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存在於離開之中☆★
我剛從北京的冷空氣裡踏進屋裡。
我很奇妙地在走回來的路上以一種根本不必解釋原因的「突然」,突然想寫這篇文章。
我喜歡村上春樹的小說,這趟來北京,我帶了四本他的書,其中三本是新的,另外一本「挪威的森林」則是我已經讀過兩遍,十分鍾愛的一部。在過去的三四年裡,它跟隨我許多書籍暫時流落在我前女友的家裡,一直到前陣子我回台灣,她來看我,突如其來地特意將它單獨拿來還我,理由是她突然想起我喜歡這本書。
於是這段日子裡,我便斷斷續續地開始重新讀它,厚厚一本超過三十萬字的長篇小說。這次當我讀到了中段的時候,突然驚訝的發現──欸!莫非我這些年關於性格上的某些塑成,是受到作者的影響?清楚的說法是,當時我曾經近乎沉迷地喜歡上這個作者而一本接一本地看了他的許多作品,透過這樣的線索比對,我似乎在不知不覺之中「模仿」起作者透過書裡所傳達出的人生觀和思考方式等等之類的東西。嗯,好像真的是這麼回事。
下午,當我讀到最後一章的時候,感到肚子有些餓了想出去吃點甚麼,於是便換上衣服,掖著書出了門,心想我可以利用點餐之後一直到食物端來之前把剩下的部份讀完。
住處的對街有一排餐廳,今天我仔細數了,一共是十一家,中西餐南北特色都有,也包括日韓料理。我巡望了一遍,選定其中唯一一家我未曾試過的店進去了。像是火鍋料理的一家川味餐廳,我選坐在靠窗明亮的位置,點了魚和一碟餅之後服務生說你一個人吃這樣應該就夠了,於是我就交還了菜單然後開始一邊看書一邊等待。
服務生開始備餐,先是把活魚用不鏽鋼盆子盛來讓我見牠們生前的最後一面,接著便把魚帶回廚房浸入某種特殊調配的醬汁裡,再連同其它包括蒜頭、洋蔥、青椒、胡蘿蔔等等的鍋底佐料重新端回我的桌面,把所有的佐料依序排入石鍋中,最後八條小魚也宿命地被以放射狀舖排到最上層。過程中其中一條還沒完全死去的小魚不甘心地從被浸泡的醬汁裡跳了出來,引起女服務生的一聲尖叫,我也嚇了一小跳,看了眼女服務生好奇的問道:「妳為甚麼尖叫?這種情形難道是第一次發生嗎?」女服務生回答:「雖然經常發生,但我還是會害怕呀!」……無論如何總之她還是完成了所有的排列動作,然後把玻璃製的透明鍋蓋蓋上,打開鍋子底下的電磁爐之後離開。
我在煮魚的過程裡把書的最後一章看完了。隱約感覺如果寫這樣三十多萬字的長篇小說像是在跑馬拉松,那麼作者的最後衝刺乃至在抵達終點後的氣力放盡的那種幾乎無法呼吸的感覺十分明顯,難怪我看完之後會那麼的悸動。
翻到最後一頁空白,我發現我從前在第一次看完時所留下的鉛筆字跡──「九八.十一.廿四」,現在是零六年的十一月,我猛一頓,把服務生招來問道今天是幾號,她又問了問旁邊的人,答案是二十五。我覺得蠻有趣的呀,原來我第一次看完這本書是八年前的昨天,心想我若是在昨天把它看完,那麼這種巧合就十分完美了。
看完書後我一面盯著鍋裡魚的死去一面讓心情沉浸在故事結局的輕微落寞之中。「死並非存在於生的對面,而是包含在生之中」,作者提出這樣一個很朦朧、教人似懂非懂的哲理。
之後不久服務生便走來幫我掀開鍋蓋說好了可以吃了,我愣了一下,問道,不是吃火鍋嗎,為甚麼沒有加進湯汁。她說你是第一次吃嗎?這是乾鍋的吃法。我假裝明白的哦了一聲便開始吃起,搭配一瓶百威啤酒,把總共八條小魚一一吃進肚子裡,至於那碟撕碎的餅則在服務生的指導下泡進鍋裡濃稠的醬汁裡也吃了幾塊(難怪叫做「泡餅」)。
這一餐對我而言談不上非常好吃,新奇倒是有那麼點。吃的過程我看了桌面立牌上的說明,才明白原來這方式叫「燜」,是中式料理手法的一種。嗯,這麼說這些魚最後是被燜死的,我想。牠們的死是包含在牠們的生之中嗎?我想不出所以然來。
下樓時我的腳步聲不小心把坐在門邊角落打瞌睡的服務生嚇醒,他震懾了一下彈開眼皮,連忙本能地說了句謝謝光臨慢走,我微笑地道聲辛苦了然後走出餐廳。如果說服務生的驚醒是包含在他的瞌睡之中,能成立嗎?我還在想著類似這樣的問題。
室外的冷風讓人不得不豎起衣領。在等待過街時,我突然想起甚麼的往正後方回看了一眼。透過一塊小玻璃窗,我準確地看見了窗裡女孩的身影。沒錯,這其實是一次刻意的搜尋。
那是個複合經營的店家,靠裡的大面積是藥局,我曾因為落枕而進去買過中藥貼布,靠街面的右邊是賣香煙的,也是我最常光顧的部份,至於左邊,原本是賣滷味的,我曾在買煙的同時順便買了一些鴨翅回去啃。後來有個晚上,我又突然很想吃鴨翅了於是專程前往。
我說:「我要兩份鴨翅。」
店員小聲回答:「沒有鴨翅,想吃壽司嗎?」(「壽司」她用的是日語發音)
我說:「那還有其它甚麼滷味?」
店員:「沒有,來份壽司好嗎?」
我說:「可是我只想吃鹹的……」
店員:「那麼吃這個涼拌藕片吧,它帶點鹹……」
我抬起頭來與店員面對,這才發現店員換了張臉,原來賣滷味的婦人換成眼前的清純女孩。仔細分辨才確定原本的滷味小舖早在我不注意的時候改成賣壽司的了。當時的我婉辭了女孩的促銷出了舖子,但女孩甜美的臉蛋和輕柔的說話聲音卻留給我深刻而不錯的印象。
可惜我實在並不特別愛吃壽司,並且我想世上因為愛吃壽司而專程到這種地方買壽司的人應該是不多見。這當中我因為買煙又進了那店舖幾回,其中有一次因為賣香煙的正好離座了而由她協助把香煙拿來給我,她依然用靦腆的笑容加問了一句「想吃壽司嗎?」而我依然搖了搖頭說謝謝。
我佇在風中透過小窗口留意今天的她,要命,依然是生意很不好的樣子,她坐著,躬著身子但並不像是在偷睡覺,倒像是正在用心感覺時間正在流動。我躊躇了一下最後決定走進店裡。今天不需要買煙,我直接去到左邊陳列一盒盒壽司的冷藏櫃前看著。她大約空了三秒鐘才發現了我,並且起身招呼。
經過她輕聲到我幾乎聽不清楚的簡單介紹後我選了其中的兩盒。付帳同時,她對我話了句家常,聲音仍然極小,說的好像是「這時間出來吃飯呀?」
「我剛剛吃過,只是因為看見妳好像很無聊所以進來光顧一下。」我說。
「噢,謝謝。」
「再見。」
我其實還有些話想說,但卻莫名其妙地被自己脫口而出的再見兩字給掩蓋住了。
再見!再兩天我就要離開這個社區搬到從這裡坐計程車需要花二十元的另一個地方去住。本來我雖然不愛吃壽司但還可以因為買香煙而時常進來看她一眼,此後這機會則幾乎完全沒有了。就連利用等候過街空檔的那個提供窺伺的小窗口,也會跟著在我的人生中退場。
買回的壽司還完好的擱在桌面,而一個說話十分輕柔,總是面帶笑容,有著白皙漂亮臉蛋,牙齒刷得出奇的白並且帶有可愛虎牙的漂亮女生則即將在我的生活中姑且消失。
我想我也許會在將來每次吃壽司的時候突然想起她,一如我正準備在下一個下雪天想起某一個女孩一樣。
至於,我會不會在離開之後的某個時間地點裡再遇見她呢?
如果「重逢存在於離開之中」,那麼,或許真有那麼一天。
2006/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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