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解構經濟主義、階級主義、國家主義
在這個企圖接合社會不同主體的實踐中,拉克勞和穆芙認為,左翼首先必須克服其思想傳統中的經濟主義、階級主義與國家主義,這三種觀念都預設某種本質性的存在,而和他們所構想的「文化霸權」的實踐產生衝突。
拉克勞和穆芙認為傳統馬克思主義預設了經濟的本質性存在,這種一切社會現象都由(或者歸根就底是由)經濟決定的觀念,視經濟獨立於論述及社會關係之外,有其自身運作邏輯,並推動整個社會的變革和前進。
拉克勞和穆芙引用了布雷福曼(Braverman)的《勞動與壟斷資本》與布拉瓦伊(Burawoy)對勞動過程的研究,指出經濟力量並非自動的推動社會關係的轉換,資本主義的生產關係並非自然由於經濟力量發展生成,而是處在許多不同的主體相互衝突、鬥爭的社會關係中。經濟並非是一個客觀中立的,且決定社會變遷的基礎,相反的經濟領域就深陷在社會關係和社會鬥爭中。因此經濟本身也不能作為一個本質性的概念。
無產階級在馬克思主義中,被視為是社會變革的選民。然而拉克勞和穆芙從羅莎盧森堡的問題,以及蘇俄革命的歷史經驗指出,這個選民的同一性並非是預先存在的,而是要透過文化霸權的實踐去建構的。同時因為社會不是一個封閉的整體,因此沒有任何一個論述或主體,可以具有社會或歷史進程的解密者的地位。因此也不會存在某群人,他們的利益會具有絕對社會革命的地位,更不用說是成為社會變革的選民。
國家經常被視為是和社會、市民社會、民間相對立的概念。然而關於這兩個領域的界限何在?相互關係如何?各個理論家都沒有肯定的答案。拉克勞和穆芙從反本質主義的立場出發,認為根本不存在所謂國家或社會的本質。國家和社會的界限,以及其所扮演的職能,完全是由歷史和社會中的鬥爭所決定。例如某些第三世界國家中,國家扮演了推動資本主義發展的角色。然而也有些國家中,則扮演了推動社會主義,壓制資本家的職能。因此不能把國家視為是社會鬥爭的中心,毋寧是社會鬥爭的戰場。
拉克勞和穆芙認為,左派要跳脫經濟主義、階級主義、國家主義的牽絆,透過論述接合的實踐,積極的連結社會上多元的反抗權力集團的力量,建構反抗的文化霸權。而他們認為在目前的社會中,可以做為連結社會反抗力量的波節點的論述就是「民主的論述」,進而主張以「基進民主」的概念,取代傳統的階級鬥爭、社會主義,做為當前社會革命的目標。
(四)基進民主做為左派的新政治目標
拉克勞與穆芙之所以如此努力的重構「文化霸權」哲學基礎,其目的在於推出他們所認為的左派在當前社會的政治任務---建立基進民主。
二次戰後的社會變化
拉克勞和穆芙認為,二次世界大戰之後資本主義社會開始有了一些新的變化,由於生產方式的深化,整個社會生活被改造成一個巨大的市場,新的「需求」不斷被創造出來,越來越多的人類勞動產品變成了商品。這種社會生活的商品化破壞了以前的社會關係,也把每一個人的生活都捲進了資本積累的邏輯中。
同時由於凱因斯主義與福利國家的興起,國家的力量開始介入到私人的生活,過去涇渭分明的公私領域的劃分被打破,然而同時也把官僚化的管理帶入私人生活中。並把許多原本原被視為私領域的社會關係(例如:兩性、親子)都予以政治化。
另一方面大眾文化和傳播媒體的發展,也把原本多樣性的文化表現給同質化。但是被資本滲透的大眾文化所形塑的消費者意識,使得人民去追求社會所不允許的經濟能力,反而激發了對經濟危機和失業狀況更強烈的不滿。
由於社會生活商品化、官僚化與大眾文化消費化、同質化,在當代社會引發了一系列新的反抗,也就是在60年代以後的「新社會運動」。這些反抗經常通過一種個人主義的形式或語言來表達。但是傳統左派由於深陷在集體主義、經濟主義和階級中心論的泥沼中,不能對這些反抗運動進行接合。反而任由80年代的雷根、柴契爾夫人以新右派的論述方式,將這些衝突和不滿予以吸收,促成了80年代新右派當道的政治時勢,以及後來「經濟自由主義」的興盛。在這種新右派的論述中,國家對社會資源分配的職能完全被取消,同時大眾的民主參與被縮減成「能人政治」。在拉克勞和穆芙看來,新右派的實踐其實是在重建階層制的社會。
民主的重構
面對這番險惡的時勢,拉克勞和穆芙認為:左派的任務並不是拋棄自由--民主的意識型態,相反的,應該是要擴充、深化它,邁向基進而多元的民主。只有這樣才能夠接合社會中多樣的反抗力量,形成對抗新右派的聯盟。
拉克勞和穆芙認為自由--民主的論述可以提供一種語言,用以闡明、捍衛個人及團體的需求與政治要求,例如關於「權利」的概念,然而傳統的社會主義卻無法提供妥適的語言。但是在一個多元異質、沒有固定基礎的社會中,自由主義的價值也必須經過一番重新調整。例如權利不能再建立於某種個人自然的、本質性的基礎上,而是要建立在集體共同行使的條件下,考慮其所牽涉的社會關係和實踐空間的差異,而有所變異。所以民主的概念應跳出所謂「公民身份」的侷限上,而應從政治領域到擴展到經濟生活,乃至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
文化霸權實踐與建立歷史集團
當然就實際的社會運動實踐來說,光只是依靠民主權利的語言,以及平等主義(所有主體一律平等)的思想,是無法促成當代社會中多元主體的結盟的。因此必須透過葛蘭西所謂的「常識」(common sense)的建立,將各團體的需求相互接合,也就是馬克思所謂的「各個人自由發展為所有人自由發展的條件」。這個過程不能只是單純在「思想」的層次上採用某一種哲學的觀點,而必須是一個複雜的論述--文化霸權的實踐:包含多種多樣的制度設施上和意識型態上的層面,通過在這些層面上的實踐,某些「思想」被轉化為論述型態的波節點,產生聯合多元主體的作用。
這種文化霸權的實踐,是和某些後現代主義者對差異的歌頌大相逕庭的。拉克勞和穆芙認為極端的差異化和零碎化,解消了民主的積極內涵,反而促成一體化的極權主義。在完全的一體化邏輯和純粹差異的邏輯之間,左派的任務應是在承認社會多元性的基礎上,持續的進行接合的工作。之所以說「持續的」的,是因為在反本質主義的立場上,這種接合永遠不會有決定性的取得平衡的時候。
由於社會不存在基礎性的本質,也沒有在認識論和實踐上具特權的主體,因此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都可能是鬥爭的戰場,是文化霸權要積極接合的領域。雖然文化霸權的建立從對一定社會結構的批判開始,然而拉克勞和穆芙認為,一個具有實踐和接合力量的文化霸權,不能只有否定性的內容,也應提出正面的對社會組織重建的計畫才能獲得鞏固。這裡面要注意的是不要陷入單一視角的行動中,不要因為看到傳統政治的限制,而忽略由內部進行變革的可能。但是同樣的也不能將政治的實踐只侷限在現實的可能選項中,而忽略了更大的視野、更基進的變革的可能。和一些後現代主義及政治上的現實主義者不同,拉克勞和穆芙強調「烏托邦想像」在變革行動中的作用,認為「沒有烏托邦,沒有否定一個體系的可能性,那麼構思一種基進的計畫也就完全沒有可能了,不管這種計畫是民主的或是其他類型的構想」。拉克勞和穆芙認為,「每一種基進的民主政治,都應該避免由「理想國的極權主義神話」和「沒有構想的現實主義改革」所表現出來的兩種極端」。( Laclau and Mouffe,1985: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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