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石．史．識 我叫做石牧民，我主張台灣獨立。 知識分子要是沒有抑鬱以終那也算是遜掉了。 我。 2.0 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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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long time ago, in a galaxy far, far away......

現在，〝楊小姐〞在我的腦海中所代表的，
是那在夕陽餘暉之中，款款向我走來的女子，
身著火紅洋裝。
彼時，我四歲，離地面不及三呎的視線所及，
只是娉婷搖曳的紅色裙擺，
卻代表著全世界所有的美麗的總合。

當時的我的世界，其寬廣其實只有我生活的巷弄，
最遙遠的邊界只到隔壁巷子裡的小雜貨店。
於是當我誇言離家出走，便去小店舖裡留連，以為已經去到了天涯海角。
我整日在小巷弄裡東奔西走，
往往在日暮時分，即將耗盡一整日的精力；
我便蹲在家門口，撿拾、拋擲碎石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打發時間。
也就是在每天此時，
楊小姐會走進巷口，返回她在巷弄深處的住家前，經過我的身旁。
她想必曾經對我投以微笑；更有可能的是，在我身旁停下腳步，
愛憐地逗弄我。或者，
陪我嬉戲一陣。

我於是日復一日的蹲在家門口，等待下班了的，美麗的楊小姐。
終於，
我走到我的父親面前，向他宣布：「我要娶楊小姐！」
父親想必說：「你還小，沒人會嫁給一個小孩。」
我說：「叫楊小姐等我長大！」

說完，我就回到家門口，繼續蹲著，撿拾小石子，等楊小姐。

我覺得我要娶楊小姐為妻，楊小姐一定會非我不嫁；
不數日，鄰居們的話語和反應更加地讓我確信一切都如同我為自己安排的。
他們看到我，
便都笑著跟楊小姐說：「妳的小丈夫來了！」楊小姐聞言總會走近我，摩娑摩娑我的臉頰。
我於是沾沾自喜並且躊躇滿志。
因為我要娶楊小姐為妻，並且已經開始保護她了！

那時候，在我的小世界以外的整個世界，
距離我出生的一九七七年還尚且年輕。
一九七七年的夏天，
在我出生前的一個月，喬治‧盧卡斯(George Lucas)所拍攝的〈星際大戰〉(Star Wars)上映了。
我日後才發現，
如果連我都感覺到我自己的生命與這一系列的星戰電影有著出人意表的相應，
而且並不僅僅只是分享著約略相近的起點而已。
那麼，
它令人目眩神馳的聲光特效，
或者是詹姆斯‧厄爾‧瓊斯(James Earl Jones)以他深邃、低沉的嗓音演繹的「黑武士」(Darth Vader)，
顯然不會是它的魅力歷久彌堅的真正原因。
當然，
這要在我傷透了兩個女孩的心，或者也刺傷我的父母、師長和同學之後，
方才得以了解......

只是那時候，我的小世界和它以外的那個大世界上的眾人，
多半都還只是驚訝於它豐富精采的刺激冒險。
所以當它在電視頻道上被播出的時候，
我坐在楊小姐家中的沙發上，
吃喝著楊小姐為我準備的餅乾和牛奶。
盯著我其實並不了解其中發生的事所為何來的電視螢幕，
靠在楊小姐的懷裡，或許之後還睡著了。
楊小姐家中閃耀白色光芒的沙發、餅乾的滋味、楊小姐被我的童言童語逗樂的笑聲...，
形成了二十歲之前的我對於〈星際大戰〉(Star Wars)的全部印象。

我依然日復一日的蹲在家門口，等待著下班的楊小姐經過我的身旁。
而那世界的疆界卻也日復一日的擴張。
終於，
我騎上了單車，出發到從前屬於蠻荒的，距離我生活的巷弄數百公尺外的田野中間。
此後的日暮時分，
我會蹲在稻田邊的土地上，
低頭看著驚惶的蟋蟀被我傾注進牠的巢穴中的水逼得探出頭來。

一天午後，我把偷盜來的地瓜和同伴藏在一間農舍旁的肥料堆邊，
回到家以後，我的父親不經意的走到我面前，
隨口問到：「你還娶不娶楊小姐為妻？」
我不假思索地說：「不娶了。等到我長大，楊小姐就老了...」

後來，
我聽到父親說，當他把我的話這麼告訴楊小姐，
美麗的楊小姐，流淌下了眼淚。
她揩拭淚眼之後，告訴我的父親：「牧民長大了啊...」

我當時不知道，我會花去從當時到現在的我的生命，
和我所愧對的許許多多淚眼，也許，
還包括一些為我所偷偷拭去，沒有被別人發現的，自己的眼淚，
然後才發現到，

沒有一滴眼淚，
可以單純地被和某一個原因連結起來。
它們，
都遠遠，遠遠地不只是那樣的單純。

然後，我便忙著長大去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真的聽到楊小姐的消息，那個消息說：

美麗的楊小姐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