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童詩,旅遊,指南
台中文學獎決審前,接到林武憲老師電話,問我方不方便送他一本書,最近演講需要用到《童詩旅遊指南》。我手邊沒書了,只能找出當年「厚起臉皮」向姪兒姪女「借」回來的書代用,不知道他介不介意書上有塗鴉和隨筆?他客氣地說沒關係。久違重見,交給老師《童詩旅遊指南》舊書時,他拿出新書《崑崙傳說1:神獸樂園》和《有了詩就不一樣:來讀詩經吧!》請我簽名,我一下子就臉紅了:「這……這是我第一次為大老簽名耶!」
簽到第三本書,看著封面,曹俊彥的圖文速寫《早安台灣》。我停下來,意外地問:「這本書,不是我寫的耶!」
「那是送你的,非常好看!」林老師一說。我結結巴巴地問:「這也不是你寫的耶!」
「好書,不一定得是我寫。」林老師輕笑,回頭一看,詩人王宗仁也獲贈一本。我垂首,有感動,也有慚愧,我們的格局都比不上林老師,他買了很多,揹在身上,領著我們,在一早向台灣說聲早安!
近晚五點多到高鐵站,同車其他人去搭自由座了。我買了來回票,6:35有座位,悠然陪著「超美超帥超任性」的詩人張芳慈到公車站等車,往東勢探訪父母,一路聊著怎麼「大埔腔」客語有這麼多字句超像閩南語啊?黑白講,努力……,嘻嘻哈哈間車就到了,我們相約山上再見,宛如這世間所有的相約都值得相信,一定會天長地久。
其實,所有我們以為的天長地久,都在想像不到的地方一點點又一點點的崩裂,天不長,地也不久,只是我們不知道。回到高鐵站,嘉義在5時30分發生芮氏規模5.5地震,高鐵沿線DWS示警,雲林至台南間須執行露現檢查,列車暫停,延誤80分鐘。月台扶梯有服務人員站崗,提醒大家,候車月台淒風苦雨,還是留在原地比較暖。我坐下來,悠然翻起《早安台灣》,知道風雨再大,明天太陽還是會出來。身邊的各種個人或團體旅客,吱吱喳喳吵鬧一片,即將上車前的「意外災難」,打亂了每個人的既定行程,我在這種「逃難」氣氛裡,再鎮定還是忍不住會想,早點搭自由座,是不是好一點?
6:55,緊急調動加班車,整列都是自由座。一向喜歡提早買票,從來不搭自由座的我,第一次,站在颳風下雨的凌空月台上和所有「逃難的人」,一起排隊等待;好不容易擠上車,擠滿了人的自由座,頗有幾分童年時掛在車門邊返鄉回家過年的「既視感」。
下高鐵,換機捷;回到家,關上門,風雨靜歇。好像魔法,我又活到「溫暖可愛」的小結界。這時又覺得我們需要一些機會,張開眼睛,看見這個世界上這裡、那裡,無從選擇的飄搖風雨,忽然又這麼確定,沒提早搭上安穩的自由座,真好! 2.早安,台灣,懷愛前行
刻意挑921大地震24年後的特殊紀日,打開《早安台灣》,念一小段〈青山的傷痕〉:「這樣的傷痕,要多久才能復原呢?」
回顧這段102秒的土地搖晃,造成2,455人死亡、50人失蹤、755人重傷;根據申請慰助金統計,房屋全倒50,644戶、半倒53,317 戶,1,546所學校受損,計有293所學校重建的漫長歲月。我們在公共監督和身心靈追尋上,歷經無數藝文創作和民間俗信的重整,凝聚出相互靠近、彼此撐持的共識。接著在寧靜的流光裡,翻讀著一頁又一頁絢麗的光色,好像可以生出信心,即使黃昏靠近,黑夜即將侵臨,仍然滿心期待,再過幾小時天就亮了!我們有足夠的活力大聲說:「早安,台灣!」
這本書,「先知」般領先速寫圖文書的流行。我對速寫圖文的驚艷,從林致維的《台南巷框-遇見文學大師葉石濤的時光散步》開始,藝術蝦以一種極為年輕、本土的力量,創造出嶄新的「土地巡禮」,博客來暢銷榜的《旅繪台灣:用畫筆記錄這座島嶼最感動的風景》,讓我們看見,「台灣出走」變得這樣時尚而深情。
年輕人邊寫邊畫的行跡,用雙腳扎實地為台灣遞寄充滿顏色光澤的情書。後來,深深愛上王傑在歐洲浪漫中勾勒出來的小鎮鄉愁,《畫家帶路:基隆小旅行》《台南媽媽,山東爸爸,以及我愛的西班牙》《手繪西班牙時光》《旅途上的畫畫課》……,好想找王傑繪製童話選插畫啊!王傑不做插畫了,借我一幅筆致寫意瑪格莉特當2021年的臉書大頭貼,成為「喜歡,就是一整年」的禮物。
謝謝武憲老師的慧眼提醒,要不然,我就錯過了這不可錯過的「圖文速寫前行者」。曹俊彥老師的《早安台灣》,文字真摯,更重要的是,言之有物,有時空環境的大歷史,也有私密生活的小鏡頭,在兒童文學概念還在摸索、形塑的文學初晨,透過演講、評審、編書、寫書、辦研習營,流盪在全台做推廣導讀,慢慢建構出越來越明亮的童畫風景。
一幅又一幅從北台灣、台北、中台灣、南台灣到東台灣的風物景致裡,我們看到他在兒童藝術上高遠的卓見和耐性的付出;並且透過圖文速寫,進一步解說創作與欣賞的大方向和小技巧;情感深厚,讓我們感受到獻身「美的信仰」裡的虔誠信徒,如何被美「引誘」,一次又一次聽見「畫我吧!畫我吧!」的魔幻呼喚,偏離了既定的時間規劃,難怪老友鄭明進常說他;「不畫,手會癢。」
記得收到書時愣了一下,為什麼不是送武憲老師自己的詩集呢?他說得淡、卻很真摯:「很好看。」
真的好好看啊!不只是讀一本速寫圖文,好像透過一種從「純粹的美」侵入「文字表達」的生機和餘味。每一篇小文的收尾,筆很淡,情卻長,比如,他寫在靜宜大學巧遇壯觀的相思子花,努力想畫出他的奔放與亮麗,磨了很久,已經不能算速寫了,直到最後遇到晚下山的徐素霞老師問:「你不是要趕火車?」,最後這句收尾好平常啊!:「後來,我是改搭客運回台北的。」
讀完這篇文章,被滿滿的相思子花環抱起來,隨著搖搖晃晃的客運,直抵天涯海角,餘韻無窮。《早安台灣》,真的是一本隔陣子就值得翻讀的「百憂解」啊! 3.熱情,詩眼,春天趕路
這一年決審中的翻覆,不斷接到評審、紀錄、承辦人員的訊息和電話,闕漏,補隙,魔幻,迷離,宛如童話旅程。很快,台中文學獎得獎公告就出來了!寫作,是灼燙的熱情;得獎,就是在創作旅程上難得的一點點樹蔭,遮蔽人生的熏烤。初選入圍僅獲一票的「孤兒」,定然藏著一些問題,〈記憶國境〉最後得到首獎,除了作品本身有一種獨特的情味和「情有獨鍾的評審」共振之外,更需要其他評審的寬容、討論中的妥協,以及更多對於未來的想像和期待,這已經不只「一點點的好運氣」可以支撐,應該是很多很多超級多的好運氣。
但願我所愛過的「孤兒首獎」,都在創作旅程上走得歡喜。一如九月初公告的竹塹文學獎童詩〈板擦〉,也是在初選入圍僅獲一票的單薄處境裡逆襲成功,那真是我最開心的時刻!不需要太繁複的形容,也沒有太長的描寫,更不是出自大議題的刻意經營,只是擦亮瞬間的新鮮熱烈,讓愛跳舞的板擦,跳出舞鞋上的彩虹,把白板舞台都擦乾淨了!最後閃爍著的光芒,是學習的遺跡,是記憶的滋養,也是想像著我們即將長大的渴望。
這就是我喜歡的兒童詩,以一種發現驚喜的「詩眼」提出奇想。比如說,有一隻斑馬跑到街上,壓平,在十字路口;有一個人到了街上,奇怪的聽著所有的車子,都叫他爸爸……透過這些詩的眼睛,創造出陌生的美感,像一場又一場神秘旅行,竄出一點點前進的路標,用長長短短的文字,不必多說,就是一小片、一小片,慢慢拼出神秘旅行的地圖,讓我們從日復一日的重複窠臼裡「逃脫」,世界的樣貌,跟著想像,慢慢美麗起來。
一起參與台中童話決審的年輕詩人王宗仁,像純真孩子般急著和世界分享他的熱情,仔細拆解分析每篇童話的優缺點。決審後收到他的信,想寄詩集《春天正在趕路:王宗仁童詩集》給我;我婉拒了,創作者不是出版社,書和郵費都是心血。想起有一年在文學獎決審現場,文壇前輩遞給我一張紙條忽然說:「這是我的地址,給你。你出了很多書,回去寄幾本你的書讓我看看。」讓正在喝水的我差點噴出來,印象實在太深刻了,總是引以為戒,怕自己成為別人負擔,更是杜絕贈書,期盼喜歡的書大家都自己買。
「唉呀,就請老師了卻我的願望吧!」宗仁的熱血總是很容易渲染出歡愉的氣氛:「這本書是國藝會補助創作、又補助出版的,不需開銷,只是想單純送給老師。就缺您的通訊地址。」
收到書,連夜讀完。每一輯的設想,都藏著發現驚喜的「詩眼」和單純甜蜜的深情,最難得的是,從現代詩沃土跨界開出來的童詩花瓣,在清簡中透出精緻,在純真中掩藏深邃,帶著點隨著流光閃現的哲思,忍不住深深感謝詩人的堅持,讓我沒有錯過這麼好看的詩集! 4.絕美,感恩,奇幻獸
說了幾百遍創作者不是出版社,喜歡的書應該自己買。山鷹大哥卻總是在出書時為創作坊的孩子們準備了一大箱書共讀、共享。
這麼多年來,看山鷹科學跨界文學,科幻小說,童話,童詩,越走越遠,越飛越高,他總惦著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文學獎偶遇」,把我們應該做的事放大成極端夢幻的「沒有你們,就沒有山鷹」;我卻只記得創作坊教室被法拍、疫情期間停課,他總是在第一時間展在我身邊,提醒我,身後有人可以相尋,無論我遇到甚麼,他都會給予支持,連我的摯交都感嘆:「山鷹真讓人感動!換成我,都要考慮一下,應該不會立刻想到要出手。」
從白露到秋分,四地的花草林樹正無窮變化,一如想像般沒有邊界。就在這最美的季節裡,收到「林世仁詩人宅即便」特地送來的《如果可以養寵物,我想養一隻奇幻獸》,好大一袋的漂亮新詩集,附贈詩人郵差手寫的漂亮小卡。封面即將跳出來的奇幻龍,好像呼應著我最喜歡的應龍,在《靈獸轉生》書裡,還特別命名為「0902」,那是阿寶老師的聖堂密碼啊!
迻寫《山海經》時,我真的特別特別喜歡龍。藉《崑崙傳說》傳遞「政治」是一切選擇的起點後;《太初傳說》表現「生活」的艱難和溫暖;即將進行的《天山傳說》,為了凸顯由帝江推動的「藝術」追尋,計畫整理出《山海經》裡所有的龍,讓東方龍和西方龍對決後,以藝術弭平爭議。
這本由奇幻龍幻生出來的詩集,扉頁上除了層山飛鷹的山鷹簽名Logo,還有最動人的題贈:「奇幻獸找啊找啊,找到了開明獸,牠說,可以帶我玩玩崑崙山嗎?」
哎呀呀,我的小開明耶!這樣「奪愛」,太犯規了。歡迎移居神獸樂園的奇幻獸,一下子就打敗了我曾經鄭重推薦過的《颱風的生日禮物》、《山鷹童話,地球彎彎腰》、《我的陰陽眼同學》、《家在萬重星外》、《隔壁班的天才》;曾經在創作坊共讀的《啵啵菩薩》、《星空動物園》、《地震牛》、《小小孩的STEAM科學童謠》和《星星出來了》,成為我最喜歡的書。
在這本最喜歡的書裡,我又最喜歡「等待春天」這一輯,用絕美跳竄的詩來捕捉幻異的四季變化,宛如探索著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無限美好,比真實更真實;而後從無邊天地回到我們摯愛的原鄉,「每一片葉子都屬於一棵樹」這一輯,描寫我們的愛,我們的家,我們一生的承接與付出,無論好壞,都確立了深沉的意義;最後「月光下讀李白」這輯,呼吸著一些些風、觸摸著一些些雨,沾染著游移在這裡、那裡的光和影,又從確定不移的真實人生,放大到無邊寬闊的奇幻情韻。
每一個月光照著的池塘,是不是都有一個我,在池塘邊讀著李白?
每一首奇幻獸遊走著的詩,是不是都有一個我,在詩裡追逐著奇幻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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