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坊共享共榮,是教與學相互滲透的平台。能夠在創作坊安身立命的,多半把自己縮得很小,仰首張望無限大的世界,每一天,都覺得自己在豐富成長。長大,成為我們一輩子的喜悅。這學期上《詩品》課前的期初營,三位夥伴,為我簡單的人生推出一扇又一扇窗。
剛開學,依雯把《詩品》納入《崑崙傳說》的宇宙,我在她的文本分析裡,認識我自己親自接生、卻仍然這麼驚奇的開明和他的夥伴;學期中,跟著書瑋並置《詩品》和動漫世界,古典的詩洋溢出現代的節奏;到了歲末,毓庭的選曲,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新視角詮釋《詩品》,在聲音和影像慢慢侵占文字讀和寫的現實中,注入多元豐富的學養。 1.無可追擬的壯闊
讓孩子舒適自在地靠在原木地板。小學二年級的李宥軒,畫了片簇擁著貝殼的海灘,邊聽邊畫,並且浪漫地問:「老師,你知道我們可以從貝殼裡聽到大海的聲音嗎?」
是啊!我們也將從他地海貝殼哩,聽見穆索斯基的〈荒山之夜〉,從遙遠的時空傳來。女巫與仙靈的舞會,直到破曉鐘聲響起,清遠的樂音,鋪墊出悠遠的歷史感,生者百歲,相去幾何,世界安歇了,我們也在縮小自己後,放大到無限時空,重生嶄新的「曠達」體悟。
接下來,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的四音動機,如「真體」內充,返虛入渾,積健為雄,絕對是最強大的「雄渾」,夾帶著無從想像的艱難與寬闊,沛不可擋;聯想起書瑋的來電答鈴,〈命運〉的溫柔剛勤,舒緩柔軟的自由變奏,真的是「超以象外,得其環中」。
《24詩品》,開場就是「雄渾」和「沖淡」,剛好就是古典音樂的兩大巨擘,貝多芬和莫札特。所以,我們必須理解,「沖淡」不是安靜,而是「猶之惠風,荏苒在衣」的自在和強大,莫札特在世最後一年為好友寫的〈單簧管協奏曲〉,開場悠揚,如鶴翼揚,單簧管的音域極寬,彷彿可以和天地相應,特別顯出優遊人生的自在。
布拉姆斯〈小提琴協奏曲〉,為了絕美主題,樂思不斷醞釀、等待,最後迎來甜美,還可聽見絃樂「怦然心動」的伴奏,透過厚實的「含蓄」慢慢抽離,悠悠空塵,忽忽海漚……,無限擴張的時空感。
直到李斯特巡禮之年第一年《瑞士》之〈華倫斯達特湖畔〉,與「自然」相應,俯拾即是,不取諸鄰。情人達古夫人旅行至湖邊,樂曲開頭吟誦著拜倫的詩:那湖與我居住的狂野世界兩兩相對/其寧靜警告著我/放棄這混惡之水/以尋求更清澈的泉源。這個從創作轉型盛表演的古典音樂大明星,同時也是大教育家、大夢想家,推薦蕭邦,為貝多芬雕像募款,俱道適往,著手成春,壤每一段人生都成為傳奇。 2.嶄新的嘗試與開創
小學二年級的李曉嫻,在聽著音樂同時,畫出華麗的舞台,十五位古典音樂大明星,他們都在歷史舞台上,獻出從生命深處湧現的光澤。
巴赫〈大鍵盤協奏曲〉慢板,從神性接引到人性,空潭瀉春,古鏡照神,絃樂撥絃伴奏著鋼琴旋律,彷彿初雪與歌聲相遇,這是一遍又一遍「洗鍊」,靠近神性的映現,也是神性和人性的對話和超越。
西貝流士從歐溪主流中掙脫出來,所思不遠,若為平生,〈第二號交響曲〉的自然行旅,彷彿可以聽見吹進森林的風、群鳥唱和、遠方的牛群……,這是在無限篩汰後的「沈著」,匯聚了家國摯愛的努力與奉獻。
然後在小調中聽見蕭邦〈夜曲〉的憂鬱寧靜,落花無言,人淡如菊。這首難忘的經典,創作於剛離開華沙之時,帶有思鄉之情,精緻的心情流動,成為「典雅」的典範,寧靜自安,無求於天地。
華格納《女武神》收尾,一如「纖穠」,從小特寫看到大命運,大神佛旦的告別,暗喻著人類意識的總和,在最心愛的女兒布倫希德周身點燃火焰,讓咀咒變成祝福之吻,等待英雄突破試煉,這是神能意志的退讓,英雄傳承的開始,扣合《指環》的主題,諸神毀滅,世代交替,誰都深受物質牽引,音樂和劇本疊合,全力構築的神聖殿堂,齊格飛之所以成為偉大的英雄,不是命運,而是無從侷限的純真、自由。就連別緻的華格納劇院也藏在「窈窕深谷」時見美人呢!
當我們從繁華誇飾的龐大歌劇中,回到簡單的舒伯特歌曲,純粹的「精神」嚮往,《美麗的磨坊少女》聯篇歌曲之〈致謝小溪〉,磨坊工感謝小溪帶他來到這,並探問磨坊少女的情意,碧山人來,清酒深杯,宛如也和快樂的舒伯特黨,一起擠在小空間裡,三、四十人,一起靠近、仰望,賞玩著這並不繁複、只覺可喜的真實人間。 3.越來越多的生活樣貌
跟著小學三年級邱筠喬的消防車,我們更可以清楚區別,和孩子們一起優游在三段截然不同的樂音裡。
德布西的〈金魚〉,受舶來品啟發,「縝密」結合東西方的精緻,是有真跡,如不可知。可能是中國漆器或日式屏風,開啟美得像詩的新時代,印象音樂宛如「水流花開,清露未晞」的點描,呈現寫實的極致和精緻的亮點,我們幾乎可以聽到了蕾絲般魚尾擺動的漣漪。
白遼士《幻想》交響曲第二樂章〈舞會〉,藝術家想像在舞會中遇見單戀的愛人,從真實中遁逃,跨進「清奇」世界的交錯探險,載瞻載止,空碧悠悠。
到了海頓《皇帝》絃樂四重奏第二樂章,主旋律取材他自己的歌曲〈神啊,請保佑法朗茲皇帝〉,整體莊重、肅穆,力之於時,聲之於羌,努力在最剛好的時候留下絕美,後來成為現代德國國歌的基礎,一遍又一遍的「委曲」纏繞,成為團體與個人、駐留與漂流的精神依靠。
威爾第《阿依達》歌劇之〈飛吧!思想,乘著金色的翅膀〉,被納布果俘虜的耶路撒冷人們,坐在幼發拉底河岸唱出:「飛吧,思緒,乘著金色的翅膀,飛至山坡與丘陵。那兒充滿故土輕柔、溫和的芬芳氣息。」深深共鳴了威爾第身處的時代,說出北義大利受奧匈帝國統治下的人民心聲:關切小人物,成就「義大利音樂國父」般的神話,不僅深涉歌劇的試探與完成,更建立「音樂家退休機構」,典型的「實境」,一客荷樵,一客聽琴;更讓人覺得前所未有,遇之自天,泠然希音。
最後,拉赫曼尼諾夫《帕格尼尼狂想曲》第18變奏,旋律反轉了原本的帕格尼尼主題,迷離,滄桑,在「悲慨」中,拓印著蕭蕭落葉、漏雨蒼苔,後來被運用在電影《似曾相識》中,浪濤般的低音伴奏,帶出莫之能禦的力量,穿梭時空,重現上一個世紀的舊情調,像最後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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