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為 美髮網菌
050504-050505 禮拜三至禮拜四 天氣晴
我應該是很喜歡到別人家的。透過她家的擺設，幾個斜斜倚著的生日蠟燭，上頭罩著一層薄薄的灰塵；一張小學時期的畢業合照，一樣拉了灰塵蒙面，也許這樣眼睛看出去的，才不會和過往相差太多；幾本閒置的書……。透過一些跡軌，我幾乎能重新建立她從小到大部分的生活現場。原來她並不是不願意做某些事，而是她做過太多太多了，多到我們無以想像的承受，於是在外頭的她，變得需要多一點的自我保護，多一點的自信。那是吃過苦之後才有的面容。我知道憐憫不該用在她身上，但我每每卻能從她身上重新發現自己的幸福。昨天和她閒聊到對原住民的態度，我以前比較是用憐憫的，但這種態度根本不配拿去看待原住民，也許也不配拿來看她。
四點，我就被此起彼落，一聲比一聲拔高、大聲的雞鳴鳥囀轟起。下到樓下，機器正在轟轟運轉，阿財已經陪著正在忙碌的伯母閑聊，我加入了觀望的一角。一個老式的灶，裡頭卻是燃著柴油的瓦斯，上頭架了一面鍋，再上頭，則是可以把成團成團再來米加地瓜粉打成的麵糰放入篩成籤，落入滾水中，一條一條。一條一條，像下雨一般，很粗很粗的雨。伯母說現在數量還是少的，選舉時，人家常常一叫就一千斤，「忙得過來嗎？」我問。「可以啊！不過現在體力不行了，我們做了三十年。之前還有她阿姨來幫忙，她阿姨也很會做，不過現在變成植物人了。只能做多少就算多少，賣完就算了。瑞琦在家也會幫忙，忙不過來時，一叫，她就醒了。」我不知道要接什麼，只能用眼睛繼續看著伯母的忙碌。依舊，我只是個不著邊際的旁觀者罷了，我真的能理解其中的所謂甘苦嗎？
先行落入滾水中的米苔目，還得用勺子先撈起，倒到一旁的篩網上，等所有的米苔目都落下，再把先前撈起來的一起再倒入滾水中，讓他們能在同一時間滾熟。之後再全部撈到裝著冷水的水桶裡，用不斷湧動的冷水浸泡、沖洗，幾分鐘後，倒掉了水，把整桶的米苔目鋪到大型的篩網上，讓它濾掉水分、放涼，最後抬到外邊的工作檯上，分別用一斤和半斤的袋子盛裝，我和阿財、伯父，用手抓取著米苔目放入袋裡，用秤量著重量，一包一包，最後再把袋子打上兩個死結，由伯父裝箱，伯母再載去市場賣。今天，竹山鎮的菜市場裡，米苔目是我們包的呢！
後來伯母也加入裝袋的工作，她手腳飛快，我只有在一旁打結的份。一開始我會把空氣擠掉，然後再打結。後來伯母瞧見就說，「不用擠掉空氣，這樣不但多一道工，而且看起來很艱苦，讓它空氣在裡面，看起來很輕鬆。」中間和阿財閒聊時，他說，「我們剛開始碰，當然覺得新鮮、有趣，但對於他們，縱使再怎麼樂在其中，久了都是一種痛苦。」而在伯母的話語裡，我卻察覺了縱使痛苦，他們也自有一套輕鬆的哲學，相伴。這就是每一行、每一件事，其中深沉、無可取代的生命經驗。
裝袋到最後，手整個都被米苔目黏滿了，黏稠稠的。桌上有一盆水，伸入，搓揉著兩手的滑溜，阿財說，加了地瓜粉，就是會這樣，黏黏的。也許當我以後每每吃到米苔目，總會在腦袋瓜裡，重新播放這個與米苔目相遇的早晨。
【阿財】
跟J相比，阿財好相處了一些。不過也是這次一起住瑞琦家，一起吃伯母煮的地瓜飯，有媽媽味道的晚餐、好喝的芋頭湯，才有機會比較深入的閑聊。跟他講話很舒服，就是分享罷了。他不會想要跟你比什麼、壓倒你似的，他只是跟你分享，於是你也會不吝嗇的，說，很多很多。原來，他並不像我以為的那麼不成熟。
吃飽飯後，我們三人一起到隔壁的廟宇前看別人跳土風舞，左進右出的到廟裡繞上一圈，複習熟悉的香火味。然後坐在竹山鎮上，小小的馬路，小小成排的房子前，溫暖泛著香氣的夜風中，體味那種好久不見的鄉間氛圍。我跟他聊了許多山，覺得他也算上幸運，畢竟爬山的人，總是要花一些時間才能體會出某些層次，他卻很幸運的認識某些人，比較快速的帶領他到某種視野。像他告訴我說：「妳能想像，拍一朵花拍四個小時嗎？我剛開始也無法想像，但久了卻也發現了他們的樂趣。」；「一隻山羊的排遺，雪怪可以跟你講半小時的故事，包括它的形狀、顏色、在胃裡的活動……。」而這樣的分享，也讓我得到許多。
阿財人很好，會主動的幫忙很多事。昨晚他還幫忙下樓提了伯母泡的一斤兩千元的茶和我們分享。不過邊喝君仁就講起了可怕的山中鬼故事，奇怪的是，就算是很可憐的，他自己還邊講邊笑。阿財還問說：「這樣妳晚上敢睡嗎？」其實我都沒有認真在聽，九點多就鑽回房間睡了。
早上包完米苔目，看著伯母出門後，我們站在門口看著這村莊的早晨慢慢浮現，這裡的鳥音實在多得誇張，阿財看著天空，試著判斷天氣。他說他也不懂，但就慢慢看，慢慢感覺。而我實在太少看天空了，縱使看了天空，卻也只是浮泛的情感氾濫罷了。
我常常把自己變換情境來練習做選擇。但如果我是他、是她還是牠，當我把自己當成對方，似乎也做不出比他更好的抉擇。只能慶幸，我還不用真正的，做某些，選擇。
回到房間打字，我連第一天的研習日記都還沒打完。覺得有點壓力，不過就能打多少就打多少吧！
【一半】
打字打到一半，忽然覺得早晨如果這樣浪費掉就太可惜了。我拿了像機、筆記本，經過瑞琦家書桌時，借了枝好幾年沒看到的「小天使」鉛筆，出到外頭閒蕩。除了可能有狗會咬我這個危機外，其他都不太擔心。
這個小村莊好美，房子都不高，稍微抬頭一望，就能望得好遠好遠。有茶園、牆邊堆滿柴薪的土角厝；種滿蘭花的庭園；充滿秘密探險刺激的房子與房子間的崎嶇小路……。我逛了一小圈，沿路村人雖然帶著狐疑的眼光瞧著我這陌生者的侵入，但仍親切的和我招呼，覺得住在這裡真是幸福。雖則台灣有許多地方正慢慢消失，不過瑞琦說，這裡十多年來都沒什麼變化。我忽然想回到我長大的那個小村落去看看，也許會有一陣稻香，拂面而來。
【公視】
禮拜二晚上六點的公視，剛好播放上次來梅峰做的節目，裡頭有瑞琦在介紹種子室。她的台風很穩，只是有點不習慣在電視上看著自己的同事。沒想到還有鄰居看到節目，就打電話來說：「嘿，米苔目嬸，你女兒上電視嘍！」這裡的人情味，還是頗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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