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石．史．識 我叫做石牧民，我主張台灣獨立。 知識分子要是沒有抑鬱以終那也算是遜掉了。 我。 2.0 海外版

8,473愛的鼓勵 0訂閱站台

在我諧和居三樓的小房間的窗外，是一個舖有鵝卵石的小陽台。
平日裡，拉開窗簾，可以望見懸在陽台上方的一小片天空。
時序進入十一月以後，紐約的天氣逐漸轉涼，不能再像初秋一樣，罩一件薄外套就出門。
可有些時候，儘管氣溫很低，大太陽照在身上還是能夠產生一些暖意；
而有時候，天空裡飄下的雨滴卻會讓其實不那麼寒冷的天氣把人都凍壞。
在這個室內裝有暖氣，經常教人抓不准房門外天氣的都市裡生活，穿衣服著實是件需要預先計畫的麻煩事。我所以會在每天出門以前，將面對著陽台的窗簾拉開一條縫隙，觀察一會兒天色，然後決定當天的裝束。

今天，當我正在納悶房裡的暖氣怎麼搞的似乎沒怎麼發生效果的時候，同學星廷透過MSN告訴我：飄雪了。飄雪了的消息，星廷是從就讀土木系博士班的Amy處得知。Amy因為初雪很是欣喜。我聞言走向窗邊，拉開了窗簾果然看見了陽台上的鵝卵石盡皆為雪白覆蓋，再一抬頭，天空中降落下飛絮一般的雪花。

這是此生目睹的第一場雪。

我站在窗邊，目光還在跟隨天空中飛舞的白色花朵，耳邊開始聽見諧和居三樓的走廊上，住宿生們奔相走告的細語聲：下雪了，下雪了。心裡想到了多年前也曾經在美國攻讀博士的妙容大姐曾經對我訴說的，她在美國目睹的第一場雪的光景。當時妙容大姐身在教室裡聽課，也許是身後的同學拍了拍她的肩頭，提示她望向窗外。於是撇過了頭的她果然看見了窗外一片白茫茫的乾淨清潔。妙容大姐說，當時的她興奮並且感動。我回到書桌前坐下來，繼續我還在進行的研讀；心裡，依稀有窗外的飛雪......

下雪的前夜，我在走廊對門，主修生物科技的Julie房裡，一邊縫鈕扣一邊閒聊。一九八五年出生的Julie，只比在人台灣，可愛的小小小栗子妹大一歲。獅子座的Julie，經常可以猜到我心裡其實莫名其妙的想法；更厲害的是啊，與我一起看山田洋次的〈隱劍鬼爪〉的時候，初次看這部電影的她，往往可以預先說出劇情將要發展的脈絡。不只如此，只得二十三歲的Julie是個大同電鍋料理達人。一個學期下來，我已經品嘗過了Julie的白蘿蔔燉排骨湯、滷白菜湯、香菇雞湯和肉燥。我啊，經常在我給安在冰箱上的小白板上默寫一些喜愛的詩句，有時是我喜歡的小杜的七絕，有時是恩師F喜歡的王安石「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沓送青來」；Julie到我房裡來作客時看到了，竟然也就吟謳一些高中國文課本上頭的詩句或者古文片段。Julie就是這麼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對我這老大不小的莽獅子來說，小獅子Julie就像個惹人疼愛的小妹妹。我於是很喜歡與之親近。前日Julie說到她的一件褲子上的鈕扣掉了。我想，平日裡這麼白白的受到Julie款待，無以為報，那麼便幫她縫縫鈕扣吧。

於是我便這麼坐在Julie的房裡，為她縫起鈕扣來。我縫鈕扣，Julie在一旁閒話。我沒有告訴Julie的是，執起針線的剎那間，我開始以縫紉懷念起我身在台灣的母親來。清楚的記在腦海裡的是，年幼懵懂的時節，我經常坐在母親的身旁，觀察我的母親縫紉。人在台東當兵的時候，我初次手執針線，援引自己對於母親縫紉紐扣的記憶，將迷彩軍服上掉落下來的鈕扣安放回原來的位置上。然而，直到身在遙遠的異鄉的昨夜，我才真正的發覺到，我操持針線的方式，打結、穿線、挑針的慣有動作，哪怕是微不足道，無一不來自於對於母親的記憶。就連在收線時，將多餘的線頭纏繞在針上，然後用左手拇指掐住，右手將針拉出的動作的罅隙中，我都能夠真切的感覺到母親的動作、她的心意、她的話音......。我縫好了鈕扣，Julie讚嘆我縫得迅速並且感覺頗為堅固；其實，我已經在縫紉時放慢了速度，貪戀著多去溫習一些針線交織出來的，屬於我的母親的觸感。

後來，便下起了雪。

人生中的第一場雪，下在我獨自生活著的紐約市。來到這裡一季有餘，這雪下在我學會了紮實地為自己燒飯洗衣，學會了獨自在白板上逐日紀錄下自己的心情，作為一種對於魯賓遜計算他的漂泊的方式的模仿，學會了在必要的時候，為我自己也為我喜愛的朋友執起針線，縫合生活當中間或出現的小小瑕疵以後。我發現自己用日文在MSN的暱稱上加入了「今天下了雪」的註腳。(今日は雪です。)這雪，下在我的生命中一個重要的冬天裡。在這個冬天以前的幾個月裡，我開始為了自己，為了我牽掛而鍾愛的人們，試著繼續地令自己完善而美好。

我走出了諧和居，走向我每日裡要去坐下唸書的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圖書館的彩繪玻璃窗下。初雪逼落了紐約市裡的最後一批枯葉。路上有為了初雪而雀躍著的孩子互相丟擲雪球，一些雪花波及到我的身上。我戰戰兢兢的仔細踩踏我的步伐，避免滑倒摔跤。對於生命中的第一場雪，我竟然並沒有感到興奮；或者，也並沒有因為白靄靄的美景而感動。反而發現，心緒像是落盡了枯葉的樹枝在料峭天光中乘載著殘雪，條理分明、眉目清楚地微微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