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日
爹要我們在五師哥靈前為他磕上一百個頭，一人打三十下家法。斷斷續續的挨了一個月，總算今天是最後一頓。
處罰完，三師哥嘴裡不乾不淨的計較著：「老五平日和我忒好的，我怎會誠心要他送死，還不是老四賭輸錢沒盤纏，才想到這條毒計。師父拿我們一例處罰，實在不太公平，老七、老八，你們說不是嗎？」
「是呀，師父，我們跟他們才會合，那夜就出去，還搞不清楚狀況呢，怎麼比得四師哥他們在這麼謀算？他打得什麼主意我怎麼會曉得呢？」
六師弟只要板子一挨到臀邊，就分不清是非黑白了。我急著說：「四師哥還沒講話哪，你們怎麼可以這樣一口咬定是他。搬弄了一兩個月還不夠？」
「六師弟都弄不清楚了你懂什麼。這幾個月和老四做一處，兩個卿卿我我，哪有不護著他的道理。」三師哥裝出哀嚎：「師父呀，你養這個女兒，快丟光你家的臉啦…」
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吼道：「再不滾還想多挨幾下嗎？」
三師哥摀著挨打處，六師哥和七師哥相扶，跌跌撞撞的都溜掉了，四師哥正起身想走，卻被爹叫住：
「准你走了嗎？跪下。老三說的，是真的嗎？」
「爹，當然不是，我們清清白白的…」我急得大哭。
四師哥突然強項起來：「我說的話你又不相信，何必我說呢？」
爹大怒：「你這是跟師父說話的態度嗎？」
四師哥抿抿薄唇，笑道：「師父，你又何曾把我當徒弟看？」
爹恨恨的拿起刀背要砸他的頭。
他挺直背，就在刀差一點碰到後腦勺時，四師哥笑著說：「我爹那本書，你不要了嗎？你是怎麼在師祖靈前發誓的？」
「匡」的刀掉到地上，爹瞥了我一眼，本來就還沒爬起來的我，佯裝昏倒在地，偷眼看到他雙手發著抖：
「你爹都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他向你問好。」四師哥的臉扭曲了，帶點邪矯的表情令人憎惡：「你以為收了我當弟子就可以併吞我家的東西，那可沒那麼容易。」
爹如發瘋似的低吼道：「混蛋，你以為娶了我的獨生女就能繼承我家的門派，那你一輩子也別想！我…我砍死她給你看。」
「師父，這可不比我們在山上，在這裡官府可是會追究到底的呀。何不砍死我呢？」
爹虎目圓睜，眼裡充滿血絲，卻半晌沒說出一句話。
兩人怒目而視了有半柱香時間，爹才吼道：「我要你自動滾出師門！」
「要是我不願意呢？」四師哥臉上充滿惡魔般的得意：「看著吧，我就算要離開這裡，也不必你提醒。不要忘記我們都發了誓哪。」
他說著站起來，走到我身邊，一把抱起，嚇得我幾乎真的昏倒。
「不要碰我女兒！」
「我帶她回房比較安全吧？免得你一下手，她就小命不保。」
那夜，滂沱大雨使大家都鬆了口氣。爹吩咐打包行李回山。
六月十五日
這幾日娘一直抿著嘴笑，也不知在開心些什麼。回山被拘在房裡十天，名為管束言行，實際上他們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安排些什麼。這幾個月又沒什麼大日子，說乞巧未免也太遠。反正在在房裡，還比出去面對爹的苦臉隨心所欲。
據說前夜又去了個與爹有交情的師爺，看來這「望劍」真是衝著他而發。那為什麼不砍我呢？
過午，爹穿起長袍，召集家裡所有人。
看到大師哥笑嘻嘻地盯著我瞧，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爹一反往常怒容，笑顏逐開地說道：「小女不才，粗手大腳，脾性又差，如果許配給一般人家，恐怕免不了被退婚。律兒在家習武多年，雖然父母雙亡，但精明幹練，表現非凡。私心為小女著想，將她配與律兒為妻。此間事情一了，便為你二人擇日完婚。」
我腦中轟的一響。這事怎麼瞞著我！說不，傷了大師哥；說是，我卻還沒有嫁他的打算。
「這樣先定了，今夜追敵回來，放大家一日假慶祝去。」
到得晚上，窗隔響了，是四師哥的暗號。我坐在床上不動。又響，我撫著碧瞳的脖子，再響，我忍無可忍的把窗向上一推，差點撞著他額頭：
「敲什麼敲，我睡著了啦！」罵完，我猶疑的看著他：「今天怎麼沒跟他們去？」
「我巡夜當值。」
「那還不小心提防，萬一被那人偷襲怎麼辦？」
「他不會殺我的。」四師哥若有所思的踢踢石頭。
「你的命就這麼值錢？為什麼我爹不會殺你，那個…用望劍的人又不會殺你？」
「因為我是問題也是答案。」四師哥繼續打啞謎。
「行了，我出來說比較方便。」
「很意外嗎？過午的事。」
「還好。左右是被賣，賣到哪裡沒得自己選，給大師哥算好事。」
我言不由衷，但與四師哥就好？我可是看到那殘酷的一幕啊。
「重提那天的話，一起走。」他目光火熱地盯著月，月卻冷靜地照著他。
「我不走。」
「如果有『望劍』可學，你會走嗎？」他轉過頭來，眼裡的那簇月光令我打個寒顫。
「你倒底是什麼人，一直窺伺著我嗎？」我退開幾步，手按在刀柄上：「你討好我，不就是為了那筆財產，和我們門派的名聲？不然你何必留在這裡？」
「好，父女倆都是一樣，忘恩負義，狼心狗肺。」四師哥抽身就往回走，背對著我說：「你問著劍、聽著劍、望著劍，那天老五被殺時，你眼裡閃現的不是淚而是光，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我一時沉默下來，他突然從衣袋裡掏出一塊東西往我扔來，說：
「不想走就別走吧。如果有人要殺你，只要是武林中人，拿出這塊玉就可保命。」
手裡捧著玉，訥訥的在初夏的夜風裡站了好久。
據說這夜又有人歸西，卻是杜叔的姊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教書先生。
爹笑著回來，說這次終於得手，迎面劈著了那人，但我見到爹走過的路上，一串清亮如水珠的步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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