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他是我哥哥？
不曉得從何時起，開始有這樣的疑問。小時候哥哥還像個哥哥，雖然不會在我被欺負時，保護我，幫我出氣。至少我記得，他還是送過生日禮物的。即使他用的是從我和弟弟那裡騙來的錢。他還是個鬼點子特刟多、手特別巧的哥哥，美術做得好、畫圖很有趣、舉凡竹槍、釣竿，都駕輕就熟。
但從開始學寫字以來，我不可或缺的工作，就是幫我哥寫作業。他不喜歡的練字簿就丟給我，他不愛的國文作業也扔給我，他沒時間整理的國文課本重點，也是我幫他做好的。完全不受到他大我三歲的影響。
他也總是關在自己的房間裡不理人，因為他要背十遍的書，我和弟弟在第五遍就背起來了；他要唸好久的英文，我到了國中就超越了。他覺得我弟沒有認真去讀的歷史、地理，我弟通通都拿了高分回來。也許他的心情就是這樣開始惡劣的。一開始身為長子長孫的他，永遠都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沒有競爭者的。他唯一可以說的就是「你們社會組的永遠不會了解我們自然組」。
他讀的是私立高中，成績不算好，大學聯考時，緊張兮兮的老爸到場監考。老爸的信念是，能比別人早一年畢業就早一年，只要能夠早點出來工作就好。學業成績、社會成就，是他最關心的事情。他怕哥哥臨陣脫逃，所以在現場等到最後一堂考完。填志願時，也是一手主導，去詢問親戚朋友。我哥和我爸在那時候鬧翻，最後是我填了志願卡，我媽一個一個檢查，哥哥才心不甘情不願的交了。他考上了一間在新竹深山裡的學校。
我哥在大學裡發生的事情，我們並不很清楚了解。但成績單上總是重修再重修，而且多半是低空飛過。到大學第四年，搬家到台北，哥哥聽到老爸要他回家住，沒有考慮就先退租屋沒續，沒想到後來發現通車不可行，在學校又受到同組同學的排擠延畢。延畢在我家是了不起的大事，一氣之下就和家裡鬧翻了。連過年都沒回來。
那一陣子，家裡的氣氛很糟，有時媽媽打電話找不到哥哥，就會開始無窮盡地緊張，怕我哥出事。我哥說作業寫不出來，硬是要我弟買了性能最好的筆記型電腦，衝到新竹上山去幫他。延畢到第二個學期，作業還是差點交不出來。無論如何，最後總算是拿到畢業證書。我爸還怕我哥生氣毀了畢業證書，緊急收起來，只交影印本給他。
當兵時，他很好運抽到替代役，能夠從事和本科系比較相關的工作。我們都認為這個工作讓他穩定下來，也培植了一點人脈和信心，若能趁機多加利用，那至少能夠維生糊口。誰知他退伍後，就離開了服役地點，一年來未曾去找工作。
當他的妹妹，有些累。何況家裡的情形又是重男輕女。爸爸是獨子，媽媽的地位是因為生了兩個男孩才穩固下來的。所以許多從小我就會做的事情，我哥哥是不會做也不必做的，煮好的食物、乾淨平整的衣服會自動跑到他面前，所以他從來不做家事；雖然他很省錢，但不會讓他有任何經濟困難，所以他從未打過工；而且後來弟弟長大，家裡的修理和粗重工作都一手包辦，我哥也沒做過什麼粗活。甚至連電話費帳單，都不曾自己繳過。
我不認為他必須會做每一件事。他只要會其中一件就夠了。出去工作、去讀書，或是整理家務。在我的觀念裡，一個會整理家務、帶孩子的男人，並不是沒有骨氣、不爭氣的男人，相反的，是很體貼的男人。只要大家協調好，就能夠各從其願。但我哥一直在和過去十幾年來的老爸爭鬥，即使老爸現在自由開放，認為他要學什麼都可以，他還是什麼都不肯去嘗試。
其實，我從小就很羨慕他。以我的個性，和他的地位對調，我一定能夠成功。因為這樣就會有充分的資源、完整的唸書時間，不必考慮後顧之憂的經濟條件。不用擔心因為學歷高而嫁不出去，更不必去想要在幾歲結婚，能夠放膽在世界一流的大學求學，完成學業後，後盾可以開創事業。我想要他的自由，他所認為的不自由，對我來說一點影響都沒有。我不害怕去競爭、也不畏懼去了解新知。
然而，我終究是一個女子。小時候就被告誡要捧人家的飯碗。雖然一直抗拒煮飯，但其他的雜事不少。而且我媽篤信有些事情不能告訴男性、有些事男性不能去做。她從來不讓我家男孩子去買、去拿衛生棉、去幫她買絲襪。也許理由是有損男子氣概吧。我認為，社會上有這麼多強制性交的犯罪事件，就是男人被教育不要碰這些東西，所以大部分人都沒有去細心了解女人要什麼、不要什麼、怎麼樣會痛苦。甚至以為生理期是很髒的。(再說下去就離題了:P)
為了容易受攻擊的安全理由，我不能去留學。在自己住以前，每天都有九點的門禁。也不被允許主動去追求任何的異性。我哥到了大學三、四年級以後，有一筆「交女友專款專用費」，他從來沒有動用過；我從來沒有拿到這一筆錢，但後來倒是有男朋友，還是主動去追的，當然一切都是地下化。我哥面前有多廣闊的天空，他卻躲在自己的堡壘裡面，怎麼勸都不肯出來；我多麼渴望有一片永無止境的知識和成就之海，卻注定要當塔裡的人，只能遠望著別人的天空。因為我是女人。
我會，「按照正常的程序」，讀書完去工作、找到工作以後結婚，結婚以後生小孩，將小孩養大。因為我難以抵擋老爸的神情，他想要我們有穩定的工作，美滿的家庭，任何除了金錢和正義以外的夢想，對他來說都是不切實際的。我也無法抵擋媽媽的焦慮，雖然總是和媽媽個性不合，但若是看到她焦慮的樣子，我願意做任何事情去緩和她的不安。
至於我的夢呢？如果沒有得到一個願意支持我夢想的丈夫，就只能等待下輩子了。現在也不期待能有這麼好的對象出現，只要對方能讓我父母覺得滿意，能讓我覺得不討厭，也就足夠了。
也許我的夢，必須要變成一個男人，才能有實現的可能。
希望到我們的下一個世代，不需要有女人犧牲自己，去成全她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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