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定是個惡夢。
方子研愈看張至敬肉麻殷勤的嘴臉愈感到刺眼。
「小蓉,唉喲!小心燙,我幫妳吹一吹。」
方子研瞪著面前這個女友奴的男人瞪得眼角都快抽搐了。
雞塊有什麼好吹涼的?
「可樂太冰了,妳拿了手會凍傷,我來我來,小蓉,吸一口。」
方子研正握著可樂杯的手滑了下,差點捏爆紙杯。
會被可樂凍傷?真是夠了!
光天化日之下親親我我,簡直是道德淪喪啊!
他暗地咬牙切齒了一會兒,倒也不是真的討厭情侶親親我我,只是反觀自己這頭,李欣愉怯羞羞咬著吸管,有一口沒一口的吸飲口樂,搭上慢熱的他,活脫脫就是個北極世界,冷到讓人哆嗦,可人家男女朋友親熱他又不好意思打斷,只能死命運轉超頻到快燒壞的腦袋想些話題。
「大傳系都學些什麼?」很爛的話題,總比沒有好。
「就些基礎概論,還有影片音樂剪輯,有時進錄音室,了解錄音設備的使用方法。」
「喔,這樣呀!」
話題中斷。
沉默該死的醞釀著。
方子研苦惱的不得了,還是聊些日常點,大家都懂的話題。
「聽說,明天午後會下雨,妳騎機車上課嗎?」
「嗯。」
「要記得帶雨衣。」
「嗯。」
無話可說。
天氣聊完了,再來要聊什麼?喜好?興趣?擇偶條件?天呀!他們又不是在相親。
靜默中,他不由自主想起這陣子和東堂莊的日常相處,大多時間也是這麼靜靜默默,可感覺就是和現在不同,即使是安靜吃飯,或在客廳裡各做各的事,也自在到不沉重與尷尬,偶爾他們聊上幾句,他談他的音樂,東堂莊講他的經濟,話題都不是對方的專業,卻能融洽的溝通,半分都不覺得無聊。
「欸!時間還早,來玩大冒險。」張至敬忽然大聲嚷叫。
方子研抬眼看他,見桌上的食物已被掃空,顯然是張至敬已經服侍完他的親親女友大人,終於有空注意到坐在對面的他們冷到結凍,不過他不需要大冒險,只需要回家練琴。
「我想還是……」
「不要婆媽,來玩啦!放心,我會在十點前放你到家,省得被你的神經病室友砍。」不給他拒絕的機會,張至敬從包包裡掏出撲克牌。「抽鬼牌最簡單,就抽鬼牌。」
方子研頓時氣結。這分明是預謀,誰會隨身攜帶撲克牌。
冷情的丁淨蓉沒說什麼,內向到不行的李欣愉也沒反應,搞得方子研很沒立場拒絕走人,心裡雖然老大不願意,還是給了面子。
張至敬刷刷幾下洗了牌,興奮的發完,牌局從丁淨蓉開始,順時鐘繞圈,鬼牌不在方子研手上,方子研卻清楚知道在誰的手上,因為那位愛女友勝過輸贏的仁兄,每當女友將手放在某張牌上時,他就擠眼歪嘴用著變形的臉死命的暗示。
於是,第一輪,開始拿到鬼牌的人,到結束,都還抱著他的鬼牌輸到徹底,這讓最贏的方子研有些幸災樂禍。
「要你幹麼好?」
他隨便想想,就有不下十項整人冒險,比如要張至敬拿著空盒去櫃台,大喊「大俠愛吃漢堡寶」後要求續餐,又或去找個陌生人脫下他的鞋子,抬起對方的赤腳當電話講,不過想歸想,倒不好造成別人的困擾,何況丁淨蓉也在場,他多少都得替張至敬留點面子。
「大聲唱首歌吧!」最後開出個不痛不癢但需要點勇氣的要求。
原本苦著一張臉的張至敬一聽,剎時笑開,跳到椅子上,拿起空杯當麥克風,深情款款朝丁淨蓉唱精典情歌「Because I Love You」,投入到根本不管旁人的側目,赧窘的反倒是同桌的三人,連淡漠的丁淨蓉都微微臉紅。
「夠了夠了。」真不知是整他還是整自己。方子研頭疼的阻止好友。戀愛果然會讓人腦殘。
「我還沒唱夠。」張至敬皺著眉抱怨,一轉頭,又討好似的笑道:「小蓉,我要練會世上所有情歌,每天唱一首給妳聽,讓妳知道我多愛妳,好不好?」
「不必了。」丁淨蓉淡淡的拒絕這個蠢提案。
「為什麼?還是每天送妳十一朵玫瑰?代表我一生一世都愛妳。」張至敬不死心的追問。
「不必這樣。」換丁淨蓉頭疼了,但她心裡的甜蜜卻遠大過表面的冷靜,無論對方的舉動多蠢,愛情總能瞎了眼瞎了心,全成無可救藥的浪漫。
「是玫瑰太少還是我唱得很難聽?我會改的,妳別跟我分手,小蓉,我沒有妳不行,我……」
「我沒要分手。」丁淨蓉打斷她男友跳躍式的瘋狂臆測,淡笑的握住他的手。「繼續玩好嗎?」
張至敬被她一握,心裡忽然踏實了,也覺得自己反應過度,當下傻笑的連連點頭,洗牌、發牌。
這回,鬼牌仍然不在方子研手上,張至敬的模樣也正常了,估計也沒中獎,剩下的就兩個女孩,一個面無表情,一個始終紅著臉,根本猜不出誰拿著。
大家一張接著一張抽,成對成對的丟牌,當方子研手上剩兩張牌時,張至敬抽走了一張,立即哈哈大笑清了手裡一張牌,僅剩的一張讓丁淨蓉抽走,她也扔牌,讓李欣愉清走她的最後一張,這樣一來,誰都知道鬼牌在誰手上。
方子研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方塊六,並不很在意,畢竟對方是女孩子,讓她被整還不如自己被整,於是隨手抽起一張,鬼牌上的小丑正向他猙獰微笑。
連位置都不換,抽回的鬼牌明顯放在右邊,李欣愉當然曉得,不好意思的想再把鬼牌抽回來,他卻晃了下,讓她拿走左邊的牌。
「我會好好招待你的,方子研。」張至敬笑得一肚子壞水,好像等這機會等很久了。「別說我這朋友虧待你,來,親一下欣愉的耳垂就好。」
方子研差點沒把手上的鬼牌直接砸到他臉上,丁淨蓉則眉頭輕攏,李欣愉更是整張臉都紅透了。
「快點啊!願賭服輸。」張至敬催促。
大概看出方子研不願意,李欣愉有些受傷的小聲道:「不……不要吧!」
方子研本就不樂意,只是多少察覺出李欣愉對他有憧憬,而雞婆的張至敬想湊合他們,一時不知道要怎麼拒絕,才不會傷到女孩子的心。
「親、親、親……」張至敬拍手叫囂著。
氣氛都悶了,只有始作俑者樂得眉開眼笑。
「李欣愉沒輸牌,別拖她下水。」只希望張至敬識相點,適可而止,不要讓他真的扒了他的皮。
「我們家欣愉很樂意跟你下水的啦!」張至敬古里古怪嘻笑,渾然不知這番話讓還在暗戀中的李欣愉窘困又丟臉。
「至敬,別鬧了。」丁淨蓉看不下去,出聲阻止自目男友幫倒忙。
張至敬困惑又不解,明明丁淨蓉也明白李欣愉的心思,幹麼不打鐵趁熱?但既然女友大人下令,不管有沒有理由,他都當聖旨接下,不過內心還是打著鬼主意。
「讓你選好了,吻耳垂或喝完半手啤酒。」他明知道方子研滴酒不沾,隨便也醉,卻故意刁難,想讓他知難而退選前者。
方子研曉得他是故意的,有些惱怒,但轉念一想,誰叫自己要玩這遊戲,輸就是輸了,李欣愉他是決不親的,那酒就一定要喝,沒什麼可抱怨。
「這裡沒賣酒。」方子研做出選擇。
張至敬沒料到他這麼固執,怔了下。「我去對面超商買。」
方子研掏了錢給他,張至敬硬是不收,小跑步去買半手啤酒回來擱桌上。
方子研二話不說開了就喝,怎麼也不喜歡酒味,到第三罐時胃漲得難受,眉頭都緊緊皺攏,絞了好幾個結,第四罐時他以為他的胃要爆了。
「好了啦!就鬧著玩。」張至敬本來就沒真的想要他喝完,伸手攔下他。
方子研勉強扯出苦笑。「願賭服賭。」他說,仰頭又要灌。
「喂喂喂,我是贏家,我說夠了就夠了。」張至敬算怕了他,把喝完的沒喝完的都掃到一旁。「回家去,走走走。」
「回家?」方子研的眼神迷茫,盯著他瞧。
「嘿啦!」張至敬輕拍他的臉。「你行不行?還是你等著,我送完小蓉再送你。」
「沒事,我自己可以。」他慢慢走到廁所沖把臉清醒些,雖然頭還昏沉昏沉,但不至於回不了家。「你們先走,路上小心,再見。」他帶著笑禮貌的揮揮手。
張至敬又問了幾句話,確定他還能分辨問題,再要他走個直線,雖然不是很直,也沒歪得太誇張才算放心,牽著女友的手道別。
丁淨蓉走前給了他一個抱歉的笑容,算是替張至敬道歉。
李欣愉則再三囑咐他小心騎車才跟著丁淨蓉離開。
方子研再洗把臉後才走,一路上他最注意最寶貝是他的琴,騎車特別小心。
還好已過了下班的巔峰時刻,塞車不嚴重,不到半小時便到家,他拿出磁卡刷進社區大門,發現自己的腳步比起在速食店時踉蹌不少,猜想自己的體質是酒醉慢發型的,酒精現在才真發威,要拿鑰匙開東堂莊家的門時,連鎖孔都對不準,弄了好半天。
門突然從裡面被拉開。
「怎麼了?」東堂莊醇厚的聲音在頭上響起。
方子研甩了甩頭。
「學長。」
「你喝酒。」非常肯定的問句。
「不是我想喝的……是玩大冒險輸了。」深怕被誤會成酒鬼,他忙著解釋,思緒卻愈來愈糊成一團。「也沒喝很多,就……一點點,兩罐?三罐?呃……」
「先進來。」東堂莊大掌一撈,把他撈進家門。「誰讓你喝的?」
「呃……朋友。」方子研覺得睏了,偏偏胃又難受,他不自覺的倚在東堂莊懷裡,哀聲道:「學長,有……有胃藥嗎?」
「我拿給你,想吐嗎?」
方子研搖頭。
東堂莊輕輕拍著他的背,扶著他到沙發上,翻出胃藥又倒杯水給他,回來的時候,見他垂著腦袋眼睛都半瞇了,還怕被搶似的緊抱著小提琴。
「給我。」他好笑的扒開他的手,替他將琴擱在平常放的位置。
快睡著的方子研被吵醒,胃絞痛的感覺又清晰起來,吞了胃藥後直想著自己真的是跟酒犯衝,第一次喝酒的人也很少三、四罐啤酒就躺平,更枉論被折騰成這副德性。
「睏了?上樓睡。」東堂莊看他捲縮著像隻熟透的蝦子,伸手撥撥他的頭髮。
如果方子研清醒點,能看出東堂莊不太一樣,他的溫柔裡多了平時方子研還未見過的親膩,自然而然的寵愛,某種添加的掩似正逐漸淡去。
「不行,還要……洗澡。」方子研勉強睜開眼,手腳併用想爬出柔軟的沙發。
「小心。」東堂莊一把拉住差點滾下沙發的他。
「謝謝。」方子研眨了眨迷離無辜的眼眸後又閉上,胃痛輕了,睡意更濃,不過也只是片刻,冷不防又張開眼吵著要洗澡。
酒醉把他因為禮貌建立出的距離感全然消滅,他任性固執的在東堂莊懷裡吵鬧。
「好,去洗。」東堂莊打橫抱起他,眼神隨之幽暗。
剝落的禮儀、剝落的客套、剝落的面具,這一夜,像是在預告著什麼。
方子研隱隱約約覺得不該讓東堂莊抱著,好像哪裡怪怪的,可就像作夢一樣,上一刻的不對勁到下一刻又變成理所當然,讓酒精麻痺的邏輯無法正確的思考。
到了浴室,東堂莊騰了隻手放水進浴缸,方子研就靠著他站,幾乎整身重量都壓過去,東堂莊慢慢脫掉他的衣服。
「幹麻?」
「不脫衣服怎麼洗澡?」
「喔!」
方子研被放進注滿溫水的浴缸時舒服的嚶嚀一聲,東堂莊就坐在池缸邊緣替他擦擦洗洗,熱水加速了血液循環,不知不覺蒸發部份酒精,醉酒的人頭腦比剛才清醒了點。
「方子研。」
忽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反射性抬頭。
有什麼東西覆上嘴唇吸吮,他慢慢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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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圖:東堂莊和方子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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