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堂莊的住處,不是方子研受電視影響胡亂想像出的,動輒百坪、裝潢千萬、前有泳池後有花園的豪宅,只是一棟位於社區內約三十坪兩層樓的清幽別墅,但對於長久生活在分租雅房的方子研而言,這樣的住屋環境已是天堂。
起料才剛打開車門下來,連行李都還來不及拖,車庫前,學生會長就雙手環胸站那,冷眼掃來附贈了句:「原來是你。」
方子研傻愣愣的滿頭霧水,要不是唐華的視線盯在他身上,他肯定不認為唐華是對他說話,可是他們兩個充其量也就是迎面相逢不相識那種交情,唐華怎麼說得好像早認識他一樣?還有,他為什麼在這裡?
「怎麼來了?」東堂莊打開後車廂前,轉頭看了唐華一下,臉上談不上有笑容,但神色卻比平常溫和。
唐華的冷眼在觸及東堂莊那刻,彈指間化為另一種情緒,若硬要方子研形容,大概就是尊敬加上令人不解的恭敬。
「來看看,你說要收房客,我以為你是開玩笑,沒想到……」說到「沒想到」三個字的時候,唐華眉間一皺,讓方子研忍不住猜測,自己是否哪得罪過人,似乎特別惹這位學生會長的討厭。
「你看到了,我很認真。」東堂莊淡淡回了句。
他的回話在方子研聽來很一般,可聽進暸解內幕的唐華耳裡絕不是這麼簡單,他稍稍失了隨時可見的沉穩冷傲,撓了頭髮道:「你要有心理準備。」
方子研雙眼一直在兩人間打轉,仔細傾聽之間的談話,雖然最後唐華那句心理準備意義不明,他還是感覺出兩人交情不淺,即使對話間沒有哥兒們般的嬉戲笑鬧,氣氛卻意外融洽自然。
「學弟,走囉!」
東堂莊的叫喚突然拉他回神,他視線忽定,趕忙搶過東堂莊手上的紙箱自己拿,看後車廂還有兩箱一袋,不好意思麻煩別人幫忙,又騰出一隻手,心急的拉出特大黑色垃圾袋,誰知袋子又大又重,他奮力一扯。「哇!」整個人重心不穩向旁晃去。
本想要是真跌倒,臉可丟大了,偏偏手上那只大箱更加重他的跌勢一去不止,忽然,臂膀夾上一股力道替他穩住腳步。
猜都不用猜,已知道是誰救了他,還未道謝,東堂莊先輕聲道:「小心,我拿吧!」鬆開扶住他的大掌,接過沉重大袋,然後彷彿曉得他下一刻又會說出自己可以之類的話,先一步堵道:「你拖著袋子走會破,我不想跟在你後面撿東西。」
方子研的「我自己可以」這句話確實已經滾到舌尖上,忙閉嘴強吞回去,他早見識過這位學長讓人拒絕不了的好意,知道再辯也無用,便乖乖讓對方幫忙。
東堂莊不只接手袋子,單手又撈起另一箱物品,讓他看得驚訝,東堂莊去載他前,他早就把打包好的行李扛到樓下等人,東堂莊只負責把行李抬進後車廂,不覺得有什麼,現在一見,只想到要是被他揮上一拳,大概只有倒地吐白沫的份。
可驚訝的還不止如此,那個很像看他不順眼的唐華,竟也無聲走近,二話不說解決最後一箱行李,省了還要跑第二趟的功夫。
在反應過來前,方子研已反射性說謝字,同時內心不免幻想著唐華和東堂莊一樣,也是外鋼內柔的類型,看起來傲氣,說不定私底下是會扶老太婆過馬路,幫小朋友撿汽球,沒事就捐個三、五仟給慈善機構的好人。
聽見他道謝,唐華先是看了下背對他們邁步的東堂莊,再回頭,又擰眉賞他一記冷眼。
被嫌棄得莫名其妙,方子研無辜苦笑,對唐華的美好幻想立刻破滅,從好人降為偽好人。
三個人有前有後,各懷心思將東西搬到屋裡。
屋子裡的傢俱擺設既無誇張的水晶吊燈,也沒價值不斐的古董,一切看來都呈現出北歐的簡約風味,白淨明亮,機能性十足。
二樓有一間書房,兩間臥室,臥室很大,採光良好,牆壁和窗簾都是米色調,看上去就讓人打從心底舒服,床、書桌、衣櫃樣樣不少,很新的感覺。
把行李放在房中,東堂莊又拉著方子研熟悉房子,告訴他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以免他找不著。
唐華自始自終就坐在客廳沙發上,默默注視他們。
方子研很感激,滿心想著要怎麼報答東堂莊,發現廚房有虹吸式煮泡設備時頓時眼睛一亮。
「學長,我煮咖啡給你們喝好嗎?保證好喝。」說罷,還豎起大拇指。不能怪他得意,而是煮咖啡也算他的強項,是從前開咖啡店的鄰居大哥教過他,直誇他有天份,他還去鄰居大哥店裡幫個幾次忙。
「好。」東堂莊找出研磨好的咖啡粉,又為他點燃酒精燈,心情甚好的揚起嘴角。
他原本就生得俊朗,長相堪稱極品,以前方子研不認識他,又僅是偶爾幾次遠遠見過他的笑臉,哪有現在近距離看得真切,當下只覺得他比平常還好看百倍,雖然只是微微牽動嘴角,卻柔和不少硬毅的輪廓。
心,赫地漏跳一拍。
急忙大驚轉開目光。
「學長,你先去客廳等。」
東堂莊也不知有沒有留心到他語氣倉促,兀自步向客廳。
「你有病啊!方子研。」方子研低聲責罵自己,甩甩頭丟開異樣感覺,動手煮咖啡。
先倒好咖啡粉進過瀘壺並插入蒸餾壺中,待蒸餾壺內的水滾沸,將兩者扣緊,產生虹吸作用,等水升到一定位置後,開始輕輕攪拌,讓水與咖啡粉混合,一段時間後,將酒精燈移開熄火,咖啡液回流,便大功告成。
望著咖啡殘渣呈現小山狀,方子研曉得咖啡煮得非常成功,心情大好。
將咖啡分倒杯中,朝外頭問道:「東學長,會長,你們要放糖和奶精嗎?」
客廳的人安靜無聲,未有回答,方子研正奇怪,要探頭去看的時候,兩人的聲音才傳來。
「不用。」
「都不要。」
黑咖啡愛好者。方子研聳聳肩,將兩杯咖啡端出去。
咖啡香早漫溢整屋,熏入鼻間散發出溫潤感,非常宜人。
東堂莊見只有兩杯問道:「你不喝嗎?」
「不用啦!你們喝。」不是他不想喝,不過煮出來的量畢竟有限,總不好讓別人等他再煮一壺自肥。
東堂莊和唐華雙雙品嚐一口,他滿心期待他們的評語。
半晌後,東堂莊笑容深了幾分,讚道:「比我煮的好喝太多。」
方子研被他那一笑,電得差點無力,又暗罵自己今天是哪根筋接錯燒壞,回頭一想,認為可能是東堂莊長得好看又少笑,物以稀為貴的道理,才讓他覺得賞心悅目,捨不得移開視線。
「還不錯。」唐華冷淡的聲音適時插入。
「嘿嘿。」喜形於色的方子研狂掃近日陰霾。
「學弟,有件事想跟你說。」東堂莊抬眼看他,口氣雖淡,卻讓人不可忽視。
「學長請說。」方子研不由自主的危襟正坐。
見他忽然恭敬起來,東堂莊心裡好笑,和唐華對看一眼,唐華的眼底竟也有隱隱笑意。
「我不姓東。」東堂莊終於開口揭謎。
「嗄?」方子研總是把心情寫在臉上,茫然瞪眼,猛想起剛才自己叫東堂莊東學長,原本是為了區分唐華是會長也兼學長,才在稱謂前加了東堂莊的姓氏,結果竟擺烏龍?
「常有人搞錯,我複姓東堂。」
「東堂,好像日本姓。」方子研怪叫起來,霎一接觸唐華投來的冷目,才悻悻然乾笑。「抱歉,學長,我會記住的。」
東堂莊沒有表示,倒是唐華起身道別。「我還有事,東堂,你……」他不知為何頓住,抹上層淡淡憂色。「算了,我先走了。」
「好。」東堂莊起身送他。
雖然唐華沒理方子研,方子研身為學弟還是很有禮貌的跟著相送門口,揮手道再見。
送走唐華,方子研想正好,他還有很多事要問清楚,兩人一坐定,他就開口。
「學長,請問一個月房租多少?水電費怎麼分?」就算當時說不用房租,他也沒厚臉皮到真的白住白用。
東堂莊微笑歛去,沉聲道:「你以為我是貪這些錢才要你搬來?」
方子研狂揮雙手。「不是、不是。」他發現東堂莊極能扭曲別人的本意,但他的扭曲又都是在造福對方,好心到極點,請他吃飯那次也是,堵得他說不出話。「只是這樣我好像佔你便宜。」
「你如果堅持要分擔費用,我會認為是我佔你便宜。」再狠敲一記。
方子研已有預感這次也會慘敗。
「而且你的小提琴壞了,要重買,你的機車失竊,要花交通費,你的薪水被偷,處處要用錢不是嗎?」
連番重擊,一針見血,方子研差點沒跪在地上伏首稱臣。
的確,即使父親匯錢給他,經濟還是很吃緊,加上現在把買中古機車的錢挪去買小提琴還不夠,他根本一個頭兩個大,今年颱風連連,收成不好,務農的家裡也很需要錢。
苦思片刻後,他提出折衷的辨法。「那學長,家務都讓我做吧!」
「你自己的事忙完再做就好。」雖然答應了,還是明顯偏向對方子研有利。
方子研怎麼會不知道,除了感激還是感激,東堂莊的好人形象已被他升格成背後幅射出萬丈光芒的大善人級別,他簡直要跪下來膜拜他。
「你要練琴的話,屋內隨處隨時都可以。」東堂莊又交待道。
東堂莊的大方讓方子研受寵若驚,隨即又懷疑東堂莊是不是善昏頭了,一時衝動脫口而出後,正在懊惱把話說得太滿。
於是半開玩笑道:「學長,那我凌晨三點在你房間拉小提琴也沒關係嗎?」
「如果你想的話。」毫無遲疑答應。
方子研差點從沙發上摔下來,暗付道:學長,你也太好相處了吧!這樣也行。
想到專心處,情不自禁感嘆的伸手拍拍東堂莊的肩頭。
「學長,好險你碰上的是我。」口才好有什麼用,好心到這種天打雷劈的地步,要是碰上什麼黑心的張三李四,鐵定博取同情騙光他的錢,吸乾他的骨血。
後來,方子研和東堂莊相處一段時間才發現,東堂莊才是那個會把對手榨得連渣都不剩的人,東堂莊的溫柔從來針對的只有他一個人。但方子研明白這些,是很久後的事了。
「遇見你確實幸運。」
東堂莊的回應讓方子研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蠢事,火燒似的縮回手,盡想要如何掩似失態舉動,不知不覺端起咖啡杯張口就喝。
「別喝。」猛地大喝,嚇得恍神思考的人鬆手。
咖啡杯轟轟烈烈壽終正寢,在清脆的聲響中撞擊地磚四分五裂,方子研也很快從驚嚇中恢復過來。
慶幸沒喝下杯中液體,那可是唐華的杯子,險些變成間接接吻,太恐怖了。
他重新抬起頭,驀地對上東堂莊略略難看的臉色。
和摔碎杯子無關,氣氛卻剎時沉悶到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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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圖:東堂莊很想對方子研做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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