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的雅希,真是拿妳沒辦法呢。」女孩稚嫩的嗓音,從那扇厚重的門後傳來,小姐又開始咯咯的笑著,語氣中充斥著的,是無法掩飾的愉快。
那個孩子就像是為黑暗帶來一抹轉機,透露著曖昧而不明,一股明亮的存在,即使身上永遠只裹著一道黯淡的色澤,卻永遠無法被陰影給掩埋。
安德樂雅希,那個如此特別的孩子,特別的讓她也忍不住擱在了心上。
法蘭端著那杯散發著香氣的紅酒,停下一貫優雅的腳步,她決定不去打斷那始終無法想像的場景。
關於愉快而寵溺的表情,出現在她們主人的臉上。
她畢竟只是一個不苟言笑的管家,無法理解古堡現今的主人,她們神秘而高貴的小姐,企圖滿足的慾望。
那些相當殘忍,卻十足溫柔的,被渴望著的美景,究竟存不存在?終究只有她們的主人才會明白。
這座堡壘被下了一道永生禁錮的詛咒,只要是企圖逃離的囚鳥,都會成為野獸的糧食,並且弔詭而殘破的屍體,都會在隔天,被發現在那座華麗的玫瑰園裡。
鮮紅的花蕊,女孩的軀體被纏繞的藤蔓給吸乾了血液,任由荊棘穿透了肌膚,最後成為一具不全的乾屍,襯托著玫瑰嬌嫩的美麗。
法蘭的母親,是魔女身邊的使者,因此她在她的身上下了一道強力的咒語,在請求過那個美艷的夫人之後,作為奉獻靈魂的獎勵。
她是唯一一個除了凱薩琳以及那些如屍骨般詭異的侍者之外,可以走出古堡幾近於十刻的幸運者。
半年一次,為了那個魔鬼般任意妄為的凱薩琳,她必須尋找更多年輕而活力的少女,以供給於那向來只借不還的命令。
她就像為死神貢獻糧食的惡鬼,好在愧疚和情感的波動,在承諾母親的那天裡,就一同被帶進了地獄裡。
對法蘭而言,只要是為了保護這座堡壘和小姐免受於凱薩琳的威脅,那麼就算是迎接死亡,她也絲毫不畏懼。
她的靈魂早就完全的奉獻於此,而這便是身為管家的驕傲。
冰冷的竭盡全力於自己的使命,直到乾枯的死去,法蘭以為這就是她的命運。
安德樂雅希,那個最初沒有任何名子,異常特別的孩子,雅希。
山邊那座被鐵欄圍繞的古堡,是一去不返的深淵地獄,恐怖而絕望...
不知道在何時起,城鎮裡流傳開了這樣的訊息,使得法蘭和小姐的名子,相對的有名了起來。
然而那應該充斥著救贖而溫暖的孤兒院院長,竟親自聯繫了傳言中身為地獄的使者,送來稚嫩而純淨的孩子來到這座牢籠,作為貢獻給絕望的糧食。
白皙的肌膚,襯托著深邃而黝黑的瞳孔,略帶紅潤的臉頰,精緻的五官,就像是一具人偶娃娃。
不屬於這個國界,不受歡迎的孩子。
看看那消瘦而嬌小的身軀,顯眼的瘀青和大小不一的傷痕...
是的,傷痕。
仔細一看,這孩子凡是裸露在空氣中的肌膚上,都少不了這些青紫色的烙印。
法蘭難得的泛起了一抹不捨和心痛,因為那個孩子的眼神不論怎麼看都太過於平靜,甚至沒有任何一絲恐懼,就像是被抽離了靈魂,安靜而空洞。
既然無法抗拒,就乾脆接受一切不合理的命運嗎?
「這孩子無法在孤兒院生存,她的存在,替其他孩子們帶來了恐懼和不安。」那個臉上佈滿皺紋的院長,自顧的替自己的不安解釋了起來,不斷拉扯著衣擺,眼神飄移而閃爍,她道:「孩子們堅信她的瞳孔和髮色,會為所有人帶來不幸,妳應該知道的,曾經有過這樣的傳言,黑眸黑髮的孩子,都是魔鬼的使徒。」
見法蘭不語,她又繼續道:「這孩子在血泊中被發現,全身染上了鮮紅,不僅沾滿了她雙親的血液,沉睡在其中,並且一臉安詳。」
「雖然清醒後,幾乎失去了一大部份的記憶,但基本應該殘留的恐懼,或者是失去雙親的不安,這孩子一律都沒有。」那女人的語氣愧疚而心虛。
企圖將自己的自私,和冷眼望著孩子受苦的行為合理化嗎?
「所以妳就迫不及待的,親自將她送進惡魔的宅邸?」法蘭挑起了眉頭,「你們是這麼說的沒錯吧!所謂帶來絕望的地獄使者。」
「不、我..不..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想說既然妳們總是需要幫忙工作的女孩,也許、也許可以收留這個孩子。」
「我知道了,那麼,妳可以離開了。」法蘭的語氣平淡而冷漠,她相信自己看到了那位老者彷若卸下重擔的輕鬆和喜悅,一切都毫不避諱的,在孩子的面前,那嬌小纖細的軀體上,堆上所有罪孽。
他們一再企圖的告訴這個孩子,這就是魔鬼的命運,而他們神聖的為上帝懲戒和驅離。
所以她才會那麼的討厭,愚蠢而自私的人類。
老者的背影越來越遠,那個孩子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惶恐和不安,她完全沒有開口,即使面對被視為魔鬼的指責,她仍然平靜的嚇人。
漆黑的眼眸,望著那高高豎起的鐵欄,從那位院長開始挪動腳步,並且轉身離開,直到完全消失了背影,那孩子絲毫沒有回頭看向那位老者的打算。
已經意識到了嗎?不論是會被遺棄,還是再也無法逃離。
法蘭突然不想看見這個孩子踏進這座黑暗的古堡裡。
她走到了孩子的眼前,並且蹲下了身子,難得溫和了語氣道:「妳的名子?」她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那個孩子只是靜靜的望著她,什麼也沒有回答,法蘭甚至懷疑,這個孩子是不是不會說話?
她沒有感到任何的不悅,總是緊繃的表情,在她不自覺的狀態下,顯得比語氣還要更加溫和了起來,她說:「我是法蘭˙修絲爾,在這裡,大家都稱呼我法蘭,是負責帶領妳們這些女孩的管家。」
然後她牽起了那雙冰冷的小手,越過了鐵欄的缺口,看著那就像幻覺般,瞬間補滿高聳的鐵欄,那孩子的臉上,仍然沒有出現一絲詫異。
是的,這是座沒有門的牢籠。
她小心翼翼的拉著那好似就要結凍的小手,放慢了腳步,配合著那小小的步伐,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不斷的釋放著自己的友善。
這個特別的孩子,不可思議,不可思議的吸引著她的親近。
她們經過了那座玫瑰園,放眼望去,紅色的花海中,有一道突兀的純白身影,微弱的在紅海中移動著,法蘭她突然感到有些難過,她幾乎不願意去想像這個孩子之後的命運,甚至有些恐懼,也許總有一天,她也會看著她成為凱薩琳桌上完美的佳餚。
「這是小姐最喜歡的玫瑰園,荊棘和藤蔓,枯木和刺樁,被緊緊纏繞的木梯,或許有一天,妳也會為我們的主人獻上最美麗的玫瑰。」
大致上的繞過最主要的地點,法蘭帶著她來到了古堡的門口,一離開了陽光的曝曬,古堡裡是陰暗而寒冷。
而那些已經穿上白色洋裝的女孩,用著同樣悲哀和同情的目光,卻不自覺得在語氣裡,鑲上一抹若有似無的喜悅,她們終究是無法忍受,只有自己被囚禁在鐵籠中,卻看著別人飛翔的滋味。
「法蘭女士,這是新來的女孩嗎?」那個捧著果實,名叫卡碧絲的女孩,好奇的語調,相繼的也引來了其他女孩的關注。
「嗯。」法蘭則顯得有些冷漠的回應著。
「看看!」
「她長的好特別啊,看看那頭髮,還有那眼睛。」
「感覺皮膚真好。」
「不過全身都是傷呢。」
「總覺得有些可怕呢。」
「不祥的黑色?」
對於這個孩子的差異,女孩們爭先恐後的討論著,而法蘭莫名的開始顯得有些不快。
「女孩們,妳們應有的禮儀呢?」她恢復了那總是不苟言笑的表情,悅耳的嗓音,聽來有些嚴肅。
她依然拉著那孩子的手,心疼著即使對於陌生人的圍繞,刺耳的話題,那些帶有傷害的輿論和語氣,儘管或許絲毫沒有惡意,都還能平靜,異常成熟了的孩子。
她突然想,這個孩子的靈魂,是不是已經不存在了呢?
「對、對不起,法蘭女士,我們只是...」總算發現自己的失態,那些女孩吞吞吐吐的表達著自己的歉意,卻不是對著那個孩子,而是法蘭。
「不用說了,小姐呢?」她打斷那些毫無意義的藉口,眼望著某個女孩手中捧著的玫瑰,她道:「怎麼還沒把玫瑰送進小姐的房裡?」
「小姐一整天都還沒出房呢!只是命了艾莉絲重新摘來玫瑰。」卡碧絲無奈的輕嘆了口氣,「大概是這一束花上頭有什麼瑕疵吧,所以我們正考慮著要怎麼處理這些玫瑰。」
「那妳們各自回到工作的崗位,可不要聚集在這裡偷懶。」法蘭的眼神有些銳利,她繼續接著道:「我得帶這孩子到小姐的面前。」
「好的,法蘭女士。」女孩們相繼的點了頭,只剩下聒噪的卡碧絲,仍有些好奇的問:「這孩子叫什麼名子?」
「別多事,快去工作。」法蘭挑起了眉頭,搭上僵硬的表情,看來十足的嚴肅。
她帶著那個孩子,越過了卡碧絲,才跨出了幾個步伐,才突然想了什麼,倏地的轉過身,她對著那些女孩說,「準備好療傷的藥劑,我待會兒會需要。」
最後,她們來到主人的房門前,法蘭竟然顯得有些顫抖,她甚至比起這個孩子,更感到害怕了起來。
她相信,這世界並沒有所謂公平的命運,一向不是最好,那麼就是最差,先苦夠甘還是先甘後苦的詞句,都不過是一場假象。
法蘭終於鬆開了一路拉著的小手,她輕輕拍了拍孩子的肩膀,「這扇門後的小姐,就是我們的主人,她會告訴妳應該做什麼,或是妳將屬於誰。」
然後她挺直了身子,輕聲的敲了敲那扇房門:「小姐,我帶來了新的女孩。」
「那就讓她進來吧。」裡頭那道稚嫩的嗓音,慵懶的回應著,突然自己打開的房門,縫隙中透著裡頭鵝黃色的燈光。
「進去吧。」她鼓勵似的推了推那孩子的背,她相信那個孩子不會看見自己此刻的表情會有多不安。
就像離開那位院長一樣,平淡而無感。
這樣的孩子,究竟還有沒有靈魂?
「謝...」微弱的聲音突然傳達到耳邊,法蘭驚愕的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眸,真正的表現出一副不可思議。
「妳說什麼?」她再一次的問。
「我沒有名子。」那個孩子的聲音十分的微弱,比想像中的平淡,還有一抹堅定,她接著道:「謝謝妳,法蘭女士。」並且用那小小的手裹住了法蘭的柔荑,然後在轉身踏進房裡時,又道:「您的手,很溫暖。」
法蘭第一次心痛的想哭。
但值得慶幸的是,那個孩子確實展現了她的特別和不可思議,她們的主人不僅為她命了名,小心翼翼的收入保護的羽翼裡,好好的保住了自己生存的權力。
雅希,安德樂雅希。
她們共同守護著不讓凱薩琳摧毀的光明。
那個孩子成為了優秀的另外一名管家,頂著俐落的短髮、高挑的身材,十分溫柔,卻不斷故作冷漠的孩子。
她不用穿上潔白的洋裝,卻也不能褪去那身僵硬的西裝,永遠無法過肩的頭髮,雅希不能成為一個美麗的女孩。
面對著那些穿上白色洋裝的孩子,眼中時不時流露的輕視,雅希從來沒有為此而憤怒或抱怨,甚至有些女孩,暗暗的在私下成立的安德樂雅希的擁護隊。
想到此,法蘭開始有些想笑。
那個孩子大概不曉得自己有多受歡迎。
帥氣的安德樂雅希,總是說自己腦袋小的裝不下任何人的名子,卻總是用著最初開口的那道表情喊著「法蘭女士、法蘭女士、法蘭女士。」並且揚起了嘴角,微笑著彎彎的。
「法蘭女士、法蘭女士、法蘭女士。」似夢似實的呼喚聲,還有那突然搭上肩膀的手,打斷了記憶的回想,並且使得她被嚇壞了。
捧在手上的紅酒杯,跟隨著托盤,框啷的一聲,破碎在地板上。
對於這樣不應該出現的失誤,法蘭顯得難以接受。
「對、對不起法蘭女士,我只是想告訴妳,玫瑰採回來了。」那個名叫艾莉絲的女孩,戰戰兢兢的抖動著,烏黑的洋裝,腳踝沾上的不僅是紅酒,還有細細泛著的血液。
法蘭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是呆望了艾莉絲幾秒,便彎下了身子,收拾起那些玻璃碎片。
然而艾莉絲也跟著趕緊蹲下了身子。
「發生什麼事了?」打開那扇門,映入眼簾的,是那個黑色瞳孔的雅希大人。
艾莉絲忘記疼痛的腳踝,咻的一聲,站挺了身子,面對著雅希道:「我不小心驚動了法蘭女士,所以害得酒杯碎了。」
安德樂雅希低下頭看了看地板,便把視線放在女孩破爛的衣衫上,她只是平淡了揮了揮手道:「下去吧,這裡由我來。」
看著法蘭染上紅酒的雙手,雅希彎下了身軀,「法蘭女士,這裡就由我清理吧。」
「妳會受傷的,雅希大人。」她依舊不斷的撿起那些碎片。
「沒關係的...啊!」
「沒事吧?雅希大人!」聽見雅希的驚呼聲,法蘭趕緊丟下手中的碎片,抓住了那雙纖細而白皙的手。
「沒關係的。」
「就和妳說由我來就行了。」法蘭的語氣不禁顯得有些無奈。
「法蘭女士的手,好溫暖。」同樣的表情,同樣的地點,同樣的語調,同樣的,這麼一個特別的人。
法蘭有時候忍不住的感謝著她並不相信的上帝,還有那些愚蠢的人類,因為她們為此帶來了這個孩子。
「真是個孩子。」她笑著說。
「真的很謝謝您,法蘭女士。」雅希誠懇的笑著說。
「雅希大人、法蘭女士,外頭來了個新的女孩。」急促的呼喚聲,某個女孩幾乎奔跑似的來到了她們的面前。
「怎麼了嗎?」雅希有些平淡著的問。
「外、外頭來了個新的女孩。」女孩脹紅著臉孔,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雅希大人,請妳先過去吧,這裡由我來收拾就可以了。」法蘭重新檢起地上那些碎片,快速並且精準的避過了尖銳的一頭。
安德樂雅希突然覺得自己礙手礙腳極了。
「好的,那就麻煩您了,法蘭女士。」說完,雅希便跟著女孩快步的離開。
直到法蘭收拾完了地面,再一次接受到小姐的命令,她來到大廳時,已經看到雅希那張無奈的面孔,對著那淚眼婆娑的小女孩。
果然還是個溫柔的孩子。
「雅希大人,小姐命妳立刻到她的身邊。」她平淡的傳達著訊息,卻發現眼前的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是的,我的...」
「什麼?」法蘭有些不解的問。
「不,我是說我知道了,謝謝您,法蘭女士。」雅希的表情顯得有些尷尬。
她看著快步離開的雅希,正想對著新來的女孩說些什麼,怎知雅希突然又轉過身來,對著桑妮雅道:「桑妮雅,歡迎妳的到來!這是一座無法逃離的樂園。」
法蘭不自覺的,愉快的笑了。
喃喃低語的道:「妳好啊,我們的樂園。」
焦慮的法蘭,不安的徘徊在門口,這麼平靜冷淡的孩子,對於她們的主人而言,或許太過於無趣。
而小姐最討厭的,就是無趣的東西。
說不定那個孩子根本等不到凱薩琳,就已經被最後的命運給宣告放棄。
只能任著時間不斷的過去,在印象之中,法蘭從來沒有看過哪個孩子能和小姐對談這麼長時間,說不定早就被咬破了咽喉,陳屍在野獸的腹部裡也說不定。
她莫名的感到惶恐。
「法蘭。」小姐突然的呼喚聲,嚇的法蘭差點漏掉了呼吸,她的語氣有些顫抖,但仍故作堅定的回應著:「是的,小姐我在。」
「進來吧。」然後她推開那扇房門,看著那個孩子平靜的就站在那裡,不自覺的鬆懈了一口氣。
「從今天起,她的名子就叫做安德樂雅希,只屬於我的侍者。」聲音的來源,是床上坐著的,那不斷散發著魔力的美麗女孩,碧綠色的眼眸,像是貓般慵懶的瞇著。
「或許也可以說是寵物、玩具。」並且她不忘補充著道。
「是的。」法蘭恭敬的回應著。
「雅希,妳先去外面等著,我有話要和我的管家說。」
剛獲得名子的安德樂雅希,沒有任回應,只是點了點頭,便向外挪動著腳步,直到消失了身影。
「法蘭,妳有什麼話想說嗎?」那個女孩笑著問。
「我不懂,為什麼?」
「為什麼不是玫瑰園,也不是凱薩琳嗎?」
法蘭沒有回應,但她知道,她們的主人,早已經猜透了她的任何心思。
「那孩子對妳而言很特別吧,看見她還好好活著的瞬間,妳可是鬆了好大一口氣。」她有些調侃似的笑著說。
「我...」
「對我而言也是,安德樂雅希,很特別。」並且,「不過是幾分鐘的時間,她便讓我對她產生了興趣。」
「吶、法蘭。」
「如果我願意給妳任何一個獎勵,妳最想要的是什麼?」
「我可以答應妳,保護那個孩子,讓她躲藏在我的羽翼之下。」
「而妳這次帶回來的,是個男孩,沒有長髮,也沒有洋裝,這一些,都交由妳去達成了。」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