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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0-26 22:52:22| 人氣367|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觴羅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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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臥在白色繡鳳的厚軟被褥上,白細纖長的手指極其緩慢的伸出,指尖帶著嚇人的冰涼溫度,撫上被驚嚇傻愣的男人的臉頰。

直長的黑髮披散,在蒼白裸露的身軀前蜿蜒成綺麗的妖魅,血色紅麗的唇彎成不帶笑意的弧度,聲音盡其纏綿卻失溫。

「喂!這樣,你還愛我嗎?」

男人依舊瞪凸眼球,閤不上張大的嘴,在詭異的靜默中動彈不得。

連嘆氣都做不到,他勾起一綹髮至耳後,傾身向前,烏黑的髮絲垂落,漂亮的手指輕輕劃過男人的面容,肌肉便綻開,翻出絳紅的血肉,一大片肌膚隨著慢慢剝落,撕裂的皮肉,滴下濃重的血水,染溼床單上精繡的巨大的七彩鳳凰。

栩栩如生的鳳凰,舞動著斑斕的姿態,拖曳的長長尾翼,鮮豔地翻飛,牠高亢鳴叫,雀躍歡喜的吞噬鮮血。

低俗的烏鴉叫聲,像被千刀萬剮的破碎磨損,在男人被撕咬下血肉的咽喉內低重迴盪,不得而出。

他咀嚼著腥羶的人肉,漆黑到什麼也看不出的眼瞳如黑夜的深潭,只有一片冷血無感的光芒,微乎其微的淡淡閃動,卻依然,媚視眾生。

他是觴羅,和盤古一同開天闢地的觴羅,是盤古藉他為雛形,造出天帝、女媧、海皇三神的觴羅。

一口,一口,在血液凝固、屍體變冷前,他頑固的享用殘留餘溫卻噁心難吃的生肉,但無所謂,他不在乎,他只想要一點漲滿的感覺,不要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

男人被啃食殆盡了,鳳凰貪婪地吸吮浸溼被褥的血,直到血海褪袪,還回房間一片清淨,鳳凰嘆息似的閤上瞳眸失去靈動,成了單純死物,像紙剪出的剪影般平板地躺在潔白的被單上。

他用手撥起額前垂亂的髮,抬起頭,並不想笑的笑了。

如同蛇的下半身在凌亂的床褥中蠕動磨蹭。

他舔了舔赭紅的唇瓣,悄然無聲,燈光逐漸暗去,掩沒了他的身影。

不管歲月荏苒,喧囂反覆。

他還在等待著流下的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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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無可戀,是他的命。

偏偏,他就愛這個骯髒混濁的人間,雖然他不明白愛是什麼,但就是因為不明白,所以才愛。

他縱容這裡的一切,冷眼旁觀人類用七情六欲污染他創造的世間,人類癡狂愚蠢,既慈悲又狠毒,不時掀起戰火,就為了爭奪在他眼裡微不足道的東西,又或者聲嘶力竭,去護衛千世萬世輪迴中短到不能再短的感情,但無論是美麗還是醜陋,這個他創造的世間,擁有的都遠遠超過他。

他著魔似的愛著這裡的墮落與良善,趴著親吻這片腐惡的大地,但他的內心還是空蕩蕩的,在永無止盡和漫長的生命裡,並沒有真正的愛與恨。

無論他再怎麼喜愛這個世界的骯髒與美好,那都不是真的。

所以觴羅開始尋找一滴眼淚。

專寫靈異驚悚小說落魄無名的二流作家,是他最新的同居人。

擺動著蛇尾,他其實還在疑惑。

男人專心的敲著鍵盤,寫著不怎麼賣的書,偶爾推推滑下的眼鏡,表情隨著劇情進展千變萬化,有時又誇張的擺弄著不知所謂的動作,和他同居數月的觴羅曉得,那大概是同居人正寫到某個橋段,在演練角色動作的合理性吧!

還是覺得奇怪。

「你醒啦!要不要吃飯?」曾正直聽見他弄出的聲響,回過頭眉開眼笑的問,看上去有幾分靦腆。

那是個很糟糕的名字,觴羅知道,但他並不覺得好笑,正因為無所眷戀,情感也是死的,可是觴羅初聞他姓名時,選擇和大多數人一樣突然笑出聲。

「過來。」觴羅說。

沒有遲疑,正直推了推眼鏡,開心的走向沙發,坐在觴羅旁邊,一點也不在意捲縮在沙發上的蛇尾。

自從現了真身,觴羅很少再費力變出雙腳去掩似,這對觴羅來說,是難得的經驗,他開始尋找眼淚來,所有說愛他的人在見過他的真身後,沒有任何一個還能愛下去。

他總是這樣測試。

眾生為了他的容貌癡迷卑微,為了他的真身恐懼害怕。

「喂!這樣,你還愛我嗎?」

無法回答,無法接受他蛇身的愛人們,一個個被他啃食入腹,他嚥下他們的愛恨、血肉。並不失望,也不難過,對於他的愛人們,他從來不愛,因為他沒有真心。

原以為,曾正直的結局也是相同。

可是那個人震驚是震驚,卻談不上害怕,更沒有退卻,正是因為他沒有退卻,才沒有成為他的腹中食。

到現在,觴羅還是有點迷惑。不怕他的正直,為什麼不怕他呢?

「我又卡稿了,你說,生死關頭,一個怕得破傷風的道士偏偏只有把生鏽的刀,他到底割不割手指畫張血符,還是乾脆壯烈成仁?」

正直的神經很大條,即使觴羅把蛇尾纏上他的脖子,隨時能折斷他的頸骨,正直仍只像摸小狗一樣摸著滑溜的蛇尾閒話家常。

「不知道。」沒打算真的殺人的觴羅仍稍稍收緊力道。

「哎!還是吃個飯休息一下再繼續寫。」突然頓下尷尬。「那個……上本書賣得不好,菜錢不太夠,家裡只有火腿炒飯,我去外邊幫你買別的。」正直討好似的對著觴羅說。一向如此,他可以穿差吃差,也不讓觴羅委屈。

「不,炒飯就好。」根本不需要食物的觴羅縮回蛇尾慵懶微笑,他骨子裡的冷血依然讓這個笑容沒有溫度。

為了個沒有笑意的笑傾國傾城是最蠢的,可是古往今來,有太多人為觴羅這麼幹過,觴羅也放任他們自相殘殺。他並不以殺戮為樂,只是這個世界的荒腔走板讓他覺得有趣,不是喜歡,只是有趣,但,就算沒有這些,世界大同了,他也不感到可惜。

和觴羅在一起,正直總是開心的,不論是為他燒菜洗衣、做牛做馬,所以正直的痛苦,觴羅看不到。

在別的方面,正直可以粗神經,對於感受,他卻比任何人都纖細,他是個作家,一個作家,絕不會是個感受力差勁的傢伙。

即使不是作家,也從來沒有人只有一面,誰不是多重人格的神經病,世上的人,都是,只有病情輕重有別。

活上千年萬年的觴羅或許看透人性,但他畢竟沒有真真切切的感受,如同一部精密計算的電腦,能推算出千萬種精準公式,卻無法貼近人心的錯綜複雜。

當觴羅用著最溫柔的語調告訴正直:「我愛你。」正直從來沒有忽略他眼眸深處,不稍加掩似赤裸裸的冷淡。

但他裝作看不懂。

既開心又痛苦,即使明白是假的,正直依然活在編織的虛幻夢境。

人嘛!誰不為自己編一點美夢呢!

很久之前,正直就暸解這個世界不是你付出多少就會回報多少。

含著廉價的香菸,坐在狹小的陽台上呆望著路燈和電線,還有相隔不遠的水泥牆,連夜空都被壓縮得剩下一小片狹窄,不論白天黑夜,陽台外的景色從不優美。

回過頭,觴羅睡了,他總是睡得多,正直看在眼裡為他心痛。

能為了別人心痛是幸福。

忘記是誰說過:「當人開始懂得為別人而活,生命的意義才真正開啟。」

他不會說:「人生一點都不美好。」這種蠢話,但美好的時刻真的特別少,少到有時候他要拚了命去回想,才能回想到幾件。

有了觴羅,起碼不需要去回想。

不管觴羅是妖怪還是什麼的,他都喜歡他。

付出不一定有回報,這條不變的鐵則,他一直牢牢記在心頭。

寫作也好、生活也好、感情也好,人總會長大,慢慢去妥協,不得不妥協。

正直吸了吸鼻子,悲傷的笑了。

活著,可能可以改變什麼,也可能什麼也改變不了。

但日子還是得過。

好幾年過去,觴羅還留在這間屋子裡。以往,吃下那些並不真的愛他的愛人們,他就再尋找下一個能為他流淚的人,可是現在,正直活得好好的,為了達到目的,他留下來等待。

看遍了愛得要生要死的小說,一堆浪漫來浪漫去的電影,卻還是溫暖不了他骨子的冷血,連恨自己的無力都做不到。

他怎樣也付不出真心,他連自己的真心在哪都不知道。

除了睡覺、看書、看電影之外,觴羅最常看的,是這個城市。

生離死別依舊每天上演,有人歡笑,有人哭泣,有人歌頌愛情,有人踐踏愛情,無論千年、萬年,人性總是不變。

卻不論誰,都擁有的比他多。

所以他還愛著這個世界,愛著他所沒有的一切。

正直剛交了稿,這幾年,他的銷售量完全沒有起色,觴羅看過他的稿,老實說,正直的寫作技巧很好,轉折漂亮,用詞精確,書賣得差真能說是命,又或許,是情感張力不夠,觴羅不曉得,叫一個沒感情的神評斷情感張力,那是天方夜譚。

「觴羅,下篇稿以蛇妖當主角怎樣?」正直還是那樣開心,他的樂觀甚至讓觴羅覺得是種奇蹟。

「都好。」觴羅走了幾步,懶散的趴倒在床上,修長的雙腿化回蛇尾。

正直過去用手指梳理他黑如流泉的髮。無論何時,觴羅都美得不可方物,這樣的觴羅,為什麼願意待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他想問,卻不敢,害怕像白鶴報恩的故事一樣,年邁的夫婦揭穿真相時,白鶴便離開。

午後的陽光從窗戶斜斜照進來,觴羅半撐著頭,一派的悠閒。

「阿直,把窗戶全打開。」

「噢!好。」正直照他的話推開窗戶,污濁的空氣灌進屋。

汽車排放的廢氣和人類扭曲的慾望調配出的獨一無二的污染,惡臭而腐敗的氣味,觴羅深深吸進,並為此著迷。他不懂,為什麼人類視無欲無求、無所執著,才是正道呢?

無欲無求、無所執著,我們又能為了什麼活下去?

我真的很想有所執著。觴羅反覆想著。我真的很想有所執著。

「你知道我活了多久嗎?」觴羅很想說些以前從不說出口的話,可能是想把事件做段了結了。

「四百年?五百年?」正直搖搖頭。

觴羅習慣性的彎起嘴角,冰冷冷的沒有笑意,和他的眼神相同。

「我自己也記不清楚,我睡了很長一段時間,實在太無所事事,誰知道一覺醒來,天帝、女媧搞了冬神和人類出來,因為這樣,我愈來愈愛這個人間,它是如此吵雜又枯燥,放蕩又貞潔,是神聖與魔性交織成的巨大的網。」

如果你喜歡,為什麼沉睡的時間遠大於清醒?正直的心一陣陣抽痛,為了沒辦法悲傷的觴羅悲傷。

當人需要反覆告訴自己,愛著什麼,那正是不愛,不管觴羅活了多久,他都沒有改變,既無愛也無恨。

「但,真的太漫長了,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的感覺。」他的一生,或許沒有執著,卻不停在追尋。

等待一滴眼淚,終結望不見盡頭的沉長歲月。

觴羅光潔的指掌捧著正直的頭,冷冽的手溫凍得正直打了幾個哆嗦,正直隱約察覺什麼,卻不想阻止觴羅。

被單的花色淡褪,鮮豔巨大的刺繡鳳凰浮出,睜開狹長的血紅眼眸。

「還是,愛著我嗎?」觴羅最後問了一遍,輕聲細語。

正直用力的點頭,透過眼鏡筆直凝視觴羅黑不見底的雙眼。

「是嗎?」依舊是傾人城國的笑,正直眼也不眨盯著,專注再專注。「可惜,我等不到我要的,和你,真的耗上太久,也該走了。」

「電視櫃第二個抽屜有新買的DVD和小說,如果你還想看,就帶走吧!」固定幫他補貨的正直交代著,敦厚的他最後還是微笑。

能夠傾盡心力去愛一個人,是幸福更是幸運。

正直一直是觴羅眼裡的怪人,他的反應常常出乎觴羅的預料,預感到自己將被殺的人,沒有幾個還笑的出來。

大家都是哭天喊地、驚懼求饒。

觴羅微怔,卻未猶豫,冰涼的手輕輕拂過正直的臉龐。

「不會痛的,我不會讓你覺得痛的。」他的嗓音虛無縹緲,黑色的長髮被風吹亂。

鳳凰狂亂的飛舞。

始終注意著觴羅的正直瞠大了眼,狂喜異常。

在講這些幾乎是憐惜話語的時候,觴羅一定不知道,他空茫冷鬱的眼底其實藏著微乎其微的感情。

正直想跟他說,可是他發不出聲音。

觴羅咬下他肩頭的肉,血腥滿溢,鳳凰貪婪的吸吮。

他很想讓觴羅知道,不是為了自己,不管美麗醜惡、快樂悲傷,觴羅都不該只是旁觀,不為了什麼活著,是多痛苦的事。

眼鏡後的雙眼流下淚水。

「為什麼?」觴羅不明白,胸口有著發漲酸澀的陌生感。

被啃掉半邊身體的正直著急地張閤雙唇,黑白分明的眼眶湧上血霧,積成兩行血淚。

「阿直?」

胸口內塞滿的到底是什麼?空蕩蕩的感覺被驅逐了,他不需要靠著吃人去填補,反而有種想宣洩出來的感覺。

血液流失大半,正直的心停止跳動,失去焦距的眼睛沒有閉上,臉上殘留兩排殷紅痕跡。

嗜血的鳳凰陡然發出尖銳的叫聲,高亢而銳利。

觴羅驚疑的低頭看去,臉上滴下什麼落在鳳凰上,他用指腹抹臉,溫溫溼溼的,隨即揚手,半空中出現的虛鏡照映出他的面容。

他終於等到他的一滴眼淚。

雖然並不強烈,他畢竟還是明白什麼叫做感情。

回望死去的阿直,或許他早就對他有所依戀,卻直到現在才明白。

太晚了嗎?不。

終於懂得悲傷的觴羅擁抱著正直殘缺的屍體。

得到即失去是他的宿命。

為了告別漫長無聊的生命,他需要自己的真心和眼淚,打一開始,他就為失去而得到,也因為得到而失去。

只是他預料不到,傷心的滋味會如此難下嚥。

噴出的鮮血彷彿抽離出鳳凰的色彩,牠逐漸褪成黑白,大量的血色迅速蔓延整件棉被,棉花吸收到極限後,刺紅的血液沿著棉被邊緣流下,堆流到白色的地磚,逐成血海。

大地劇烈震動,慌張的民眾此起彼落尖叫的跑出家門,骨架鋼筋發出斷裂的聲響,汽車撞成一團,燃起火球,大樓一棟接著一棟倒塌。

觴羅最後一次將目光放向這個他曾經極其癡狂的人間。

開闢一半天地的他將死,這個人間也將崩塌一半,他早知道會有這種結果,依然不改初衷。

從前的深愛是假的,人間開始崩毀這刻,他才開始愛上這個世界。

輕輕嘆息,觴羅將臉埋進正直的頸窩。

得到即失去是命運對他開的一個最惡毒的玩笑,他卻不得不心甘情願的踏入。

誰能不為自己編點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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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圖:觴羅
 
 

 

台長: 伽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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