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Anna Sui V.S Dior
我一面目送黑色喜美消失在路的盡頭一面把手插進口袋往回家的方向走。
感覺喉嚨乾乾的、腦袋空空的,我有點想折回星朵再喝一瓶Budweiser或者隨便任何牌子的冰涼啤酒,不過想起獨自忙了一個晚上的沒表情恐怕會在即將打烊的這時候對我表示不歡迎,於是打消了念頭。
跨過馬路接入巷子就是我住的公寓了,我稍微抬起頭就能看見女酒保原本預設我應該站立的那座窗台。
「……我想把你站在窗台目送我離開的神情收進行李箱,預期那將會是一種眷戀。」我回想女酒保所說。
把眷戀當做行李帶在旅途,真是個淒美構想。真的錯過了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立刻聯繫快遞公司,將眷戀打包之後,派專員送去給她。
「呵。真是個傻瓜念頭,從沒聽說眷戀可以快遞。」我的另一個我又在這時候出來找我攪和。
我第一時間沒有理會,因為很煩,不想開口。
「別嫌我煩,現在的你孤單得只剩下我可以相伴了喲。」另外的我口氣驕傲的說。
「這種日子我又不是第一天過,有沒有你好像根本沒差嘛。」
「聽起來我對你而言簡直像贅肉一樣多餘。」
「怎樣都好,你就繼續以不具備任何價值的方式存在著也無所謂。」
「不會吧,我是你自己喔,你這樣批評自己的用意到底是甚麼?你不會又開始消沉了吧。頭髮理了,咖啡也戒了,你還打算失去甚麼?之前那個至少還跟你同居了一段很長日子,這一個,勉勉強強只能說是你生命中的短暫過客,雖然她的確冰雪聰明,而且和她接吻的感覺確實不錯,可是別忘了,她是危險的喔。」
「夠了!」我打斷另外的我,說,「別因為我不趕你走就得寸進尺了。」
「你不願聽見關於她的負面評語,是嗎?……完了完了!親愛的另一個
我,這表示你真的完了,而且我必然被你拖累,一起玩完。」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你是我、我是你,這是屬於你我的共業。」我說。然後就聽到另外的我嘔氣地「簌」的一聲消失掉。
我進到屋內已經是夜半接近三點鐘。
屋內輕聲流洩著「櫻花雨」的新古典樂,我瞄了眼音響面板,確定是CD片被設定為重覆播放的狀態沒錯。H.K.不在客廳,也不知去了哪,但很貼心地為我留了一盞燈。
我沒太在意的一面解下圍巾、脫下外套,一面朝臥室進入,冷不防,我被睡在床上的H.K.的身影嚇了一跳。
我在房門口愣住幾秒,這才回想起出門前居然疏忽了先幫她做好留宿的準備。客房是有的,但被我長時間囤積了一些雜物,大概怎麼看也不適合做為躺下睡覺的地方吧。
她睡在雙人床的正中央,非常沉睡。角落的烘暖器是開著的,以至於她並沒有把被褥裹得很密實。
我留意到,她從衣櫃裡找出一件我的棉質襯衫套在身上充當睡衣,估計如果是站著的時候,襯衫的長度大約剛好遮到她的臀部之下,不過躺著的時候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她面向裡側睡,右腿斜叉,被褥不是蓋在身上,而是夾在兩腿之間。我站在原地欣賞了好一會兒,真是蠻惹人疼愛的睡姿,穿著少女型純白色底褲的臀部有一半露在了襯衫之外,緊實圓翹的弧形銜接光潔細嫩的腿部構成了一條無懈可擊的完美曲線,任何角度看去都離不開賞心悅目四個字。
H.K.長期帶給我的印象無論從外型和氣質來說,都像是個還不成熟的小女生。雖然號稱已經跨過了兩個本命年,但不管怎麼看都仍像是十七八歲很容易就因為任性而翹家的那種年紀。
應該跟喜愛動漫有關,所以她習慣把自己打扮得就像從日本動漫中活出來的夢幻少女模樣。她個子嬌小,身材玲瓏有緻,臉型豐潤,妝而不豔,配合著原本就水汪的大眼,睫毛永遠刷得又挺又翹,當然,眼影、腮紅乃至唇蜜的色彩絕對隨著當天的穿著精心搭配,就連耳環、項鍊、戒指等等的配件,也絕對整體佈局得毫不含糊。
我不禁產生某種程度的沙文想像,做為一個女孩,如果能這樣只為了營造天真可愛而活,其實也挺好,這樣的女孩只需要偶爾多愁善感、偶爾撒嬌任性,實在不適合也不需要在腦子裡塞進太多世間麻煩的事物。
很意外在欣賞著H.K.的撩人睡姿的過程中,我並未興起一絲關於性方面的衝動,反而是避免不小心把她吵醒了。於是我折往廚房找出一只寬口盆,盛了水,躡手躡腳地捧進臥室擺放,好維持濕度,然後調低烘暖器的溫度設定,之後才幫她關上房門,退回到客廳。
動漫女孩佔領了臥室對我的影響似乎不大,因為此刻的我出乎意料的完全沒有睡意,就算勉強躺下恐怕也會輾轉反側直到天亮吧。H.K.選擇的「櫻花雨」很適合做為夜深人靜時以孤獨為主題的背景音樂,正好我的工作極適合在孤獨之中進行,於是我決定坐到工作桌前。將心情徹底沉澱之後的沒有多久,我驚喜地發現曾經叛逃的靈感終於回到了我的心上。
這次我夢見一把剪刀,沒來由地懸浮在我的面前。跟七號在幫我剪髮當時拿著的是同一把剪刀。
剪刀「嚓」的聲把空氣剪斷了,然後空氣又很快密合。剪刀嚓、嚓、嚓的很執拗地還在剪,空氣則不為所動地繼續以充滿的姿態存在著。
「你們有仇嗎?」我實在忍不住好奇,問向剪刀。
剪刀回答:「沒呀。」
「那為甚麼要這樣做?」
「為了要製造音效。」
「為甚麼要製造音效呢?」
「製造音效是為了要把你吵醒。」
「甚麼?」我不明白。
「所以如果你不嫌麻煩的話,就請睜開眼睛。」剪刀用中性的語氣說,然後又嚓、嚓兩聲。
我於是睜開眼睛。
醒來的同時,我看見H.K.正在拿著手機朝我拍照。原來嚓嚓聲是這麼來的。
「你醒啦?」H.K.嘻皮笑臉的說。
「早。」我本能地打聲招呼。
「不早了,已經過了中午了。你到底幾點回來的,幾點睡的?其實我並不介意和你擠一張床喔,何必委屈自己睡在沙發上呢?」
「累了就躺下,沒想那麼多。」我回道。
我確實沒留意是甚麼時間點在沙發上躺下的,總之當時很快就失去了知覺。窗簾是躺下以前自己拉上的,身上的毯子則想必是H.K.醒來之後發現,幫我蓋上的。看情形她應該起床有一會兒了。
「我煮了熱呼呼的清粥喔,還有煎荷包蛋,再搭配你冰箱裡的醬瓜、豆腐乳,起來吃點,然後看看需不需要回房間再補個眠。」H.K.說。
我盥洗後坐到餐桌前,過度疲勞的關係,意識一時間還無法完全集中。
H.K.一面盛著熱粥一面跟我閒聊:「我還以為我會認床呢,沒想到居然一覺安睡到天亮。」
「嗯,我看妳睡得挺好,就算一口氣進來十個小偷恐怕也不會把妳吵醒。」
「對呀。居然會在一個陌生環境睡得那麼放心,真是豈有此理。」H.K.自嘲地說道,然後突然話鋒一轉:「更豈有此理的是,我明明是奉命來陪你進行工作的,你竟然趁我睡著的時候,偷偷把工作都做完了。我進工作室看了,分鏡表、企畫案和文字腳本,我居然完全沒有參與的機會就全部搞定了。」
我正含進一口熱稀飯,半張嘴等到溫度適應了才慢慢嚥下,然後回說:「因為有了靈感,所以一鼓做氣。」
「哪來的靈感呢?」
「一道弧形。」
H.K.追問著到底是甚麼弧形,我則沒有做進一步的說明。
「甚麼弧不弧形的,根本是胡謅,我看是因為約會完心情好的關係吧。」
「約會?」
「你昨晚藉口出去走走,難道不是跟某個女人約會了?」H.K.若無其事地問道,同時用筷子的尖部把煎了五分熟的蛋心戳破,讓蛋黃流出,然後頭一低,嘴唇一噘,吸進了一小口。
她抿了抿嘴唇,又說:「我幫你掛外套的時候,嗅到Dior的香水味了噢。」
「Dior?」我愣住,「不是應該是Anna Sui 嗎?」
「笨蛋!Anna Sui是我的,她身上的是Dior。」
真要命!原來不同的女人身上有不同的香,但都有相同敏銳的嗅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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