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唇色紀念
我行走在森林裡。並不是那種刻意搬去許多樹木集中種植存在於城市裡偽裝成森林的其實是公園,而是有著天然芬多精瀰漫著的一點也不做作的道道地地的森林。至於我為何會行走在森林裡,則完全沒有頭緒。
行走的同時,我以超然的局外人身份聽見了我的兩隻腳在交談。並不是聽見腳步聲噢,而是清楚聽得到左腳與右腳互相之間的對話。如果走在森林裡的原因是沒有頭緒,那麼聽見腳在說話則根本不合邏輯。
提到邏輯,我想到唯一不需要邏輯性的場合應該只有在夢裡。
沒錯,我夢.見.我走在森林裡,並且聽見了我的兩隻腳在交談。這樣的確認總算讓我感覺舒服點了。因為是做夢,所以隨它去吧。
他們先親切地彼此打招呼。
左腳:「嘿,右。」
右腳:「嘿,左。」
左腳:「原來你在呀,右。」
右腳:「我不在難道你看到的是根拐杖嗎?真無聊。」
左腳:「嘿,右,我們這樣一直走下去,究竟是要把這傢伙載運去哪?」
右腳:「這關你甚麼事?究竟去哪,是腦子在決定,別忘了我們的工作只是負責行走。」
左腳:「話雖不錯,可是這樣沒有目的性地持續走下去終究不是辦法。」
右腳:「你有意見?那麼你想個辦法。」
左腳:「想辦法的應該是大腦。」
右腳:「就是囉。他是老大,所以叫做『大』腦,總不會有人把我們稱做『大腳』吧,那多奇怪。」
左腳:「是挺奇怪的。我只聽說過『配角』──我呸的只是一隻腳!」
右腳:「應該是呸、呸,我們是一雙腳。」
我還在仔細聽著,並且覺得很好笑,但他們卻像是突然想起說話應該是嘴巴的工作,同樣不關他們的事,所以就不再出聲,只是默默、默默地繼續互相超越對方,載運著我向前行走。
這樣的我到底最後會去至哪兒呢?連大腦也對我賣足了關子,而且不只是把關於未來的指令檔案關閉,就連屬於從前的記憶檔案也封鎖住。我不但不清楚未來的方向,就連身後走過的路徑也在快速遺忘。從何而來往何而去都沒有答案,我被徹底架空在一個抽象的次元。我努力想抓住隨便任何具體的甚麼好與現實連結,總算,我在抽象之中還能依稀感受到我仍踩著森林的土地行進。但這樣的踏實感卻維持沒有太久。我忘記是左腳還是右腳先一步踩空,之後便帶動整個我從一處懸崖的頂端掉落。
地心引力原來也存在夢裡,而我的心則在墜落的過程中不斷像毛巾一樣的被揪擰。過度的擰緊使得心的比重增加到超出負荷,之後我整個人就無聲地炸了開。
我炸開成為一億顆粉沫,輕飄飄地分散在空中,之前墜落的恐怖感瞬間消失,因為每顆一億分之一的我的重量已經輕到不足以墜落,輕到可以溶解到空氣中的程度。
噢,這種豈有此理的夢也該適可而止了吧!正在這樣想的同時,我被一串鈴聲喚回到現實面,簡直跟被招魂沒有兩樣。
「哦,你在呀。」電話裡傳來的女聲這樣說。就跟夢裡的左腳問候右腳一樣的無聊。我不在難道妳聽到的是粉沫的聲音,粉沫會發出聲音嗎?
對方接到我短暫的靜默,又著急地連續喂了好幾聲,我因而辨別出對方的身份。
「我還在,妳說。」
「老闆要見你,他說你休息得夠久了。你甚麼時間方便,我來安排。」
我聽完愣了足足好一會兒,對方又催促地喂喂連聲。
「我在我在,問題是妳是不是打錯電話了?」
「哈,怎麼可能……」
「難道妳不知道,或者是老闆自己忘掉,我已經被fire了喔。」
「呵呵,」對方笑得有點乾,接著答道:「這當中或許有甚麼誤會也說不定,總之你們還是當面談比較好吧我想。……私下跟你透露,是個非你出馬不可的大case喔!我想你應該可以談到一筆不錯的酬勞。」
「嗯,妳像是在賣主求榮。」
「哈,是你我才這樣講的,到時候隨便回餽我一張卡通貼紙好囉。」
我不置可否地跟來電者約好了時間地點,便結束了通話。
一個規模不很怎麼的公司,一位分明不太忙的老闆,可他偏偏雇了位年輕女特助,努力把自己裝成很忙的樣子。也多虧這位女特助總能配合得適才適所,我曾經在一次會議中無意間瞄到她的行事錄,上面由於空白太多,所以填了許多Hello Kitty、多啦A夢等等的塗鴉,簡直像在暗示她是Hello Kitty,老闆是多啦A夢那樣。女特助在發現我正在瞄她的行事錄時,一臉尷尬地朝我吐了吐舌頭。算是蠻天真可愛的一位新世代小女生。
既然有工作主動找上了,那麼我也該確實振作了吧。雖然存款簿裡的數字還足夠提供我一段時日的消磨,但像這樣無所事事地一直活著也不是辦法。總不能讓自己真的像一堆粉沫般似有若無的存在著吧。
時刻是11:00AM,睡著大約花了我四個鐘頭,而距離我和老闆約定的時間則還有三個小時的空檔,洗澡的事是在睡前就完成的,我倒發現浴室裡有連續堆了幾天的髒衣服等待處理,於是我決定把它們都收進一口大背包裡,等會兒利用出門的時候,走一趟自助洗衣店。
在清空髒衣服時,我從早上脫下的外套口袋中意外發現了甚麼,掏出一看,原來是一枚煙蒂,上面還沾了一點唇膏的色彩。難道這算是女酒保蒸發以前留給我的一項紀念物嗎?我不禁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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