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是錢鍾書的著名作品。其中最耳熟能詳、聲名大噪的莫過於所謂「圍城理論」。書中名言則出自於作者妻楊絳:
城內的人想出來,城外的人想進去;
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
圍在城內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衝進去,
對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願望大都如此。
1. 圍城
簡單來說,圍城理論所表達敘述的正是人性最原始的貪婪----總是羨慕別人有而自己沒有的東西而後坐這山望那山。
當我們從呱呱墜地、學坐、學爬到學跑,我們總是被教導、訓練成為往前追尋、往前跑,而代代之間流傳著的那句「讓小孩贏在起跑點上」總是把一代代的小孩、遵循著前人(可能是父母、師長、兄長、家庭、市場或是整個教育體制下的集體潛意識)的經驗和指示,或情願或不情願的送上一條又一條的起跑線,開始一段又一段的競賽。然後,大多數的我們衝過的小學、中學、大學,一部份的我們又繼續衝過研究所、在職專班、博士班或是其他證照考試,就這樣一路奔跑、不停奔跑著。
當網路帶動的不只是e-commence、網路行銷和電商平台的商機,所有勵志小品、心靈雞湯充斥著類似的「沒有傘的孩子必須努力奔跑」道理,輔以所有利益、金錢與名牌時尚為導向的社會,我們所有人不分男女、不分年紀,總是被一代又一代的重複指示的跑著,即便目標不同、領域不同、產業不同、甚至職等不同,我們仍舊貫性地往往前跑著,彷彿跑是唯一一種人生方式。倘若套入圍城理論,那到底城外、城內有什麼差別?我們應該反思的是忙著想要逃出城外和瘋狂想跑進城的我們?還是應該責、質問那個定義出「城外」和「城內」的自己?
就這樣,我們被教導著不能慢下來、然後終其一生懼怕著慢下來,就算跌倒、就算摔落山崖,我們謹記著「有貴人相救是運氣,落井下石和眾人訕笑是常態,自己站起來急起直追才是實際」,直到某天某刻,我們終於跑不動了、「被迫」斷了氣、闔了眼,真正的慢到成永眠。然後才赫然發現在城外的人,只記得眼前城牆的模樣、忽略身處何方、身旁何人; 然後處於城內的人呢?除了窗台面對、那永遠到不了的一方神秘境地,其他城內一磚一瓦、一花一草也未曾留意入眼簾。
當我們終其一生竭盡心力、聲嘶力竭的追逐著各自定義的幸福(i.e. 猶如那座永遠攻克不了的城),是不是都迷失在一個不自覺的錯誤假設:「唯有走出城外/攻入城內才有我定義的幸福」,但是真的是這樣嗎?難道幸福真的像是區域/城市限量的馬克浮雕杯?非得「攻入」當地四處追尋、踩遍各大小店、甚至碰運氣才能找到?還是幸福其實是懂得珍惜那即時遞上前給自己的一杯用透明玻璃杯裝著的溫開水?
難道走在光譜上的另一端,妥協殆盡、隨波逐流、風往哪吹就往哪倒、人潮把我推擠去哪我就隨興而至的去哪又會比較好嗎?然後,在一次次的「時候到了」的提醒中,順理成章完成就業、戀愛、結婚、生子、育子的步驟。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躲在一個個平面螢幕前滑著一條條動態更新和新聞,瀏覽著寬廣的世界和繽紛的他(她)人人生、提醒著自己:「風平浪靜而步調重複的生活就是幸福」? 又有多少人在經歷了許許多多的求學掙扎、就職浮浮沈沈,看著臉書上的友人臉蛋從一張張亟欲證明年輕色彩的個人照、換成一張張小孩出生、爬步、學說話、第一天入學、第一張繪畫成品、第一場成果發表會、第一個小型畢業典禮的照片,因而不明究理的也開始自我懷疑是不是該停止堅持好高騖遠、找個安全牌結婚、進入家庭然後生子?
我們是不是都忘了,當一代一代的變遷、科技、資訊爆炸式的日新月異進步著,所有那些曾經順理成章的過去都不再成章,更多的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岔路與分歧。於是,在選擇眾多的如今,我們卻更不知道如何選擇、如何妥協,進一步地,我們都不斷的遺失手中的幸福、然後又不停的迷失在尋找幸福的路上,處於躊躇而進退維艱著的進也錯、退也錯的狀態。
2. 掙脫
說實話,遠離故鄉多年的我,與其自圓其說地處於「旁觀者清」的境界遠眺俯視,不如說我日復一日地徘徊迷失於這異地、遊走於不同文化間的模糊地帶。事實是,越是打出「尊重外來文化」牌來博取更寬容的對待越是凸顯出本身的弱勢和不足;倘若打出「平等無差別」牌來爭取機會時,則越是發現差別甚巨。於是,如何在異鄉細數幸福並且探究其與「妥協」的相關性其實更是艱鉅。
每個月,我總是自我期許能寫一些寫實殘忍但是又能窺探其中正面意義的異國生活紀錄,但是對於如何在「樂觀過度」的自欺欺人和「消極悲觀」的觀察角度之間適當的切換和平衡我還在學習之中。
當多數人對異國生活、異國婚姻/戀情的看法往往就如同用現今「自動美肌」功能24小時無限開放的相機所拍出來的景致和人物一樣,所有真實的醜陋面以及許許多多無關國籍、文化都會爭執的真正生活都被過度美化而有失公允,我總是期許自己能拋開所有沒那麼必要的外在因素,挖掘並探究出真正純樸而本質的情感交流互動。尤其是當我們所處的大環境是一個仰賴並用盡所有複雜的高端科技與技術來便利化/簡單化生活周邊的一切時,我們都更加希望可以釐清卻同時也更為質疑於簡單的事物和感覺,而後迷失在釐清的路途上,深怕著釐清得出的是廉價贗品的騙局或不如預期的打擊。
當所有創作坊寶寶一個個走進那扇雕花大門、沈潛、打磨、拋光而後出品走出同樣那扇門,我們最耳熟能詳而永不會忘的莫過於那四個簡單幾何圖形搭配上的「起承轉合」。每一週,我們套用同樣的結構在不同的主題上,猶如填滿格子、偶爾絞盡腦汁擠出一點創意、賺得師長們的讚賞後打完收工、把下週的相同苦難留到下週去。
我們習以為常的以為合就是個圓滿、合理而有邏輯的結局,無論之前的轉折段是多麼的衝擊與突兀。於是,不管主題是說理、抒情、倡議、論述、接續老師的段落或聯想引申練習,我們都非常善於在轉折巨變中坐等那理所當然存在的「合」。然而,現實生活中的框架哪有如此結構簡單而明確?扣除那些先天優勢或所謂「人生勝利組」,多數的我們從「起」開始就殺入連串的轉折變動中反覆掙扎卻不見任何「合」出現、也有人在「承」中用盡一切手段不斷的鋪陳一個接一個的「承」好迴避所有接下來的「轉變」、當然也有一部份的人在尚未有機會品嚐苦盡甘來的「合」時,又接著面對另一個崎嶇「轉折」。
因此,當人們在嘗試簡化並尋找幸福時,似乎妥協和幸福二者之間成為「若P則Q」(非P則非Q)關係,最終導出一個「知足就是幸福」的恆等式。而當窮人說有錢是幸福、病人說健康是幸福、盲人說能看見就是幸福、小孩說有漫畫有電視看就是幸福、失業者說有工作就是幸福、學生說放假不考試就是幸福、父母說小孩開學就是幸福時,難道這些就是不知足嗎?然後這些即便所有目的都達成,就一定幸福嗎?由此可知,知足/妥協雖是幸福的起始點但並不是唯一的捷徑。
說穿了,當我們能打破「城外」、「城內」的二元論其實會發現,幸福是種心態也是種狀態、幸福更是每個人所擁有卻因人而異的諸多視角之一 (正如同黃老師上課曾經提到過的-取材角度)。與其說是「看好不看壞、看擁有不看缺乏」的妥協與知足,不如說是視角不同下的不同情緒體會。奠基於此,亦有人評論幸福是那股站在風雨中的淡然、也是生活中的粒粒沈澱結晶,端看自己是否有俯身拾起。
因此,幸福應該是看好也看壞、雀躍於擁有也欣喜於缺乏;幸福更應是每個人自我建築起的動態圍城,聯繫著城外與城內的區別,在每一次的擴張與縮納圍籬之間、檢視也俯身撿拾、發掘著那粒粒的沈澱與結晶。而正因為每個人的遠眺、俯視與仰角的不同,所觀察到的幸福晶體之閃爍與光澤也有所不一。正如同人生中的陣雨,有人走避不及而慌亂顛簸腳步、有人不慌不忙地拿出備用多時的摺傘、有人則享受雨中漫步的悠閒和並且數著雨滴打在外套上的圖騰、也有埋怨連連的躲入附近屋檐、踱步而焦躁抽著煙的人、當然也有些孩子趁著雨或群聚在積水邊玩著倒影、或是倒著傘蒐集著雨水而興奮雀躍。
可見,養成「幸福的心態」,打破圍城的二元論後,其實幸福沒有江湖上危言聳聽的那般艱難、不但不複雜、也其實無所不在。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