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裡的玫瑰已經逐漸凋零,呈現褐色的花瓣,遍佈在潔白的桌巾上。
無心擦拭著桌腳的伊貝爾,望向不遠處那道挺直而纖細的背影,今天的雅希大人,看來顯得有些不快。
她突然想起那個如同麻雀般聒噪,總是跳動的桑妮雅。
因此,伊貝爾朝著一旁的艾婭招了招手,她問:「怎麼不見法蘭女士和桑妮雅?」今天的大廳,異常的寧靜。
「桑尼雅那孩子,肯定又不忘闖禍了!」艾婭嘆了嘆口氣才又繼續道:「今天早上,法蘭女士的臉色可不大好。」
「看看雅希大人的眉頭,都快可以夾死一隻蜜蜂了。」艾婭不忘誇張的補充道。
「瞧瞧!就妳那玩笑。」略帶斥責的語氣,伊貝爾對著艾婭的表情看來有些無奈,關於身為稱職的女僕,她們可不能輕易的丟失了禮儀。
最重要的,伊貝爾可不想讓雅希大人以為,她們正在談論多麼失禮的話題。
桑妮雅的紅色緞帶,纏繞在變色的玫瑰莖。
那個孩子來到堡裡已經邁向第三個月,造就的麻煩,總是能夠推陳出新。
畢竟還是個孩子,在上個月連續打破了三只花瓶,弄破了五件白裙,更別說那些瑣碎的錯誤細數不斷。
想起這一切,伊貝爾就忍不住頭皮發麻。
更別說一向溫柔的雅希大人!那位大人可是不斷的在自我催眠:「那只是個孩子、只是個孩子。」伊貝爾猜測的想。
儘管總是面露冷漠,不茍言談的安德樂雅希,一直以來都用著她的方式,在保護那些不安和年幼的女孩。
也許外加那麼一點寵溺。
顯然桑妮雅這個聰明的孩子,很快的便發現到了這個事實,即使在第一天的夜晚裡,捶打著柔軟的枕頭,「壞蛋、笨蛋、壞蛋。」的喊著,並且熱烈的詛咒著雅希大人。
而她可讓那埋怨的哭聲,叨擾了一整夜而將近失眠。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雅希大人的溫柔,伊貝爾自己也快要遺忘了,最初她也和其他的女孩一樣,對於所謂的「玩具」,抱持著鄙視和莫名的敵意,也許所謂的女孩就是這種可愛又矛盾的集合體,總是不免嫉妒那些特別的存在,扭曲了那份憧憬。
其實仔細說來,伊貝爾比安德樂雅希更早來到這座華麗的古堡,並且穿上了白裙。
「伊貝爾總是對於雅希大人的事情,特別的認真呢!」艾婭吐了吐歉意的舌頭,不具有調侃的語氣,卻意外的讓伊貝爾羞紅了臉孔。
「可不是嗎?」一旁路過的希卡特,捧著剛洗好的銀色餐具,輕飄飄的腳步,她一向樂衷於任何的大小八卦。
「聽妳們胡說呢!」伊貝爾略顯驚慌的反駁著,「我...我去幫忙找找桑妮雅那個調皮的孩子。」隨意塞過手中的抹布,轉身就往花園的方向跑去。
「伊貝爾最在意的,可不就是那位大人嗎?」希卡特最後的聲音,仍不偏不倚的傳到了伊貝爾的耳邊,她的耳朵就像熱水澆滾過的豔紅,火辣的可以。
『可不是?伊貝爾最在意的,不就是那位大人嗎?』
她開始忍不住厭惡起希卡特的八卦和敏銳。
翻起的裙腳,伊貝爾最終來到這座吊詭的玫瑰園,她站在那座長滿刺藤的木梯旁,回憶著最初,也許就是從這裡開始。
在進入這座古堡邁向一年時,伊貝爾剛滿13歲,正值少女的芳齡。
她的臉頰旁,有著少數而具有特色的小小雀斑,解下辮子的金色長髮,貼服在臉龐的臉側,看來更顯得白皙動人。
伊貝爾對於自己的臉孔,是相當具有信心的。
她也曾想過,倘若自己沒有進入這座古堡,也許會遇到迷人而可愛的男孩,然後擁有自己的家庭,幸福且快樂的過完自己完美的一生也說不定。
對於被送進了這座牢籠,她是抱有埋怨和遺憾的。
因此伊貝爾和那些女孩並沒有什麼不同,日復一日的期待自己能夠討得小姐的歡心,並且能夠被給予自由飛翔的獎勵,是這麼樣的渴望著。
就在13歲生日的那一天,嚴肅的法蘭女士,帶著一個看來十分不祥的女孩,回到了堡裡。
那個女孩的膚色和自己比來,顯然不顯得白皙,過肩的長髮,襯托著嬌小的臉蛋,不屬於西方的陌生面孔,那樣漆黑的髮色和瞳孔,看起來異樣的嚇人。
「聽說是教會不要的孩子,果然是被上帝遺棄的魔鬼。」旁邊的女孩開始不斷的竊竊私語,那樣的人果然不能接近吧!伊貝爾忍不住的在心裡暗自決定。
就像擁有特權般,那個女孩成為唯一一個能在小姐房裡呆超過數小時的例外,並且被賦予了名子,和特別的身分,不用穿上白裙,也不用攀爬那座長滿荊棘的木梯。
專屬的玩具?安德樂雅希?一個不過9歲的孩子,剛來的第一天,就能佇立於她們之上,女孩們各個都不服氣。
「不過只是個魔鬼。」一旦法蘭女士不在身邊,那些年長的女孩,就會在安德樂雅希的耳邊冷言冷語。
驕傲的伊貝爾,討厭死安德樂雅希了。
第二天的早晨,安德樂雅希剪去了那頭烏黑的長髮,俐落的服貼在頸子上,並且套上小版的管家服。
沒有人願意承認,那個孩子確實擁有一種莫名的魔力。
然而伊貝爾對於安德樂雅希,是越來越討厭了。
伊貝爾16歲的那一年,與她交好的凱莎姊姊,被命令到那座花園去採玫瑰。
她們笑著:「凱莎姊姊真好,小姐說不定會讓凱莎姊姊離開這座城堡,伊貝爾也想為小姐獻上玫瑰。」那時候的她們,還不曉得那座花園的嗜血。
伊貝爾懷抱著期待等著歸來的凱莎,想著凱莎也許會幫自己羨上幾句美言。
最後凱莎捧著失了色彩的玫瑰,破爛的洋裝,汙濁的臉蛋,佈滿著大小不一的傷痕。
她看見凱莎最自豪的雙腿,正不斷的流著血。
凱莎的眼眶,不斷的泛著眼淚,她說:「我感覺我的右手臂,斷了也碎了。」
伊貝爾嚇壞了!
她開始害怕自己有一天也會被派去花園採玫瑰。
就在16歲的那個秋天,法蘭女士來到了她的面前道:「請妳去替小姐,採來一束新鮮又美麗的玫瑰。」伊貝爾差點恐慌的落淚。
然而她也只能換上最乾淨的洋裝,一個人走到那座玫瑰園,回想起法蘭女士說的:「木梯上佈滿著荊棘和刺藤,玫瑰園的周圍豎立著羅馬刺樁,儘管如此,妳不能穿上鞋子,也不能帶上手套,那樣會踩壞了玫瑰,也會弄髒了花瓣。」
在伊貝爾的手握住木梯時的那一刻,她只感覺到有一股些微的刺痛,當她赤裸的腳掌,同樣踏上木梯時,她感覺自己就快要哭泣了。
刺藤刺穿了她的腳掌,儘管如此,她仍然必須一步一步的向下攀爬。
第三階、第四階、第五階,在向下踏上第六階時,木梯的刺藤總算刺破了手掌,她難耐疼痛的發出了一聲驚呼,發現自己鬆開的手掌,她開始向下滑落。
『玫瑰園的周圍豎立著羅馬的刺樁,一旦向下跌落,它會刺穿妳的身體。』伊貝爾想起了法蘭女士的提醒。
她恐懼的無法哭泣,自己的生命將在此結束,無法得到任何的憐惜。
然後她突然想起了安德樂雅希,那樣平淡而深邃的眼眸,讓她對於自己就要死亡,瞬間獲得一股安心和平靜。
安德樂雅希。
安德樂雅希。
安德樂雅希。
「啊!」伊貝爾再次發出一聲驚呼,她纖細的身子,狠狠撞上了木梯,然後她的右手臂,正用力的被人緊緊抓著。
「安、安、安德樂雅希!」12歲的安德樂雅希,就踩在木梯上,尖銳的刺藤深陷在安德樂雅希的手掌裡,正不斷的泛出血滴。
「不要隨意完成她的惡趣味。」安德樂雅希看來有些吃緊的說著。
「什、什麼?」伊貝爾仍處在於驚愕之中。
「抓好木梯,踩穩步伐,上來。」那幾乎等同於命令的語氣,不帶有任何情緒,卻意外的讓伊貝爾感到異常的安心。
安德樂雅希、安德樂雅希,救了自己一命。
「謝、謝謝,安...不!雅希大人。」伊貝爾覺得自己竟然是如此的羞愧。
「我只是為了完成小姐的命令,她要一束新鮮美麗的玫瑰。」說完,安德樂雅希遞上了一瓶小小的藥膏。
然後說著:「玫瑰,被我踩壞了,所以今天沒有玫瑰。」便轉身離去。
從那個時候開始,伊貝爾注視著安德樂雅希,她認為自己比誰都還要了解,那位大人的溫柔和堅毅。
甚至於,她有些羨慕那個調皮年幼的桑妮雅。
「桑妮雅,妳在哪裡?」伊貝爾一邊走著,一邊喊著桑妮雅的名子。
「伊貝爾姊姊?」古堡周圍的草叢,突然竄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啊!這調皮的孩子。
「今天又做了什麼?雅希大人看起來可不大高興呢!」伊貝爾牽起了桑妮雅弄髒的小手,這孩子大概只是不敢一個人面對法蘭女士的責罵。
「我不小心弄壞了一張木椅。」稚嫩的嗓音,聽來有些心虛。
伊貝爾忍不住的搖了搖頭,也許這孩子確實具有破壞的天賦也說不定。
她們一起走到了昏暗的大廳,正好轉過身來的雅希大人,恰好看見了她們一大一小的身影。
伊貝爾看見雅希大人原本深鎖的眉頭,終於有些舒緩。
她喚:「雅希大人。」
黑色的瞳孔,依然平靜而深邃,原本有些蓄長的頭髮,在昨天,法蘭女士重新為雅希大人做了那麼一些修剪。
俐落的服貼在臉龐。
緊抿的嘴唇,看來有些泛白。
伊貝爾忍不住的露出了微笑,儘管安德樂雅希仍然記不起她的名子,儘管自己沒有機會遇到可愛的男孩,有個可愛的孩子。
儘管下一次,她仍然有可能再度攀爬那座木梯,進入那座鮮紅的玫瑰園。
但對伊貝爾而言,只要有安德樂雅希,這個地方,就是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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