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的角度,是絕對看不到走進來的人是誰的。只能從足尖分辨人種的不同,下一秒鐘才會看到人影。「Hi! Richard!」我喜出望外的打招呼,他是我上一次離開科見時的老師,想不到這麼巧又遇見了。
這個老師可是我們「精心調教」出來的呢!話說那時候他第一次教我們,才剛來到臺灣的英國人,拿起課本正經八百,禮貌九百的站在小方桌前面讀著課文。讀那一班的我們卻全部都是在科見上過六、七年課的「油條級」學生,看到菜鳥老師奮力的跟課文博鬥的樣子,盯著老師笑、交頭接耳的時間比看著課本還來得多。一個月過去以後,老師不但和我們一起上、下課打牌,邊考試邊看電影(反正已經上到沒級可升,考試也沒什麼用),一包零食傳來傳去,還學一堆怪怪的單字。
猶記得他最後一節上課還端著剛泡好的咖啡,坐在方桌上,扔了課本陪我們說笑話,和他剛來那個「東正教牧師」形象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雖然我在那個班的表現不算突出,但全班也只有七八個人,好歹我也摔過老師的包包(小時候脾氣不怎麼樣)、和老師玩過吹牛和大老二,他沒有理由對我沒印象吧?
「Hi!Oh...I remember you. Are you Alice?」老師顯然想起我們那個班來了,雖然Alice在臺灣是「菜市場名」,但以前那班最出色的女孩的確是Alice。「No. I am Kim.」我笑著吐了吐舌頭。居然在第一堂課就笑出來了,覺得滿神奇的,是什麼力量在運作呢?只是單純的放鬆而已?
雖然早就認識了老師,但Richard免不了要我們來玩個互相認識的遊戲,這是科見的慣例。Richard選了最最傳統的「賓果」,每格有一個問題,填入答yes的同學英文名字,在兩條線之內不許重覆填同一個名字,構成一線後拿給老師簽名,以連線數計分。發下那張紙的同時,瞄了一下左右。
「Start!」Richard發出命令後端起他的咖啡杯逍遙去了。滿屋子裡開始的都是問題的聲音。
「Do you like to play basketball?」
「Have you been to America?」
「How about reading novels?I meant do you like...」此起彼落
問完Jo後,我立刻轉向另一邊,他卻不慌不忙的笑著等我。
「Are you a student?」他問。
「Yes, of course. Are you?」正想把他的名字填上去的時候,他答:「No.」
我嚇了一跳,連忙改問題:「oh...do you like to drink beer?」
「Yes.」他笑著說:「What's your name?」
「Kim K-i-m. And you?」「B-r-u-c-e. Bruce. Nice to meet you.」
「Me too.」說完,我立刻前往下一個目標。雖然只是個遊戲,但也不想輸得太不好看。
好不容易完成兩條,一起拿去給Richard。看著他一邊畫線,我一邊問:「How's your girlfriend?」
「Fine. Thank you for remember her.」Richard的女友是道地的臺灣人,名字叫「懿芳」,前一年上課的時候,我們班拗他寫出女朋友的名字,他還真的對著白板一筆一筆的「畫」出來,是什麼樣的情意讓他這樣遠渡重洋來臺灣呢?我們都相當的好奇。
「過了一年多,還能在一起呀…不簡單呢!」我心裡想著,又奔向那個「雞飛狗跳」的「戰場」去問:「Do you like...」由於已經累積兩條線,看到Bruce我也不用再避開,乾脆連問了兩三個問題。
得到的答案是他討厭馬丹娜的voice之類的林林總總…最後時間到了,我還是沒有集全。也不怎麼在意的回到原坐位,他又笑了,清楚的感受到,像窗外的七月豔陽般……
才一個勞動結束,Richard又丟下一個工作,要我們問旁邊的人問題,他發下來的資料,就是「How often do you go to the restaurant?」那一類的問題,雖然說不上是什麼探人隱私,但總有點英國人的制式風氣。(這種問題,不知道被問幾千次了呢!)
Richard用點名制,從頭兩個兩個算起,Jo和前面的大姐姐同一組,我就只好跟他同組了。說實在,到那個時刻,我還覺得他太愛笑了。「這人真奇怪?這麼無聊的事情都覺得好笑?到底在笑些什麼?」
一點都沒覺察到自己太老太老,老到連哭和笑都不會,都分不清。反正不發自內心,全部都是一樣的。是笑著哭,哭著笑的日子過久了,早就忘記什麼是真實的、持續的愉悅…好吧,反正來了,就問吧!
一切都是他先開始。我才轉過頭去,他已經對著我微笑,開始他的第一個問題:「How often...」(抱歉,此部分手頭沒資料,跳過)他問著問著,微微的笑著笑著,我偷偷的抬起頭瞄了一下他的眼睛。黑亮慧黠的眸子中,也是帶著笑的,第一次看到連眼神都會微笑的男人。
漸漸的已經不知道他在問些什麼,他問著,我答著,空調徐徐的吹著他身上溫柔的笑,一片片的貼在我身上,撒在我臉上、好像被一整片光亮包圍,是因為笑嗎?開始覺得有點不自在起來,這樣的感覺從來從來沒有發生過,即使是在熱戀的時候,也不曾有過這樣的強烈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問完了問題,換我了,我不願,也不能表現出我剛剛所想的東西,已經被欺騙過無數次,不可以任意相信自己的感覺和一個剛認識的人。
我小心翼翼的、不帶感情的,幾乎是用審判式語調的問法,卻被他每一個不經意的回答和輕鬆的語氣溶化,他總是在問題後面加上更多變的問句。
我問:「How often do you watch TV?」
「Everyday. Do you think that's strange? You said you watch TV twice a week, so what's your favorite program?」他總是笑著,用想要多聊聊的語氣,延伸著每一個問題。
甚至對我偷懶的速記方法抱以好奇的態度:「3 a m、5 a w。喔? 好聰明呀。」他開朗的笑了起來,我輕輕的微笑了一下。客套也好,真誠也罷,只希望,就這樣笑下去、快快樂樂的,比什麼都好…可惜,我們只是最初最初的朋友而已…
「Ah...finish!」我伸了個懶腰。「Ten minutes left.」
「Let's talk about radio programs. What kind of program do you like the most?」
「Baseball.」我的眼神突然被點亮了:「Baseball.」
如果這些年來,還有我眷戀世間的理由,中華職棒是最重要的一個。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當你為某件事情痴狂的時候,它可以治療精神上的傷痛和虛無,雖不能一下子全都治好,至少,有能夠活下去的自信。我相信張岱是這樣子靠回憶而過了他的晚年……
「It seems like you love baseball very much. Which team do you like the most?」
「Tigers.」生為三商虎迷,死為三商虎迷,我堅定的說著,不由自主的有精神了起來。
「I am fan of the Lion.」他很誠實的回答了,還是暖和的笑。冬天和他在一起一定很舒服,可惜現在是夏天
「Oh.. I Love Tigers, although they didn't get very good grades, they are the best.」兩個人開始吃力的用英語聊著「中華」職棒,由於不能說出中文名字,最後簡直是比手畫腳。
「Hey everybody!Take a ten-minutes-break.」Richard也不知道從那裡冒出來的…呼!好不容易可以隨心所欲的說中文了。
「你對棒球很了解嗎?」他立刻code-switching 過來。
「還好。只是從小學就開始迷三商,一直迷到現在。那時候班上很多人很喜歡,幾乎每天都在聽棒球。」在那個第四臺還不發達的時代裡,我們都是用「聽」的過來。小學五、六年級,全班為球賽瘋狂的程度簡直好比現在的歐洲盃足球賽或是當年公牛王朝的NBA。
其實我是為了某個偷偷喜歡的男生,才看了棒球,後來早就忘記他了,卻深深的愛上了棒球那力與美的節奏,在鑼鼓啦啦隊的助陣聲當中,記者一聲:「兩好三壞……揮出去了!好高,好遠,哎呀呀呀呀…是一支界外全壘打!」
那種心吊在半空中的感覺,真是說不出的刺激,不論結果是勝利還是失敗,兩、三個小時下來聽見的努力,球場上的血、汗交織,讓我看見了完美的可能,不斷的破紀錄、精益求精,讓我看到了未來。
未來,永遠不斷的在進步,在進步。我的未來,就像棒球一樣,不到最後一局的最後一個人次被out掉,都不可以認輸,再困難,只要有一個人次還能上場,一定一定還有希望可以挽回,可以反敗為勝。
我喜歡這樣子的美麗,三商是所有的球隊當中輸得算很多的,可是每一次的輸都不是放棄,而是不斷努力而獲得的甜蜜,即使沒有勝績,鷹俠、林仲秋一支全壘打也夠人振奮個好幾天。
不過跟他當然也不能說這麼多,畢竟大家都還不怎麼熟。我說完了話就出教室去了,我當然知道我是有意的逃避,可是,正在逃躲些什麼呢?
後半堂課忘了在做些什麼,好像是聽老師講課吧!但不管我怎麼樣的逃開,就是不轉頭去看他,他身上的氣息還是會自動的溜入我的鼻尖,無時無刻的提醒我,關於他存在的訊息……
第一天,感受到他和他的笑容他的氣息存在,並未覺得有什麼放不下。回到家裡就漸漸的忘了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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