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皇后…莊雪芳
粟子
「我現在逐漸發現,吃電影這碗飯真不容易,除了張羅業務外,還要逢人陪笑臉,自己不想笑的時候要笑,想哭的時候不能哭。」十幾歲離開家鄉跑碼頭、組歌舞團、拍電影、組電影公司,能歌擅舞的莊雪芳(1932~)之所以能夠出人頭地,不少來自恰如其分的應對進退—在不斷冷言對待和失敗錯誤中獲取的血淚經驗。雖被閱人無數的記者誇讚是「能幹而俠骨柔腸」的女人,她卻毫不隱瞞「逢人笑時背人淚」的藝人辛酸,或許正是這份誠懇不做作的性情,使莊雪芳能從沒有背景的小女孩,一路攀升為馳名南洋的歌舞皇后、廈語影后。
年近四十結婚息影,莊雪芳就此揮別繽紛銀幕,回歸平靜家庭生活。直到2004年確診罹患骨癌,經歷萬分艱辛的治療過程,促使她重返舞台—以自己的親身體悟與歌聲,呼籲長輩們就算病痛纏身也不要輕易放棄,而應該更加珍惜生命。年輕時的人情冷暖到年長時的頑疾考驗,莊雪芳都選擇積極面對,和她的歌曲一樣,帶給人們樂觀開朗的動力。
關於莊雪芳
祖籍福建晉江,生於新加坡(時仍隸屬馬來西亞)的華僑,四歲父親去世,與母親、哥哥一同生活。自幼對戲劇歌舞展現天分,小學畢業,曾向星洲音樂家馬榮學習聲樂,兩年後正式進入歌壇,以「郎如春日風」、「採檳榔」等歌曲打開知名度。期間,兼而從事國語話劇表演,參與「雷雨」、「裙帶風」、「群鶯亂飛」等,多擔任主角。1952年,籌組「莊雪芳歌舞劇團」至星馬聯邦、菲律賓、越南等東南亞地區演出,熱心公益活動,深獲各地民眾喜愛。1957年,結束劇團業務,將事業重心轉向電影,先於國語片〈神秘美人〉(1957,李香蘭主演)客串歌舞女郎,後以拍攝廈語片為主。隔年,憑擔綱首作〈歌女白蘭花〉(又名天涯歌女,1958)走紅星馬、台灣、菲律賓等地,片商紛紛爭奪檔期,她亦組織「莊氏影業公司」嘗試獨立製片,鋒頭一時無二,作品包括:〈龍交龍鳳交鳳〉(1958)、〈番婆弄〉(1958)、〈望夫歸〉(1958)、〈夫妻相罵〉(1959)、〈好花插牛屎〉(1959)、〈廣告美人〉(1959)、〈弄破醋甕〉(1959)、〈喜相逢〉(1959)、〈世代冤仇兒女情〉(1959)、〈馬來娘惹〉(1959)、〈阿繡賣胭脂〉(1959)、〈歌女淚〉(1959)、〈野赤查某戇男子〉(1959)、〈多角戀愛〉(1960)等。
1959年末,廈語片市場普遍不景氣,莊雪芳的影片仍四處爭搶放映,印證她在影壇的號召力。幾年間,持續奔走各地表演,既是明星亦是老闆,顯露過人的藝術與商業才能。1962年,受邀來台主演白克編導的國台語混聲愛情喜劇片〈龍山寺之戀〉(1962),與當時台灣首屈一指的國台語片男星唐菁、龍松(即凌雲)搭檔,創下極高票房,片中插曲「出人頭地」至今傳唱不止。
拍罷〈龍山寺之戀〉,莊雪芳展開年餘隨片登台,到各大小城市演唱拿手的中、英、泰、閩、粵、馬來等各地民謠,並將「雨水不要下」、「小小冤家」等名曲灌錄唱片,深受華僑追捧。在泰國表演時,受邀主演十六釐米電影〈月光〉(1964),由於拍攝時不需收音(無聲片、上映時由一對男女最幕後旁白,據莊雪芳表示,當地至1965年才會進入有聲電影),故不會泰語也能演出。六0年代中,因過分勞累又逢母病,決定常居故鄉新加坡,與朋友在當地開設服裝公司,從事設計製作業務。她將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條—上午到公司督導、下午練習唱歌、晚上學習各國舞蹈、剩下時間種植蘭花。
1969年,莊雪芳重返大銀幕,陸續接拍〈五色仙女〉(1972)、〈小毒龍〉、〈鐵傘奇俠〉等。1971年宣布結婚,隨即退出演藝圈,日子過得規律簡單。2004年,因患上骨癌一度意志消沈,在親友宗教的鼓勵下重振精神。隨著身體康復,她全心投入公益,特別關懷病弱獨居的年長者,莊雪芳以過來人的身份為大家鼓勵打氣:「只要心情愉快,不把自己當老人,就會活得很充實。」
天助自助
幼時父親早逝,養成莊雪芳養成自立自強的性格,她決心靠自己的歌舞才華開創事業,終於在二十出頭功成名就、衣錦還鄉。不同於外人眼中的水到渠成、星運高照,莊雪芳的「平步青雲」主要來自不懈努力與同行提攜—累積過人的基本條件,才能成為前輩眼中值得推薦的後起之秀。
二十歲組成歌舞劇團巡迴演出,莊雪芳以生動活潑的歌唱和多樣的古典、現代舞,逐步闖出名號。幾年過去,雖在各處廣受歡迎,她卻有另一番感觸:「三十幾位團員走遍東南亞各地,差不多四年時光,感到流浪為生,一事無成,便在去年(1957)年九月把團體結束,轉身進入影壇。」由新加坡到港,面臨截然不同的電影世界,所幸有導演顧文宗(也是演員,曾任南國實驗劇團團長)的親筆信,得以認識在港台很具地位的資深影星王元龍。為〈歌女白蘭花〉赴寶島隨片登台前,王元龍囑咐「自由總會」(親國民政府的香港影業組織)秘書漏夜寫介紹信至各機關媒體好友,營造熱烈氣氛,莊雪芳隨即在台掀起旋風,這些幕後幫助自有莫大助益。
如願轉換跑道且迅速竄紅,成為「廈語影后」的她敬業如往,不僅撐起疲憊身軀接待川流不息的片商,更在現場表演時展現過人毅力。報導舉例:仲夏台北,戲院冷氣不足,後台「熱氣」沖天,莊雪芳每日安排八場、每場唱五六首歌,又唱又跳、更衣化妝,忙碌不可開交。連樂隊司儀都大呼吃不消,她卻展現「出奇能耐」,非但場場保持狀態,還不斷鼓舞工作人員。有趣的是,有人問莊雪芳為什麼歌舞沒有兩年前「熱」?她幽默答:「上次是冷天呀,現在天氣這麼熱,再熱歌狂舞,我就要爆炸了!」
廈語發光
1957年下半,莊雪芳赴港接拍〈歌女白蘭花〉、〈番婆弄〉,電影由「星洲榮華公司」特約香港「華廈影業」攝製。附帶一提,「華廈」是由菲律賓華僑富商施維雄出資、廈語片明星小娟(即凌波)掛名出品人的公司,〈番婆弄〉即由莊雪芳、小娟聯合主演。民初背景的悲劇〈歌女白蘭花〉(王天林、胡同執導),使莊雪芳躍升賣座紅星行列,除故事引人入勝、幕前幕後通力合作,很大因素也在她於東南亞多年積累的超高人氣—觀眾光見到莊雪芳三字,就會自動掏錢買票。在此之前,國語流利的莊雪芳曾應邀在「邵氏」出品的〈神秘美人〉中客串舞孃一角,展露舞蹈鋒芒,也有許多國語片商希望合作,唯片務繁忙的她,選擇將重心擺在廈語片領域。值得讚許的是,雖然邀約如雪片般飛來,莊雪芳還是秉持工作認真、不亂接片約的原則,忙歸忙,卻從未造成檔期困難,為她贏得極佳口碑。
不少電影公司與戲院會安排影星隨片登台,藉此提高票房、製造話題。歌舞精湛的莊雪芳自然不可免俗,為主演的新片四處奔波,得到熱烈甚至瘋狂的支持。近年,她回憶這段經歷,依舊鮮活非常:「因為五家戲院一起登台,一定有專車送我。當我下車的時候,根本沒辦法出來,所以那時候一定要有憲兵維持秩序。」不只影迷追逐,莊雪芳在娛樂圈的好人緣,也為她迎來車水馬龍的賓客。「莊氏影業」新作〈歌女淚〉開鏡首日,就由於道賀人數多過預期,來不及準備餐點,僅能以可口可樂充數,莊雪芳再與來客一一合照作為回禮。
重友輕色
「莊雪芳這位熱帶的姑娘,是很熱情的,她的熱情,是對任何朋友都是一樣的,也可謂老少不欺,沒有什麼新舊朋友之分。她也慷慨,又好客,她的香閨,因此也就朋友常川流不息。」談及莊雪芳的文章,十有七八會誇讚她的豪爽,江湖義氣、社交手腕……用詞包羅萬象,但都不離真誠二字。與影圈男性密切來往、過度熱心,使莊雪芳蒙上「私生活不檢點」的批評,時不時傳出緋聞,熟悉為人的記者趕緊代為喊冤:「她絕不會把某人,或是任何一個男人,作為她的對象,這並不是說莊雪芳是冷感的,不結婚的獨身主義,而是目前她正在創造電影事業,如果戀愛就影響到事業,結婚當然是更是阻礙了電影事業。」無論男士是否「存有二心」,莊雪芳都是一視同仁:「年長的叫乾爹,大的稱大哥,小的叫老弟。」與誰都是既親暱又單純的關係。
相較莊雪芳的坦蕩,一些男性(或許正是心裡有鬼)倒顯得扭捏。經歷「編號事件」(報導將曾與她過從甚密的對象一一編號,絕大多數都是無中生有),這些「一般老友」擔心舊調重彈,紛紛過門不入,遑論為她的隨片登台付出心力,清楚箇中真相的香港媒體聞人楊天深深不以為然:「其實又何必大驚小怪,謠言不攻自破,諸老友未免太過膽小。」
十二歲就獨自面對社會考驗,莊雪芳沒有變得勢利冷漠,反而更瞭解互助的重要,在有能力時從不吝於伸出援手,她坦言:「我覺得一個人能幫助別人,就是幫助自己,所以我好交朋友。」儘管時常對人一見如故,性情善良的莊雪芳也有靈活清晰的識人之明:「對任何人都是心裡有數,可以應付得恰到好處,做人相當有分寸。」關於她得體機智的應對進退,多到寫不勝寫,簡而言之,就是願意為「值得交的朋友」吃虧受累的現代俠女。
戀愛難題
「直到今天,莊雪芳仍不敢去領略愛情的滋味,她正計畫利用沒有拍片的空暇,去攻讀英文。」芳齡二十七的莊雪芳,長相甜美、談吐風趣,無可避免遭記者旁敲側擊「情事」,交友廣闊的她不諱言對愛情的興趣不若事業強烈,況且根本沒機會談這些!莊雪芳自述在港生活,拍片之餘就和好友品茗閒談、看電影,否則就抓緊時間灌唱片,就算有心人想靠近,也很難「見縫插針」。
對於愛情婚姻,見多識廣的莊雪芳認為東南亞盛行的「早婚」現象不適合自己:「眼見一些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嫁人之後,十六、七歲就有兩三個小孩,做母親的本身也還是個貪玩的女孩子,不懂得照應小孩,把家弄得奇髒無比,而且夫妻又經常打架吵鬧。」失敗實例隨處可見,這位事業有成的「女中丈夫」因此「對結婚倒了胃口」,時任記者的姚鳳磐下結論:「還沒碰到一個她真正愛的男人,她的婚姻將是遲來的幸福。」1960年,莊雪芳與台灣一位籃球國手熱戀,雖未獲親口證實,但信度頗高,可惜數月即告煙消雲散。
突破三十關口,莊雪芳再度被逼問終身大事,她一臉困惑:「每次問到這個題目,真不知道怎麼講才好,當然,喜歡我的人很多!談到結婚嘛,還早,兩年後再說吧!」不論是否為了歌唱電影,莊雪芳的感情生活,仍不是她此刻心目中最重要的部分。然而,一如她所預言,1968年末傳出即將與新加坡華僑結婚的喜訊,只是好事多磨,終於1971年完成婚姻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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