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電視上看到某大師弘法,當時大師正在講述蘇東坡與佛印互較機鋒的故事,台下信眾滿滿。
其內容不外是一日蘇東坡寫下一首五言詩:「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自覺頗得禪機,便差人將詩送到佛印處,意圖得佛印讚賞。沒想到佛印在詩末批了「放屁」二字,便送還東坡。東坡受到羞辱,怒不可竭,立刻搭船前往金山寺質問佛印:「這詩哪裡不好?」佛印回他一句:「八風吹不動,一屁彈過江」,蘇東坡方悟自己定力果然不足,趕忙向佛印陪罪與道謝。
台上講得興高采烈,台下聽得如醉如癡,一時都沉醉在「禪」的喜悅裡,好不快樂。
這故事合不合事理,其實也用不著論證,只要設身處地用心思辨,相信便能自斷真假。不過,另有一件蘇東坡與佛印互動的事倒是值得一談,這故事呈現在蘇東坡為重刊「楞伽經」所寫的經序裡。
話說「楞伽經」本是達摩東來傳法所依的經卷,但由於堅澀難懂,到北宋幾已無人能授,蘇東坡在南都得奇人傳授此經;依該經序云:
「……今年二月過南都,見公(張公安道)於私第。公時年七十九,幻滅都盡,惠光渾圓。而軾亦老於憂患,百念灰冷。公以為可教者,乃授此經(楞伽經)……」。
百念灰冷的蘇東坡得此奇緣,悟知天地間另有寬廣處,感受良深,遂意欲慨捐三十萬錢,印施此經於江淮間。但將此事求助於佛印時,佛印卻給了他一個不同的建議:
「……金山長老,佛印大師了元曰:『印施有盡,若書而刻之則無盡。』軾乃為書之,而(了)元使其侍者曉機走錢塘,求善工刻之板,遂以為金山長住。」
以上短短數句,見良朋益友之情誼;結果是在金山寺留下了「楞伽經」的印版,讓後世有心向學的,皆得拓印。佛印了元禪師也因此舉,替後人留下了一件寶貴的「文化財」--而不是一場媚俗的嬉謔。
蘇東坡的經濟並不寬裕,曾做一詩:「萬里雲山一破裘,杖端閒掛百錢遊……」藉晉阮修的故事況寓在生計拮据中豁達渡日的情操,這詩題為「贈王子直秀才」,雖然說的不是他自己,倒有點自況的味道;三十萬錢,大約是東坡居士的傾家之舉吧!
至於對佛學流風,蘇東坡在該經序中則有批判,「……近歲學者,各宗其師,務從簡便。得一句一偈,自謂子證。致使婦人孺子,抵掌嘻笑,爭談禪悅。高者為名,下者為利。餘波末流,無所不至。而佛法微矣……」
「抵掌嘻笑,爭談禪悅……餘波末流,無所不至」的,豈只當時?九百年後藉著嘲諷蘇東坡來自矜佛理的人,大概沒想到九百年前已經先被蘇大學士電過了。以此看來,大學士還真是高明。
最後再談一事,張安道的「楞伽經」又是承自何人?經序裡亦有答案,「……太子太保樂全先生張公安道,以廣大心得清淨覺。慶曆中嘗為滁州,至一僧舍,偶見此經,入手恍然如獲舊物。開卷未終,夙障冰解。細視筆畫,手跡宛然。悲喜太息,從是悟入……」
也就是說該經卷竟然是張安道前世所書,算來張公的「楞伽經」還是自己教自己的;足以為東坡師者,果真不是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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