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傳習錄》的三段文獻,極容易引起爭議。其一是「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一段,有「天地無人的良知,亦不可為天地矣」等句。(陳榮捷本,274條)其二是「巖中花樹」一段,有「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等句。(陳榮捷本,275條)其三是「人心與物同體」一段,有「今看死的人,他這些精靈游散了,他的天地萬物尚在何處?」等句。(陳榮捷本,336條)
馮友蘭先生在陽明這幾段的文獻之後,得出陽明是唯心論的結論,馮氏曰:「陽明則以為天地萬物皆在吾人心中。此種惟心論,朱子實不持之。」
劉述先先生則認為馮氏沒有說清楚,太過籠統,劉氏曰:「但陽明持的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唯心論,則馮氏漫忽過去,未及深論,幫助不大。」
承上,陽明並不否定客觀事實的存在,陽明並非認為,當人的心靈意識沒有與天地萬物、山中花樹相接時,則天地萬物、山中花樹便失去客觀存在的事實。值得一提的是,當一個人處於死亡的事實,陽明曰:「他這些精靈游散了,他的天地萬物尚在何處」,對已死之人而言,天地萬物對已死之人便失去意義,天地萬物並非是消失。事實上,馮氏對陽明的觀點,不僅僅是「漫忽過去」,他可能以馬克思主義的唯心論、唯物論觀點,將陽明心學套在唯心論上,而陽明並未否定客觀事實的存在,馮氏唯心論之說與王陽明的世界觀並不相應。
侯外廬先生對陽明這幾段的文獻提出,王陽明的世界觀「心外無物」、「心外無理」,是禪宗的再版。侯氏曰:「他以死人『精靈游散』,不復感知天地萬物為立論依據,用『他的天地萬物』(精神)偷換『天地萬物』(物質),從而把『人心』描繪成一種無所不包、主宰一切、絕對自由的先驗的精神實體,這在理論上無疑是錯的。」侯氏又曰:「王陽明的世界觀的出發點和基本前提,即他所提出的『心外無物』、『心外無理』,一切都是從『心』派生出來的。這是陸象山的『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道無有外於吾心者』的發展。也正是禪宗『心是道,心是理,則是心外無理,理外無心』的再版。」對此,劉述先先生認為,「(侯氏)這樣的論調顯然是把陸王之說與禪宗視為相同。」如上,侯氏認為禪宗講心外無理、理外無心,和陽明講心外無物、心外無理相似,因此判陽明為禪宗。本論文提出,陽明的世界觀講心外無物、心外無理,但陽明的前提並非要拋棄親情倫理的關係,陽明講心物一體,天地萬物與人的關係是相依相存,然而,陽明並未否定具體客觀事實的存在,陽明言「你未看此花時」,並非認為花不存在,心與花的關係,也就是心與物的關係是「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是「寂而不動」的關係,而不是「感而遂通」的關係,因此,侯氏判陽明為禪,可能是一大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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