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2012年4月,養蜂人劉德欽先生於南庄三灣一帶的山區採收油桐花蜜。
4月25日上午,從台北開車前往苗栗,三號國道高速公路飄著雨勢,今天我與蜂農劉德欽先生約好了要在南庄與三灣的山區進行油桐花蜜的採收紀錄,一路上我始終擔心春末的雨是否會影嚮到計畫的進行。
劉德欽先生是苗栗地區的養蜂人,即將65歲,也說自己已經是快要可以領取老人年金的年紀了。
劉德欽夫婦從事養蜂的工作已逾卅年的時間,他們像是游牧民族,每年三月份開始,便會從南台灣一路往北,進行季節性的採蜜工作,而採蜜的種類,會由先開花的蜜源植物開始,上半年最為繁忙,必需處理完龍眼蜜、荔枝蜜、油桐花蜜及咸豐草蜜,而下半年的工作重點則是百花蜜;在這麼眾多的這些蜜源植物裡,最切身利害者,莫過於龍眼與荔枝這兩種果樹作物。
台灣荔枝的栽種面積約為一萬二千公頃,產地集中於中南部,花期介於3月到4月中旬,而龍眼的栽培面積也約有一萬二千公頃,依地理的氣溫差異,南部高雄的花期約在三月底,四月移往南投,四月中旬過後便來到苗栗新竹,再向北部則五月初,南北花期差距有40-50天之久;就龍眼蜜與荔枝蜜的市場性觀察,龍眼蜜帶有濃郁香氣,又比較不會發生結晶現象,消費者接受度高,也習慣購買,而荔枝蜜則偏向清香,蜜質成份的葡萄糖含量高,冬季低溫易於結晶,因而龍眼向來是台灣最重要的蜜源植物。
抵達山區時,劉德欽夫婦的採收工作已經進行中。
因為天空佈著厚厚的雲層,天氣忽陰忽雨,山區的油桐樹林一片溼漉漉,林間四處散落著小小的白色油桐花朵,一株株的油桐樹筆挺地伸向天空,但挹翠濃密的葉叢掩覆了視野,樹林底下雖無法眺望山形的線條,但光線是夠的。
油桐樹林裡擺放著三排養蜂的木箱,一排大約十個左右。
對劉德欽夫婦來說,採收荔枝蜜是這一整年工作的開始,他們在3月份來到高雄大樹鄉採收玉荷苞荔枝花蜜,下旬轉往大崗山採收龍眼蜜,而過了大約兩個星期的時間,再開車前往南投採收糯米荔枝花蜜,間或到中寮採收龍眼蜜,整個蜂蜜採收的游牧狀態必需到4月中旬,才能回到苗栗。
這個時候,苗栗的龍眼花期到了,滿山的油桐花也開了。
劉德欽夫婦採收油桐花蜜,是從二年前開始的,四月下旬,他們採收龍眼蜜時發現了蜜蜂在油桐花朵中覓食……。
油桐樹作為台灣山區的植物,始自日治時代的大量引進,始初的種植目的在於殖民地的經濟作物價值開發,油桐樹是一種生長快速的植物,樹幹可作為家俱、火柴棒與牙籤等木材原料,油桐子能提煉桐油,製作為防水油漆,於是一時間,台灣林相丕變,原本野生的相思樹林遭到大量砍伐,山間的油桐樹起而代之,當時栽種地區遍及台中、南投、高雄、屏東各地,尤其又以苗栗最為密集,然則,油桐樹在製作家俱的用途方面,材質較梧桐樹略遜一籌,因此自從上個世紀六零年代外銷日本受挫,終於淪落到廢棄山野的命運。
油桐樹耐旱耐瘠,時代背景下受到了忽視,不再砍伐利用,於是默默地生長,逐步地佇立於台灣各處山坡,如今只要到了四月中旬,油桐花開的季節,橫山遍野的油桐花朵竟成為了視覺上的台灣地理標誌。
採收日當天,客委會也派出攝影記者前來採訪。
事實上,油桐樹已不止是一種區域性的植物,在政府政策的推動鼓勵下,每年的油桐花季來臨,舉凡觀光、飲食、客家生活等面向的活動,幾乎是以祭典的形式展開,以油桐花為象徵或主題所進行的社會活動己成為一種文化現象,此次客委會之所以會派出記者隨行採訪,其興趣自然在於油桐花蜜。
劉德欽先生採收的油桐花蜂蜜,並非市場主流,但有別於同業間,蜂蜜商品的高度性重疊,他想試著去建立自己的蜂蜜特色。
自油桐樹到油桐花蜜的發展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日本人統治台灣的年代,積極想要利用油桐樹建立經濟利益的作法並未成功,然而到了這個時代,油桐花已開滿了島嶼各地的山野,這棵早已融入台灣土地的樹種,面對著文化詮釋,我們試著重新閱讀,也試著以此創造出在地的全新觀點與價值。
為了避免我被蜜蜂叮到,劉德欽先生要我先戴上覆有黑網的斗笠,然後我們來到油桐樹下,他用煙燻器驅離蜜蜂,揭開蜂廂蓋,把一片蜂巢木板拿了出來,按照他的指示,我在密密麻麻的蜜蜂中發現了女王蜂。
蜜蜂是一種很神奇的生物,採蜜的活動區域為半徑2-3公里,最達不會超過5公里,每隻蜂都隸屬於一個蜂巢,每個蜂巢都有一隻女王蜂,工蜂外出工作,會因為女王蜂而有找到自己蜂巢回來的能力,因此每當採蜂季節來臨,譬如大批養蜂人集結在大崗山地區採收龍眼蜜,即使地面擺放著上百個蜂箱,但每隻蜜蜂回來時從不會搞錯,一定會準確地回到自己的家裡。
因為蜜蜂採收油桐花蜂蜜已有一段時間了,此刻,劉德欽夫婦再次以煙燻器驅趕開蜜蜂,等蜂群稍散,便自蜂箱內抽出蜂巢附著的木板,這些附著蜂巢的木板一片片疊放在推車上,然後劉德欽先生推著車子,把蒐集來的蜂巢木板依序插置於集蜜桶的卡榫間。
以前早期養蜂人的集蜜桶為手搖式的,桶子的形式大都為汽油桶,他們藉由快速手搖旋轉產生的離心力來濾集蜂蜜,而集蜜桶外側下方有個水龍頭開關機制,桶內的蜂蜜可以從這個水龍頭開關分裝到一個個小型的裝蜜桶中,劉德欽先生的設備顯然跟著時代進步了,他的集蜜桶備有旋轉馬達,可以不必辛苦手搖,集蜜桶的初蜜也可以透過接管的方式,極快地抽入另一個大型的存蜜桶裡。
蜜蜂不止是養蜂人的資產,也是重要的工作夥伴,在共同生活的意義方面,也接近於相依為命的家人,養蜂人時時刻刻注意著蜜蜂的健康狀況。
蜜蜂會生病,經常在野地活動的蜜蜂難免感染細菌,就養蜂人的經驗判斷,蜜蜂一旦染病,蜂箱進出口處就會出現少量的死蜂,倘若疏忽不加留意,不久原本白色乾淨的蜂巢會轉向暗黃,此刻養蜂人再不趕快處理,蜜蜂疾病感染的狀況會快速惡化,蜂群大量死亡的情形就會發生,此刻,蜂農蒙受的損失將極為慘重。
劉德欽欽先生是游牧型的養蜂人,他處理蜜蜂生病的方法是趕快換個採蜜地點,別讓蜜蜂一直停留在存有病菌的地區,對此,另一種定居型的養蜂人,因作業範圍都在當日往返的鄰近山區,放蜂地點會在固定的熟悉地點,一旦該地區產生病源,因為移動距離有限,就會面臨蜜蜂一直死亡的困境;不管游牧型或定居型的養蜂人多少都會遇到蜂群死亡的事情,這種殘酷現實,造成了少部份蜂農會對蜜蜂施用抗生素,而抗生素往往留在蜂蜜體內……。
待蜂巢木板在集蜜桶濾乾,桶內的油桐花蜜也蒐集到一定的程度了,劉德欽夫人把木板片抽出,接著用刮刀去除板片上的舊蜂巢。
其後,劉德欽先生把一片蜂巢木板放在桌上讓我拍照紀錄,他說要讓客人體驗一下行外人從沒品嚐過的滋味,於是從木板上撕下條狀的蜂巢,像是對待火腿般切下了一大塊,很寫實地,蜂巢的橫切面緩慢地流出了蜂蜜。
劉德欽先生拿了一塊切片給我,示意我「吃」看看。
所謂吃,當然不是把一大塊的蜂巢塞進嘴巴,吃到肚子,我咬了一口,當巢內的蜂蜜進入喉嚨,卻立刻嗆到,那是濃稠的甜度,這也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因一次吞入高甜性流質而被嗆到,若要說明食用的感受,蜂巢的成份是蜂臘,剛開始咀嚼的口感很類似嚼甘蔗,但嚼甘蔗會產生渣滓,蜂巢塊經過咀嚼後卻在口內成為一個小團塊,因此也有點像是口香糖。
蜂蜜並不像茶葉等類型的農產品,有那麼嚴重的農藥殘留問題,蜜蜂是一種敏感的昆蟲,一旦在採蜜過程中沾附到農藥,便會在飛回蜂巢的途中死亡,最多死在蜂箱的入口處,並不會把農藥帶回蜂巢,一般說來,中南部栽種的柳丁是農藥施用最頻繁的蜜源果樹之一,雖然蜜蜂並不會把農藥帶回蜂巢,但畢竟會造成蜜蜂的死亡,因此劉德欽先生並不採收柳丁蜜,即使在游牧過程中有時如同開發進入了陌生地帶作業,也會特別留意蜜蜂是否出現死亡現象,一有這種情形會立刻轉移陣地。
游牧型的養蜂人乃依花期的季節性到各地採蜜,尤其是果樹蜜,他們必需先瞭解該果農的管理方式及農藥施用狀態,若判斷採蜜期並未使用農藥,不會對蜜蜂造成傷害,便會跟果農談好採蜜的條件,支付一筆費用,而養蜂人前往南部或遠方外地採收時,往往需要好幾天的工作時間,便就地居住在果園的工寮,至於盥洗用水等,果農會提供這方面的方便。
完成本季油桐花蜜的採收紀錄時,我向劉德欽夫婦告別,他說,這個區域的花期結束,就要轉往桃園觀音採收咸豐草蜜了,咸豐草的閩南話叫恰查某花,其實就是鬼針草,再來就沒不忙了,下半年只需採收百花蜜,即禾科草花的蜂蜜。
對劉德欽夫婦這樣子的養蜂人來說,南庄及三灣地區的油桐花蜜,只是整個採收旅程的局部,或,某一個年度例行的工作時刻,但由南而北逆溯蜜源植物的花期,默默工作之餘也瀏覽了土地風貌的變化,那些花與土地的互動,在養蜂人與蜜蜂的親蜜感情中,最終成為蜜的形式,為人們留下了陽光般細緻質感的記憶。
在這塊土地,因為有了他們的存在,甚至呼吸,空氣都充滿了甜蜜的氣息。
圖片:油桐樹林下的蜂箱。
圖片:蜂箱上的油桐花。
圖片:養蜂人以煙燻器驅趕蜜蜂。
圖片:蜂箱內的蜜蜂。
圖片:蜂箱內的蜂巢。
圖片:蜂箱內的蜜蜂受到煙燻,顯得有點慌亂。
圖片:養蜂人檢視蜂巢內的蜂蜜量。
圖片:蜜蜂群的下方蜂巢內,居住著女王蜂。
圖片:女王蜂的翅膀短小極易識別,被蜜蜂包圍在中間,
圖片:養蜂人將蜂箱推往集蜜桶。
圖片:蜂巢附著的木板被一片片插入集蜜桶內的卡榫間。
圖片:巢蜂在集蜜通內快速旋轉,養蜂人利用這種離心力原理收集蜂蜜。
圖片:蜂巢上的蜜蜂。
圖片:蜂巢的橫切面,緩慢地流出了油桐花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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