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日 星期三
上半節討論完,我回到原坐位,看著也討論結束的他。還有幾分鐘才下課。我只想用這幾分鐘,偷偷捕捉他的一舉一動,一個聲音一分氣息。
總覺得很奇怪,當愛上某一個人時,那個人就會漸漸的變帥、變耐看,變得比初見時好上十百倍,可是當那股催眠似的迷幻乍然甦醒,從身體抽離後,就突然醒悟:「為什麼我會迷上他呢?他真是又髒又醜,又不體貼又沒才華的傢伙。」
好幾次,我鄙夷曾經愛上過的男人。但對於他,即使是五年後的今天,還是無法讓我承認他和有些沒禮貌又自以為是的男人一樣笨,他還是那麼溫暖的留在我心中。也許我還沒從他的魔咒中甦醒。
這時候他突然開口,用英文(上課不准講中文):「I have thought about the question we discussed yesterday.」昨天?我們討論過什麼嗎?我不記得了。
「About the differences of social subjects and scientific subjects. Take a flower for example. If here’s a flower, you, who’s interested in social scientific subjects will find words to describe it.
Such as "it’s beautiful, red, lovely...." etc. But we scientific subjects’ students can’t do that. We will say, "It’s a rose, a plant, and what species it belong to...」
「Take a break.」Richard涼涼懶懶的聲音響起,他拉長尾音,端著咖啡杯向外走去,看了我們一眼,笑了笑。
Bruce馬上改口說中文:「我用中文再說一遍吧。如果這裡有一朵花,你們社會組的人可能會找語詞來形容它,比如說美麗的、鮮豔的、綻放、盛開的等等,是用平面式的思考方式。
然而,我們自然組的,會想到這一朵花可能是玫瑰之類的,以及它是屬於哪一個界、門、綱、目、科、屬、種的,是垂直式的思考。」
他說著,手比平面和垂直,兩條無形線在空中相交成十字。接著他頓了一下,看看我,再說:「如果你能培養直向的思考模式,也許以後對自然學科,或以後要讀自然組有幫助。」
「嗯」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數學不行,物理差,讀自然組讀不到前幾名,考不到好學校,賺不到很多錢…
我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心裡感念他居然為了這件事,想了那樣久…
後來才知道,他說的不完全正確。雖然我最後走上了這一條當初萬萬不可能想到的路,正巧被他說中,但我在高中時讀得最好的學科,卻是常運用直式思考的歷史和公民(我們學校考法律)。
也許他心中認知的社會科就是類似文學的東西吧!即使,他對後現代主義缺乏認知,對社會組的分科和社會科學的發展沒有概念,不清楚社會組的多元性和本質,但我還是很感動很感動。
因為,他是第一個以我的思想為出發點,關心我的思想和未來出路關係的人。他是第一個不以未來的利益和職業為依,耐心的指點我社會組和自然組差異的人。這樣單純的,不帶功利和虛名目的的關心,是生命中從未有過的指引。雖然,我並不知道這樣的關心,會為我們的將來埋下錯愕的陰影。
和那時家裡,為了完成他的夢想不惜犧牲我興趣的父親,整天和奶奶冷吵熱戰引起我們恐懼的母親,考完聯考後灰心喪志一聲不響一言不發不願意走出心中囚牢的哥哥,嘴巴很毒又還在那個恐怖的學校裡受苦受難心中不平的弟弟比起來,他,才是真正關心我、愛護我的男人。
真想這樣一輩子就待在他身邊。
什麼都不用害怕,什麼都不用擔憂,不必跌跌撞撞的爬行於恐懼,再也不會在真正需要幫助時求救無門,有問題也終於可以得到充滿知識性的詳細答覆,而不是用本位主義要求我去做這做那的家人,也不是為了一分兩分可以出賣朋友、自己知道的事就藏私的同學。
他是我生命中第一個為我用心思考,而不讓我為他掛心的人。我從來就沒有擔心過他出錯,他有辦法把自己照顧得很好。當然,除了做菜以外。
可惜那時候我只是個孩子。我什麼都做不到。
甚至連把他的一張照片留下來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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