著年齡漸長，轉演輕熟女或中年角色，於〈慾海情魔〉（1966）、〈珊珊〉（1967）分別飾演新生代女星胡燕妮、李菁的母親，同期電影包括：〈花田錯〉（1962）、〈杜鵑花開〉（1963）、〈一毛錢〉（1964）、〈潘金蓮〉（1964）、〈西遊記〉（1966）等。1965年底，與西德青年商人結婚，逐漸淡出演藝圈，台港日韓合作〈艷諜神龍〉（1968）是她上映的最後一部電影。目前常居美國休士頓，時常往來港台。回顧從影十餘年，拍片近四十部，為五、六年代極具知名度的冶豔文藝女星。
服務「中影」時，張仲文和首席小生黃宗遜因朝夕相處成為情侶，但隨著女方事業版圖拓展至港，見面機會大幅減少，感情隨之轉淡。為〈三姐妹〉留港期間，與剛入電影圈的舊識喬宏友誼迅速進展，時常結伴購物用餐跳舞，1956年底更傳出即將共傑連理的消息。對比愛情得意，喬宏因私下接片與有提攜之情的經紀人白光鬧僵，遭扣下酬勞，同時移民局追究他偷渡入境的罪責……倒楣到最高點，卻突然柳暗花明，電影一部接一部，回溯箇中原因，還是女友幫了大忙！
根據報導，由於張仲文在港爆紅，一舉一動都受媒體關注，其中又以羅曼史最是熱門。作為她的緋聞對象，喬宏自然不時登上報章版面，露臉機會增加，影圈也想起這位條件佳、有點洋人硬脾氣的健壯男星。沒多久，他同時接到〈空中小姐〉（1959）與〈接財神〉（1959）的劇本，從此星運順遂。值得一提的是，記者描述在宴會巧遇兩人，只張仲文對喬宏「熱愛度很高」，言談間，婚嫁已是「鐵一般的事實」。不過，正當外人一個勁地逼婚時，戀情就像泡沫般消失得無聲無息……
結束〈地下火花〉工作，張仲文回港時未見喬宏接機；男方到新加坡為〈空中小姐〉出外景，也無女友相送，無來無往的現象，引來分手揣測。1958年8月，喬宏與一見鍾情的「麗的呼聲」播音員小金子（本名劉彥平）註冊結婚；數年後，張仲文也有了歸宿，曾經沸沸揚揚的攝影棚戀情，成為影迷記憶中的一段茶餘飯後的插曲。
「人們常把肥一點的叫做『肉彈』，又把瘦一點的稱為『淑女』。……記者要把我寫成『肉彈』這稱號，我如何能反對得來？」撇開露不露，張仲文把肉彈二字與肥瘦連結，難掩對身材的在意。其實，與其說肥，倒不如解釋成體態豐腴所散發的熱力，正是以她為首的「肉彈女星」的共同特徵。關於「肉彈」的詞源，影評諸葛影分析：「中國影史上之有肉彈始自香港，以『彈』喻人，係近年美國報刊的新詞，但美國並無『肉彈』之稱，而是香港這『洋場』中的混血化的產物。」「肉彈」概念等同於今日的「性感女神」，而大膽裸露的畫面，也頂多是游泳沐浴一類若隱若現的香豔場景。類似題材在張仲文的引領下很得觀眾青睞，進而孕育多位專演這類電影的「肉彈女星」，包括夏厚蘭、劉亮華、范麗等，不過最走紅的還是「最美麗的動物」。
國語影壇大拍「肉彈片」的風潮，卻因為新加坡政府的新政策突遭變數，甚至可能危急張仲文的一線地位！1959年中，執政的人民行動黨以「取締色情」為由，禁止三十部國語片上映，〈地下火花〉首當其衝。面對不利情勢，張仲文（至少表面上）顯得明理坦然，不僅站在「反色情」的立場，亦表示尊重這項「維護道德標準」的檢查制度。話雖如此，她的新作品〈想入非非〉、〈江湖恩仇〉（1958）、〈風流冤家〉（1959）、〈模特兒之戀〉、〈噴火女郎〉、〈雙雄奪美〉、〈風情尤物〉十有八九可能遭禁或刪減，情緒不可能不受影響。同年底，張仲文的拍片量顯著下滑，只有和李湄、陳厚搭檔的〈龍翔鳳舞〉為代表。塞翁失馬，少了排山倒海的「肉彈片」邀約，反而多了挑戰其他片種的契機，證明她不是只能賣弄性感。
張仲文發跡於公營片廠「中影」，初期作品多是闡述同舟共濟或反共意識的愛國片，她往往全身包得緊密，和在香港徹底商業化的肉彈走向截然不同。為配合角色性格，張仲文身穿淺色長袖、深色長裙，臉上點綴淡妝……不過，纖細腰身與清晰曲線卻是玲瓏有緻，層層藏不住天賦，預告日後的尤物前奏。
不只曼妙身材，張仲文的「半遮面」髮型同樣特立獨行，報章雜誌都對她遮住右臉的設計興趣十足，不乏毫無根據的臆測。最常見的說法，是她右耳或右臉有不能說的祕密，為了遮醜才以此變通；亦有報導指，張仲文的左臉比右臉上鏡頭，為免麻煩，索性以頭髮蓋住另一邊。然而，所有或真或假的議論，都隨著她六０年代前半的「變髮」煙消雲散。換新髮型的張仲文，坦言自己右臉右耳一切完好，「半遮面」單純因為「適合且漂亮」，如今年歲漸長，心態打扮都得有所改變，於是改以具成熟風韻的造型現身。
「女仔要小心，借酒動手的人一定有，自己很少去夜場，我以前拍完戲就回家，是悶蛋。」香港娛樂圈男明星藉機騷擾女藝人的醜聞越滾越大，為活動現身的鍾楚紅被問及此事，雖未正面回答有無經驗，但不諱言向來小心處事，出道以來緋聞極少的她，自述甚至到「悶蛋」地步。語畢加碼，自己若遭鹹豬手，肯定會「出盡全身力量反抗」，打到對方趴下去為止！曾獲選性感女人榜首，鍾楚紅眉宇間有種難以言喻的野性美，想一親芳澤的大有人在，卻可能討一頓爆打！對話確切印證私底下的她爽朗直率，從不隱瞞真實心意的作風，不僅贏得好人緣，更增添迷人韻味。
鍾楚紅祖籍廣東，香港出生，學校畢業後曾在珠寶店擔任職員。1979年，參選香港小姐獲得第四名，試鏡TVB未獲錄取，經劉松仁引薦，入電影圈發展，首作為杜琪峰執導的〈碧水寒山奪命金〉（1980），由此受到矚目。隔年，與周潤發攜手合作許鞍華導演〈胡越的故事〉（1981），迅速竄紅，後接拍喜劇片〈難兄難弟〉（1982），並以〈薄荷咖啡〉（1981）入圍第二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由林碧琪〈靚妹仔〉奪得），贏得同屆最受歡迎女主角獎。1982年加盟「邵氏」，陸續主演〈星際鈍胎〉（1983）、〈花心大少〉（1983）、〈男與女〉（1983）、〈窺情〉（1984）、〈青蛙王子〉（1984）、〈我愛神仙遮〉（1984）、〈魔殿屠龍〉（1984）、〈雪兒〉（1984）、〈女人心〉（1985）等，〈男與女〉的大膽演出更成為城中話題，她亦憑此獲第三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由葉童〈表錯七日情〉奪得）與第二十屆台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由陸小芬〈看海的日子〉奪得）提名，登上第二十九屆亞太影后。
八０年代下半為鍾楚紅的多產時期，拍出多部叫好叫座的電影，包括：〈刀馬旦〉（1986）、〈秋天的童話〉（1987，台版名：流氓大亨）、〈八星報喜〉（1987）、〈鬼新娘〉（1987）、〈呷醋大丈夫〉（1987）、〈月亮、星星、太陽〉（1988）、〈霸王花〉（1988）、〈好女十八嫁〉（1988）、〈流金歲月〉（1988）、〈一妻二夫〉（1988）、〈獵鷹計劃〉（1988）、〈婚外情〉（1988）、〈小男人週記〉（1989）、〈伴我闖天涯〉（1989，入圍第二十五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愛人同志〉（1989）、〈日落巴黎〉（1989）、〈極道追蹤〉（1991）、〈縱橫四海〉（1991）等。其中，〈秋天的童話〉為鍾楚紅演藝事業的顛峰作，與周潤發的情侶組合深植人心，堪稱香港文藝片經典。她憑此片入圍第七屆金像獎（由蕭芳芳〈不是冤家不聚頭〉奪得）、第二十四屆金馬獎（由梅艶芳〈胭脂扣〉奪得〉之餘，亦第二度獲亞太影后榮銜。
1991年底，鍾楚紅與結識多年的廣告才子朱家鼎結婚，婚前協議不生育，婚後逐步淡出影壇。期間，她除協助丈夫打理生意，也積極參與環保公益活動。2007年中，朱家鼎因結腸癌病逝香港，鍾楚紅一度傳出精神憂鬱，年餘為圓丈夫遺願受洗為天主教徒，漸漸步出陰霾。
「男朋友、拍拖、戀愛的事，與工作無關，我不想讓人有個錯覺，認為我是把私人感情看作兒戲的人，這於對方是不公平的。」初出道，鍾楚紅直言不喜公開感情生活，實際上，這也是她一貫低調隱蔽的處理態度。大紅大紫時，不乏富商權貴熱烈追求，她仍選擇與拍廣告結識的朱家鼎拍拖，直至1987年被媒體公開的兩年後，才正式承認這段愛情長跑。近期，鍾楚紅接受訪問時表示，目前只談過三次戀愛，中學畢業後的初戀、赴韓國拍〈巡城馬〉（1981）患難生情的攝影師黎萃明以及丈夫朱家鼎。
「心理也沒有這個（再婚）渴望。曾經擁有這段婚姻，已經很完美，有誰比他更好呢？這個人已經那麼perfect，我本身也不容易鐘意一個人。」朱家鼎過世後，鍾楚紅不時現身公眾場合，戀愛結婚再成話題。年過五十的她美麗如昔，卻決定此生不再給任何男性機會，「我不想害人，不想別人尷尬。」半開玩笑稱會很兇地打發愛慕者，平日有空就多接觸大自然，體驗平靜獨處的快樂。
「我不是天才，初拍戲時什麼也不懂，被人罵我是木頭，難過得想哭。」鍾楚紅回憶一開始拍許鞍華的〈胡越的故事〉，被嫌不會演戲，她默默接受批評，決定讓自己更專心，終於漸入佳境，成為有口皆碑的好演員。對於片商殺低片酬的作法，她認為自己工作時百分之百付出，研究劇本角色，非常認真乖巧，實在沒理由為了賺錢而犧牲底線，同意變相消減酬勞。數度入圍金像獎、金馬獎，如此息影是否可惜？鍾楚紅透露婚後一直有拍戲機會，但覺得沒有合適的劇本足以打動，更不想因為拍戲必須重新面對傳媒、改變生活，代言與廣告是她目前偏好的選擇。
淡出銀幕二十年，鍾楚紅再現身，依舊是鎂光燈的焦點，儘管歲月勢必留下痕跡，卻絲毫未減風韻，麗質天生的氣質使後生小輩望塵莫及。紅姑的歷久風采同理可證於張仲文，息影數十載再度登台演唱名曲「叉燒包」，舉手投足盡展巨星架勢。「我喜歡現在不是完全踏在娛樂圈的生活。」平日享受寧靜、偶爾出席活動，恢復單身的鍾楚紅顯得悠閒自得，同樣是張仲文不再拍戲後的生活寫照。寫到這，深覺兩位不僅有獨特的野性美，更是具自我主張的聰明女人。
參考資料：
1.本報香港航訊，「香港影圈 張仲文喬宏突傳喜訊」，《聯合報》第六版，1956年12月29日。
2.本報訊，「張仲文將成彩色明星」，《聯合報》第六版，1957年3月23日。
3.本報訊，「白光與喬宏重修舊好」，《聯合報》第六版，1957年7月13日。
4.黑白集，「《黑白集》護花使者」，《聯合報》第三版，1957年7月20日。
5.香港航訊，「香港影圈 喬宏別戀．張仲文緋色夢醒」，《聯合報》第六版，1957年10月13日。
6.本報香港航訊，「星洲禁映色情片 肉彈明星起恐慌」，《聯合報》第六版，1959年6月24日。
7.孫興匡，「委屈張仲文」，《銀河畫報》第十九期，香港：銀河畫報社，1959年9月。
8.本報訊，「被人比作夢露‧張仲文不高興」，《聯合報》第八版，1964年9月6日。
9.影劇中心，「鍾楚紅拒絕再婚：沒有人比亡夫更完美」，《今日新聞網》，2011年5月22日。
10.娛樂新聞組香港28日電，「鍾楚紅：若遇色狼 把他打到趴」，《世界日報》，2011年11月29日。
11.吳昊主編，《百美千嬌》，香港：三聯，2004，頁321～325。
12.鍾楚紅顛覆世俗的隱秘情史，2009年2月22日。
13.百度百科…鍾楚紅
14.維基百科…鍾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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