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 七月二日 星期二
暑假最大的享受，莫過於在悠悠的午前午後，貼著冰涼的磨石子地板，開著陽台的門，讓熱力十足的陽光在身上撒些太陽的味道，卻又能臥倒在透心的一地清涼上，適意的看小說。可是今天要補習。
才上了一天課又開始懶起來，覺得答應了要補英文真是自找麻煩，何況每星期一、五還要去上那個恐嚇我們自學班絕對考不贏別人的數學，好不容易能放鬆的心情，又那麼著緊張起來。
以後的學校是什麼樣的？沒有男生的學校又如何？以往在男女合班的學校，要好的朋友除了一兩個女生以外，總是一票男生，就算是在最不近人情的混亂國中裡，也有著四、五個青衫之交。那個讓人背負著沉重學校名譽的，都是女生的學校裡，會不會像國中那樣，都是女生和女生勾心鬥角？打架搶男朋友？面無愧容的訴說自己的性經驗？
那裡，會不會再有人瞧不起我，拿我當眼中釘看？要是大家都跟昨天認識的Jo一樣可愛該有多好。喔，對了，其實昨天那班有個男生長得不錯。
我總是反應遲鈍的，先把東西的形象記起來，過好一陣子再去評斷。那個男生坐得離我不遠，高高廋廋的，也許是學音樂的樣子，還滿體面的，今天去認識認識他吧。我偷偷的微笑一下。
吃過午餐，好整以暇的晃到補習班，坐在習慣的位置上。咦？Jo坐到另一邊去了。怎麼了？討厭我嗎？我又惹人不高興嘍？唉…心裡的什麼又被觸動了，想哭，可是這裡是科見，不是哭的地方，我不要再被人家當愛哭鬼…不要…快上課了，我默默的打開課本。聽到門開闔聲。
走進來的，香味，是Bruce，他對著我笑一下，很快的在我右手邊落坐。「Hi!」他先說。「Hi!」我們算是朋友了嗎？就算只是認識，目前的我也需要「一個」朋友，哪怕只是「一個」。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Richard端著咖啡走進來。開始點名，接著嘰哩咕嚕的說起今天的進度。
我稍微閃神了一下，看了Bruce一眼，今天穿的比昨天正式了一點，長褲、休閒鞋，相當正常而平凡的打扮。偷眼打量了那個氣質男孩，他正聚精會神的聽著老師的話，這時，有一個平頭小伙子走進來，把門碰的一聲關上，他很大剌剌的在我左手邊隔一個位置那裡坐下，跟老師報出他的名字：「Ban is here.」Richard瞄他一眼，在本子上打個勾，又繼續下去。直到他發講義的前一刻，我都在觀察每個剛認識的同學。反正Richard課程裡，最前面的簡介是可以不用聽的(不是每個人都跟我一樣油條啦:p)
講義發下來了。是關於旅遊的二三事。When, where, how, what那一類的問題這個活動令我頭大。跟我熟的人(那時候大概沒幾個)會知道，我一輩子活到現在也沒去旅遊過幾次，而且大多集中在讀國小以前，那時候怎麼會有記憶呢？
上了國小以後，家裡面的人走不脫，又不放心我們跟任何不屬於家人的人去玩，根本就不曾有「最近」的旅遊經驗吧？正在苦惱時，老師分配下來了。我跟那個剛來的Ban一組。喔…有點恐怖說…
心不在焉的問著他，一邊寫一邊想，我要說我去了哪裡呢？捏造也可以。Richard方才露出英國式奸詐的笑容這麼說。好吧，那就去我想去的地方嘍…
Ban開口直接問了：「Where did you go？」我告訴他，我去了迪士尼樂園，看到了米老鼠和唐老鴨等等卡通人物，還坐雲霄飛車，玩得很開心之類…全都是騙人的，不過我說得好像真的一樣。他大概也沒去過什麼迪士尼吧？就把它一一抄下來交差了事。
後來輪了三個人，又回到坐位上，紙上剩下一個空格，剛好Bruce也回到原來的坐位上，就問他吧。想不到他又先問了：「Please tell me the best traveling experience you remember.」
「ok」我照本宣科給他聽。沒想到第一個答案就不行了。他突然問道：「Which one did you go?」「oh?」他說，美國和東京各有一個迪士尼樂園，問我去了哪一個。「m....Can I say that I made up this experience?」我有些莫名的惱怒，可是又不能對著他發作，他是不知情的呀…
「Ok....anyway...the east one.」他笑著對我說，這次是有點遊戲式的笑，不知怎的，覺得總有些可愛起來。只是他的打破沙鍋問到底依舊令我有些不悅。
「Then. What did you see?」
「You can make this up if you know what I can see in the DISENY LAND.」在他面前，很神奇的不能、也不想說謊，反正剩下的東西他都知道，也會幫我把它都編出來。十分放心的，就讓他自己填完其他的題目。
「And yours?」他寫得差不多時，我問道。「About a year ago...」
還依稀記得，他和朋友們去了阿里山，在山上露營，自己煮竹筒飯，還在山上營火堆旁夜話、隔天看日出等等…聽了真是好羨慕、好羨慕…就在他剛說完，我還沒問到他這趟旅行的意義時，「Time's up！」Richard打斷了所有的嘈雜，大家馬上正襟危坐，進入與老師的對話狀態。
下了課，本來第一天生疏的大家漸漸熱絡起來，開始找熟識的人聊天，我也走到對面去和Jo說了一會兒話，確定她並不討厭我。這樣的心情也許會看起來很可笑，怎麼可能隨隨便便討厭一個只跟自己相處不到三個小時的人呢？但我已是驚弓之鳥，現在什麼都不想失去，不然，我可能是一無所有。終於，能夠放心了。
回到坐位上，Bruce和幾個男孩子正在交談，談的事情我聽不太清，反正也不想去了解，大概可以想像他們說些什麼。「男生會說些什麼，差不多就那麼一回事吧！」家裡有兩個男生的我，常常是這麼想的。Richard 又從外面抽煙完進來，明顯的聞到一股刺鼻，不過被旁邊的香水味恰如其分的蓋過。
Richard笑著說：「You must remember each others name, do you? Let's play a little game. Start here, from Alex; everyone said your name whit a country's name. And the one after him have to repeat his. The more it turns, the more names you have to repeat. I'll write country's name on the white broad, but remember all the names of your classmate is your work.」厲害，不知道他從哪學來這個遊戲的。
「Alex，American」微胖的高大男孩Alex很僥倖的咧嘴笑笑，只有他不必背任何人的名字。我可是坐在他的對面那一行呢…完蛋，要是剛想好的國家都被別人講走，怎辦？
「Alex, America. Misa, England.」
「Alex, America. Misa, England. Sandra, Japan.」
一路二十幾個人念下來，要很快背起來真是天方夜譚。怎麼辦，準備好的France, New Zealand, China一個一個淪陷，連Canada都不保…「…Bruce, Brazil.」他話音一落，我開始慌了起來…腦袋一片空白，連世界上還有哪一國都忘光只是魚貫的唸著：「Alex, America. Misa, England...」一個一個吃力的認人，頭轉向後排時，看到他的嘴在動「在幫我嗎？」心裡有些溫暖的氣息，是陽光，還是人與人之間難解的溫馨？
「..Bruce, Brazil」頓了一下，靈機一動，說出：「Kim, Proto Rigor」波多黎各，是那個月剛在雜誌上看到的地方，是個國家吧？Richard卻說：「I'm not sure it is belong to America or an independent country. Anyway, let's recognize it. Next..」我吐吐舌頭，真是好險呀…出了一點小錯。但沒有在眾人面前出醜，還是覺得很高興。
「餘興遊戲」後，又是互相交談時間。今天的題目是訪問別人「為什麼學英文」這種老掉牙的問題，還有「你的願望是什麼？你想你十年後會怎樣？」其中比較怪的一題是「你有沒有養寵物？」跟這堆東西擺在一起，實在神奇。
這次還是和Bruce討論。「Why do you learn English?」我先問他，總不能每次都被他搶先。
「English is an universal language. I’ll go to America for advanced study.」他很正經，又有些自信的說。「And you?」
「For test, of course. Or you can say, for parents.」我倒是不怎麼知道我為什麼來學英文，反正就學了。考得好不好其實是另外一回事，總之，有人認為這對我有益就來了，沒有理由。有些事情總是不須要理由，需要的是感受。
「No personal reasons? I mean that you may think English is fun or useful.」他好像認為這樣的理由不是一個成熟的、負責的言論，的確，有一半是在賭氣吧？
「All right. I agree it is useful.」呵，那後面的人，我可有理由可以搪塞他們了。我喜歡選擇題，有時候，別人想好的答案比我能用言語表達出的還準確，畢竟這三年裡，除了叫別人「不要講話」以外，我寫的字比說出口還來的多，說不定掉的眼淚總數還更多…一邊想著，一邊進行著下個問題。
「m...I want to be an engineer one day」
「sorry. How to spell it?」問了一個蠢問題。沒想到被Richard聽到，他把engineer寫在黑板上。真糟。Bruce卻不以為意，還微笑著直接答下一題：
「Maybe I'll be a father in ten years.」
當時，我只是很「盡責」的把所有的問題都問完，並未想到許多…從來不知道，如果把這篇東西仔仔細細的想一遍，會讓我明白很多太晚才知道的事實。其實我知道的很早很早，卻一直都只是知道而已…
大和拜金女的主題：「你最珍貴的東西，要等快要失去時，才會知道它的重要。」然而頭腦的記憶力比理解力快許多拍的我，往往等到失去好久好久以後，才努力的追尋著回憶…回憶，成了我最珍貴的印記，卻也是痛苦的源頭。
這一切，究竟應該被記得，還是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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