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玉女…尤敏、周慧敏
粟子
「她的腦袋比她的樣子更好。」暌違電影圈十三年的周慧敏（1967～），為許鞍華執導的〈得閒炒飯〉（2010）重登大銀幕。許導演回憶之前對「玉女掌門人」的印象停留在「神秘」，直到共同合作，才發覺她自信自覺自主的一面，最終歸結出一句令周慧敏深感榮幸的評論。歷經與倪震纏繞二十年而修成正果的愛情，周慧敏不諱言：「兩個人相愛就是自己相愛，不需要別人去認同。」風雨波濤不斷，她還是堅持攜手往前：「對自己有信念，相信自己的選擇，按照自己的追求取捨。」外表像瓷娃娃的「玉女」，實際卻具備超乎想像的堅強意志，一如許鞍華所說，周慧敏的腦袋似乎比她的樣子更令人喜愛。
時光倒退半世紀，當時華語影壇提及「玉女」頭銜，表裡如一的尤敏（1936～1996）是無庸置疑的唯一正解。雖常扮演弱不禁風、備受欺凌的角色，私底下的她則很有主張，例如：不會與圈內人結婚，因為不想永遠活在電影圈；與親人發生財務糾紛時，選擇挺身提告而非消極逃避。「拍電影是不會結婚的」且「不會在電影圈去找對象」當時聽來有幾分「官樣文章」的答覆，都在尤敏的生命逐步落實，人生規劃穩健非常。作為兩代玉女代表，同樣在香港出生的尤敏和周慧敏都擁有無可挑剔的精緻五官，都在公司的精心雕琢下塑造完美形象，都具有天生的觀眾緣與正向吸引力，都在日本掀起華人女星熱潮……更重要的是，她們都能依循自己的想法做決定，不論得為此放棄如日中天的事業或面臨排山倒海的質疑，都不會讓感到畏懼。
面貌清秀、端莊嫻靜、清純可人、溫柔婉約……說起「玉女」，每個人腦海都會浮現相似形像。串串成語背後，是難以達到的超高標準，「夢工廠」看準此點，於茫茫人海覓得外型內涵兼備的尤敏，將她塑造為風靡亞洲的玉女典型。從影幾年，尤敏穩居一線，接連登上亞洲、金馬影后寶座；婚後息影回歸家庭，從此絕跡銀幕，依舊是觀眾最懷念的清麗佳人，無論公司領域都是難得的圓滿。
尤敏本名畢玉儀，廣東梅縣人，生於香港，父親為粵劇名伶白玉堂（本名畢琨生），表姑則是有「戲迷情人」美譽的女文武生任劍輝。就讀澳門聖心書院時，被「邵氏父子公司」發掘，首作〈玉女懷春〉（未上映）即擔任主角。服務「邵氏」期間，尤敏不僅演出亦演唱電影插曲，作品包括：〈明天〉（1953）、〈誘惑〉（1954）、〈人鬼戀〉（1954，改編自聊齋故事「連鎖」）、〈零雁〉（1956）〈紅塵〉（1956）、〈異國情鴛〉（1958，港韓合作）、〈人約黃昏後〉（1958）、〈紅粉干戈〉（1959）、〈待嫁春心〉（1960）等二十一部，發展尚稱平順。與稱霸影壇的李麗華、急速竄升的林黛相比，尤敏雖外型討好，但演技仍待磨練。
1958年，轉投積極爭取加盟的「電懋」，由於銀幕形象與公司製片方向吻合，立即星運大開，接連以〈玉女私情〉（1959）、〈家有喜事〉（1959）獲第六、七屆亞洲影后，未幾再憑〈星星月亮太陽〉（1961）奪第一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鋒頭一時無二。六０年代初，她受邀主演「電懋」和日本「東寶」合作的跨國電影〈香港之夜〉（1961）、〈香港之星〉（1963）、〈香港‧東京‧夏威夷〉（1963）等，以嫻靜典雅的玉女氣質風靡東洋，同期作品尚有：〈快樂天使〉（1960）、〈無語問蒼天〉（1961）、〈珍珠淚〉（1962）、〈火中蓮〉（1962）、〈小兒女〉（1963）、〈寶蓮燈〉（1964）等。
拍罷〈深宮怨〉（1964），宣布與富商男友締結連理，為專職家庭主婦，兩人育有三子。1996年12月，因突發心臟病在港病逝，享年六十一歲。尤敏從影十三年、主演電影近四十部。
尤敏的父親在粵劇界極富盛名，但女兒的入行卻非由白玉堂的引薦，而是源於她的麗質天生：「邵氏公司的三小開（即邵仁枚）到我家來玩，看見桌子上大女兒的照片，就說：『這個小姐好靚！』然後由他介紹去試鏡，結果很合適，所以就做了電影演員。」尤敏的外在條件出色，自然散發一種不帶有任何邪氣，溫柔美好的幽雅魅力。她的五官和諧而比例適中，沒有突出的特徵，卻又讓人過目不忘。
還是新人、演技也待磨練，尤敏初入影壇就被「邵氏」捧為當家花旦，與一線小生搭檔。經過五年累積，轉入「電懋」的她在公司量身打造下，以跳槽首作〈玉女私情〉榮登亞洲影后。儘管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尤敏仍不時攜帶煲湯、零食與片廠同仁分享，展露發自內心的和善與體貼。
兩屆影后加持，尤敏卻傳出金錢糾紛，她為此身陷訴訟漩渦。氣憤無奈之際，只得刊出「緊急啟示」：「非經本人當場親筆簽字，概不生效。」防止類似以她名義的借貸情形繼續。想不到的是，造成種種困擾的，竟是她的至親！一入影圈，尤敏就將酬勞全部交與母親，但購入的房產汽車等產物的所有權，卻大半登記在弟妹名下。不僅如此，還用她的名義向公司預支薪水、以她的支票簿簽帳……連串行為終令尤敏心寒至極，決定透過法律途徑，徹徹底底「自立門戶」。
一篇「尤敏懷疑自己的身世」的報導，分析尤敏懷疑非白玉堂現任妻子親生的原委：「尤敏獲得兩屆影后的殊榮，母親並不以為榮，也不關心愛護她，反而，時時刻刻冷酷的待她，用盡了方法奪取女兒的金錢，可見尤敏很可能非她所出。」不過，身為當事人之一的白玉堂卻有不同解釋：「她們有點合不來……媽媽總不免比較偏疼小的兒女，不過我太太和女兒之間也沒什麼太傷感情的事。」語畢再三強調「沒什麼大不了」，就是尋常百姓也會發生的小爭執。根據以上敘述，至少可知尤敏母女的關係並不親暱，錢的衝突，也因進入司法程序而增添幾分真實。訴訟過程，尤敏不時得出庭、出國拍戲也要徵詢法官同意，事業平步青雲，此事倒讓她嘗盡人間冷暖。意志消沈的日子，所幸有同事好友輪流陪伴，才能度過最難熬的時刻。
尤敏的星運可謂十分順遂，在國語影壇先後被「邵氏」、「電懋」兩大公司視為首席，進軍日本亦獲極具規模的「東寶」高規格禮遇，非常欣賞她的製片部主任滕本真澄就曾稱讚：「尤敏小姐一定會成為日本影迷最喜歡的紅星，她那文雅高貴的風姿和優美的線條，應是日本人理想的女性造像。」為符合〈香港之夜〉的情節與上映地點安排，尤敏親自為電影被上國語、日語、英語三種版本。在日上映時，尤敏被日本新聞界封為「香港の珍珠」，成為早年少數打入日本市場的華人演員。電影裡，尤敏多次與寶田明搭檔，成功塑造最登對的跨國銀幕情侶，私底下，他對這位香港女星非常欣賞，稱她是得到最多日本影迷擁護的外國明星。
「我認為自己不是永遠活在電影界，退出影壇的時候，就想在另一個不同的環境生活，所以丈夫必須從事演藝以外的事業。」屢屢遭逢感情問題，尤敏早有一套了然於心的答覆，她也與曾江、雷震、寶田明等圈內小生傳出緋聞，但都未能邁向幸福終點……特別是和「憂鬱小生」多年的曖昧關係，幾乎令影迷信以為真，卻又無聲無息結束。尤敏最終嫁給女明星的大宗歸宿—富商，但相信富有與否並非讓她同意下嫁的原因，而在於對方正是她心目中理想的人生伴侶。
「演藝圈任何事都被放大，如果時時介意別人怎樣看自己，就會非常危險，變得按照周邊的環境與價值觀，而忘掉自我根本的追求，做出不成熟的選擇，所以要堅持自己的理念。」為〈得閒炒飯〉來台宣傳，周慧敏在「小燕之夜」接受訪問時，條理說出過往難有機會細細闡述的人生觀。看著這樣的周慧敏，腦海浮現她發行首張國語專輯「流言」（1992）時純潔甚至有點搞不清狀況的青澀模樣，深深體悟另一種「人不可貌相」。
為「流言」上遍各綜藝節目，周慧敏總是笑著接受有意無意的玩笑或調侃。時隔多年，她道出幕後甘苦：「因為當時有些國語聽不明白，所以笑越多就是越聽不明白。」語言隔閡，反而加強清純可人的氣質，同理可證於同期走紅的港星葉蘊儀。
周慧敏祖籍廣東中山，生於香港，曾就讀聖士提反女校，1985年參加無綫電視（TVB）與華星唱片舉辦的新秀歌唱大賽。隔年，在業餘DJ大賽贏得亞軍，加盟香港電台，主持電台節目「青春交響曲」，並參與多部廣播劇演出。1988年，由電台轉向銀幕發展—擔任無綫「勁歌金曲」節目主持，主演首部電影〈三人世界〉（1988，獲香港電影金像獎最有前途新人獎提名），以及發行首張單曲「周慧敏」（1988），人氣直升。1991年，辭去電台工作，全力投入演戲與歌唱事業，加盟寶麗金唱片。
1992年，周慧敏被封為「玉女掌門人」，來台發行國語專輯「流言」，銷量突破三十萬張，迅速累積龐大歌迷。自1993至1997年，為周慧敏的黃金時期，不僅國粵語專輯創下佳績，亦進軍日本樂壇，獲得NHK最受歡迎外國女歌手獎。與此同時，她持續演出電視劇、電影，舉辦多場演唱會，儼然是港台最受矚目的一線女星。1997年底，周慧敏因對長期奔波的演藝事業感到倦怠，宣布淡出娛樂圈，與男友倪震移居加拿大溫哥華。息影期間，她熱中繪畫、寫作及美式撞球，畫作更時常獲獎，展現演唱戲劇以外的藝術才華。2003年返港定居，2004年逐漸恢復演藝活動，先期接拍廣告，出版散文書《我的貓兒子周慧豹》（2004，皇冠），熱心公益活動，擔任慈善機構的愛心大使之餘，更特別重視動物保育項目。2006年，為推動香港非牟利獸醫診所計畫，宣布在香港紅磡體育館舉行「周慧敏Back For Love」演唱會，並將所有酬勞捐助該機構。
周慧敏與倪震結識於1989年，2008年一度宣布分手，隔年復合並閃電結婚。2011年，為紀念入行二十五週年，將在紅感舉辦「Deep V.25演唱會」，周慧敏期許：「希望做一件歌迷開心的事，作為特別的回憶。」她自述離開影圈的日子，透過網路反而與歌迷互動密切，在網路交流生活點滴，不只是彼此的精神伴侶，更是周慧敏心中的守護天使。
「就算不是夫妻也是很好的朋友。」周慧敏和倪震並非一見鍾情，而是在電台一起主持年輕人時事節目時，漸漸被他的懂事成熟吸引，從此一戀二十年。雖然興趣嗜好不盡相同，核心的價值觀卻具共識，所以能夠一起成長、經歷各種高低起落和考驗，維持亦師亦友的關係。談及先前的感情風波，周慧敏認為一切都是依循自我心意的決定，即該分手就分手、想復合就復合，不會因為輿論媒體的追逐而改變初衷。重返影壇，周慧敏在〈得閒炒飯〉難得嘗試惹火床戲，如此難道不怕丈夫吃醋？她半開玩笑：「已經結婚就不怕老公跑掉！」實際上，這是兩人交往以來，倪震首次入戲院看她主演的電影。儘管觀影前後都沒有任何表示，但單單此行動，就足以展現對妻子的支持。
和過去沈靜可人的印象相比，現在的周慧敏顯得開朗自信，她坦承心態上有很大轉變：在外國的生活得以重新認識自己，瞭解自己的需要、責任，找到一個很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再回到演藝圈時，已能全然放下明星包袱，隨著自己的價值觀與追求生活；更懂得享受工作的樂趣，可以自己操控自己的生活，而非被工作操控。接下〈得閒炒飯〉前，周慧敏不時收到劇本邀約，但已學會享受而非被操控的她坦言：「覺得不適合，於是安安靜靜過平常人的生活。」
二十年前，迅速走紅的周慧敏在港被各式流短蜚長包圍，唱片公司索性以同名歌曲「流言」製造話題並助她表明心跡。二十年過去，曾經為此情緒受挫的周慧敏，已學會享受娛樂圈好的壞的點點滴滴，畢竟這是身為公眾人物，必須承擔與調適的責任。
人難免犯「以貌取人」的膚淺錯誤，誤以為玉女的外柔等於內柔，但這兩代頂尖玉女—尤敏、周慧敏就是活生生「外柔內剛」的例證。她們或許不會正面反駁別人的言論，只是輕輕柔柔地微笑，實際卻是誰都無法改變或左右兩人的堅定信仰。她們是最正統的玉女，又不僅僅只是玉女。
參考資料：
1.《聯合報》1956年12月20日～1996年12月31日，尤敏相關報導共十六則。
2.25年不變的夢中情人—周慧敏、許鞍華，「SS小燕之夜」，中天綜合台，2010年11月18日。
3.百度百科：周慧敏
4.維基百科：周慧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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