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建議先上再下,勿跳看結局,否則故事完整度會被破壞,另當初以一篇直接完結,但發文字數限制只好拆成上、下,分段上不是這麼好>
「老闆,有賣烤肉用具嗎?」我沿著牆壁繞了整間雜貨行一圈,店很小,其實不繞也能一眼看到底,不過沒辦法,這是必需的步驟。
「有,要爐還是要炭?」老闆叼著菸,兩眼發直盯著手上的色情雜誌,服務態度奇差的回問。
難怪店裡蚊子都比客人多。我心想。
「呃──烤肉爐要夠耐,最好能用個幾千次,炭要火不要煙,燒完後還能不留痕跡,有嗎?」這樣說應該對吧!
老闆終於捨得丟開色情雜誌,把視線轉向我。「有,不過這些還沒定價,隨你報,多少?」
我擊掌一拍,這也是必要的動作,說:「爐兩仟,炭一仟。」
「東西在倉庫,自己去找。」老闆說完後,拉起汗衫擦了下因悶熱額頭滲出的汗,又繼續看他的色情雜誌。
我點了點頭,走向角落的一扇鐵門,打開,燈亮著,裡面堆著數不清的亂其八糟的物品,踩進沒被東西淹沒的一塊地板,輕輕將背後的門掩上,又走到最角落,撥開上頭擺放的零碎物品,在木造地板上某個特定點上三快二慢的敲了五下。
那角地板忽然咔一聲往下沉,我蹲在上面,自然跟著往地下去,四周是一片陰暗籠罩,很安靜,只有輪軸微微運轉的聲響。
當地板降到最下層,卡住某個機關時,裝設在天花板密度高到嚇人的日光燈無聲無息的點亮,短短幾秒,兩排燈管從我這頭照亮到黑暗長廊的另一頭,也讓我清楚看到長廊盡頭,金屬門旁的閃耀門牌,上頭寫的不是地址,只有特粗體的四個大字。
殺手工會
經歷了可以說是自然,也可以說是惡搞,甚至能說是暗藏深意的暗號(烤肉爐要耐是殺手生涯要長久,絕不輕易落網,不留痕跡則有很多種解釋,不留證據、毀屍滅跡皆可通用,爐兩仟、炭一仟是指殺人公定價二十萬,毀屍滅跡或假造意外加十萬。)我終於來到這裡。
殺手工會。
但我不是個殺手,一直都不是,今後也不打算成為殺手,況且即使我想成為殺手,三十五歲才轉行來受訓也著實太超齡,別說當一流殺手,三流都有問題。
我來,只是為做一件事。
工會服務台後,唯一員工看似散漫瞥了我一眼。
「殺手界素質日益低落,失敗、自殺、臨陣脫逃、行蹤曝露者愈來愈多,種種問題都源自於殺手職業道德淪喪,心靈精神不堪負荷工作壓力,如果再不設法改革,那殺手界的沉淪和消失是可期待的,為避免此憾事發生,我將發揮畢生所學為殺手們健全身心,使他們殺人後不再受到罪惡感侵襲,並落實保密條款,匡正殺手風氣。」
將上述激昂的演講一字不漏的隨名片遞給他,他微露不解表情看著名片,名片正面印著:心靈輔導師,葉教授,電話:0922XXXXXX(為維護我的隱私權,容我將後六碼保密。)
「嗯,葉教授,我知道,我在電視上看過你。」穿著非常正式的西裝,年約五十,略有鮪魚肚的中年員工摸著同樣略禿的頭頂。「請問你怎麼知道這裡?」
他面帶笑容,語氣禮貌,又冷靜沉穩,對於我這個不是殺手的人找到殺手工會,一點都不慌張,但我百分之一千相信,假如我的答案稍有不慎,再增加百分之零點一的可疑度時,他那隻摸著禿頭的手鐵定會以非人的速度摸出一把槍,當場把我斃成腦漿爆濺的死屍。
為什麼我會這麼肯定?因為告訴我工會存在的殺手經紀人,同時也告訴我工會唯一的員工兼主管從前是轟動武林、驚動萬教,殺手界傳奇中的傳奇──郝傳奇先生(他自稱。)又稱傳奇殺手。
戰無不勝,殺無不成,無血不樂,無殺不歡,是他二十年殺手生涯的寫照,光榮退休後經營殺手工會,和各殺手經紀人互通訊息,經紀人接單前會先來確認目標是否被重複下單,同時承辦殺手勞保,讓殺手因公受傷時有所保障。
一切透過經紀人轉手,殺手不曉得工會所在,工會也不會有殺手名單,畢竟殺手這麼敏感的工作,能保密還是保密的好,所以無經紀人的散戶殺手甚至可能不知道工會的存在。
「殺手經紀告訴我的。」我挑重點講。
「哪個?」
「宋七粒。」我很乾脆的出賣對方。
「你問他還是他主動告訴你?」他神情扭曲,又是微笑又是咬牙,相信不管我回答前者還是後者,他都會當機立斷轟爆我的頭,讓我成為永遠守密的死人。
可我是葉教授,看透人生真理,參盡世間因果,怎麼可能輕易被幹掉。
「我知道你很震驚,但事實就是如此,連殺手經紀的品德都嚴重出現瑕疵,又怎麼能怪殺手操守一落千丈。」我凝睇著他不自覺地露出感歎與贊同的目光,想必殺手職業道德的危機比我想像中的還嚴重。「身為心靈輔導師,就像救人性命的醫師,是不能也不該挑病患,誰需要我我就往哪去,因此,請讓我為殺手們上一課,健全他們心智,使他們能勇敢面對明天的太陽。」
傳奇殺手不虧是傳奇,歷經短暫驚詫,已然冷靜腦袋有效思考。我曉得他在判斷我的危險性,還有我話中的真假,假如殺手界今日沒有瀕臨崩潰的跡象,他根本不會多花一秒時間考慮我的提案,而會為了可能增加的萬分之一的威脅性,直接殺人毀屍。
偏偏殺手界正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鍵,我雖然是危機,更可能是轉機。
「這樣吧!時間、地點由你定,只要我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你隨時都能要我命不是嗎?」這年頭生意難做,好心來幫人還得讓人懷疑東懷疑西的賭命。
傳奇殺手顯然心動了,但還有最後一絲疑問在阻礙他。
我,葉教授,洞察人心,立刻為他解答,使他能無罣礙芥蒂。
「我的目的很簡單,利人利己,第一,我是不挑病人的心靈輔導師;第二,這是我的職業;第三,我靠這賺錢生活,因此每人酌收講座費三萬,一堂見效,無效退費,另外為兼顧每位求助者,一堂上限二十人。」
談錢雖然現實,但有什麼辦法,心靈輔導師也得有收入吃飯,什麼,你說收費可以,可是太貴了像騙錢,這我也很無奈,誰叫收費貴就品質好,收費低八成沒用,這刻板觀念深植人心,如同舶來品鐵定好過國貨(明明韓國貨就爛斃了),我要不收費,民眾就認定我會在輔導會上推銷「大力金剛丸」、「招財聚寶樹」、「好風水一百招」、「葉教授自傳」……之流的商品賺錢,誰還敢來,我能不收費嗎?我要真貪財,幹麼限制人數,一團一百人早削翻了,所以說,真的生意難做。
果然,有目的利益幫助他人更叫人信任,唉!這個社會該怎麼說呢?真的是病了,單方面不求回報的付出是個屁,只會讓人懷疑居心何在。
「好,葉教授,我安排好再通知你。」傳奇殺手終於鬆動他的心防,願意給我一次機會,我不禁又意識到殺手界的危機超乎想像嚴重。
「好。」我也相信他近期內會打電話給我,得趕快準備好教材,確保一堂就治癒殺手們的心靈創傷,要做就做到最好,半吊子從來不是我的作風。
離開殺手工會後,我做足準備,分析了各形態殺手的行為模式,一星期後,傳奇殺手果然來電,約我在東十街的聖道會私人教堂開課,「東十街」和「聖道會」都只是我虛構的名稱,恕我不能透露詳細地點,這關乎殺手機密,我很有職業道德的。
下午兩點,我提早到達教堂準備,兩點十五分,向來守時的殺手二十名全體到齊,我站在講台上掃望長椅上一張張臉孔,女殺手佔三名,有俊帥美麗,有相貌平凡,體格高矮胖瘦齊全,但胖子就一個,畢竟殺手也算體力活,發福不容易啊!
他們看上去都不太好,就算面無表情力求鎮定,也掩似不了眸底不安的波瀾,更露骨的,連掩似都做不到,神態疲乏。
「殺手先生、殺手小姐,你們好,我是你們的輔導師,葉教授,為了方便課程進行,請大家依序報出姓……呃,代號就行了,由你先開始。」省略掉一堆無意義的開場白,我切入正題。
被我指到的虎背熊腰萎靡男終於抬起他的頭。「一擊必殺。」他盯著自己的拳頭,忽然歎氣。
他歎氣的原因暫不追究,等治療開始後,我自然會慢慢突破他們的心結。
「下一位。」我說,視線往右移,是名女性。
「蝶舞翩翩。」她答,非常古意的代號,長相卻完全扯不上。
「下一位。」
「屠夫。」
「天上天下。」
「S。」
「里千海。」
「月影就出。」
「……」
二十名殺手們合作的報出名號,簡短到習字如金的地步。
「謝謝各位,現在……」我已將代號與長相配好,記住誰是誰。「請大家閉上眼深呼吸三次,然後回想你們踏入殺手界前的生活。」我放慢聲音,用著接近催眠的頻率。
進入回想空間的殺手們,有人漸漸擰起眉頭,有人則嘴角微揚。
「覺得當時生活美好,想念過去的,請舉手。」我的語調更緩慢輕淡。
三男一女先後舉起手來。
「好,喜愛殺手生涯的舉手。」
這次,沒半個人舉手,也就是說不喜歡過去也不喜歡現在的佔大多數,難怪這些殺手們需要心靈輔導,否定過去又否定現在,不就等於否定自己。
我稍為了解問題所在了,而那三男一女更是極需輔導的對象。
「請大家張開眼睛,來前面自取想要的飲料和食物。」我退到一邊,示意他們上前取用,這就是我提早十五分鐘到的原因,一般狀況下,吃東西可以讓人放鬆。
殺手們陸續上前,但有幾名坐著不動,我不強迫,只觀察他們的神色,全呈現警戒狀態。我想這幾名是比較不需要擔心的。
待殺手們挑選好回座,我也該拿出真本領了。
「殺手,是否和你們想像中的不同?」我忽然提問,正在吃喝的殺手們錯愕的停下動作,身周的氛團忽然改變。「每次都是搏命,執行過程困難重重,好不容易完成任務,卻忘不了死者的面容,才發現原來殺手也會有殺人的恐懼。」我加重聲音,敲擊他們殺手心靈脆弱的深處。
「怎麼可能忘得了?是殺人欸!」舉手覺得過去的生活美好多的女殺手,軟弱沮喪的出聲,兩眼直直的瞪向我。
我記得,她叫JK,略小的眼睛,瞪起人來還是挺有力的,可惜了她臉上自責的表情減弱不少威力。
「對,這就是重點,各位對殺人的定義顯然有很大的誤解。」我猛一拍桌,中氣十足,而後,又放軟語調。「殺人是不對的,殺人會下地獄,誰都無權奪走別人的生命,可是人是你們殺的嗎?」我勾起微笑。「是你們殺的嗎?」
有一瞬間,似乎所有人的動作都停止了,都在思考這個問題;無疑的,他們殺人,但人是他們殺的嗎?
沉默過後,終於有人激動的站起來。「我們只是收錢工作。」
「對,說得對,你們只是收錢工作,既然這樣,幹麼覺得良心不安,盡責工作有什麼不對?」我又問,一點一點逼近核心問題。
JK失控的大吼:「我根本不想盡責,殺手是什麼爛工作,我只能靠安眠藥睡覺。」她的黑眼圈果然很重。
絕大部份的殺手在聽見這番話的同時,不由自主的露出幾分認同,有些更低聲附合。
殺人的恐懼已經腐蝕他們的內心,再持續幹這行,遲早非死即傷,這更堅定我要治好他們心病的念頭。
「JK小姐,請問妳為什麼入殺手這行?」
JK回想起入行原因,臉上嫌惡的表情比她說起殺手工作時更嚴重十倍。
「我嫁了個要殺我詐領保領金還賭債的老公。」她從LV皮包拿出菸,點上,深深吸了一口。「我給過他機會,直到我差點被撞成殘廢,聽起來很像八點檔俗爛劇情讓人想大笑,但是這種被背叛的感覺,不是當事者根本不懂,我當殺手是為了學殺人技巧,用來殺他,殺所有背叛老婆的賤男人。」
「不過後來卻發現擺脫不了良心譴責,目標也不見得都是背叛老婆的丈夫。」我替她接了話,道出她心中永遠的痛。
她動作漂亮的彈彈菸灰,輕點頭,神色又黯淡下去。「我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覺,把這些事都忘記。」
「還有誰想說入行的原因,講出來會輕鬆點。」我環顧四下,看向不同的臉孔卻相同黯淡的神色,他們都有自己的故事,而故事中的某一點促使他們成為殺手,然後痛苦、掙扎、否定人生。
「我原本是送貨的。」一擊必殺搓著雙手,在回憶中一會兒笑得淒涼,一會兒咬牙切齒。「沒錢沒地位讓人看不起,老婆跟人跑了,又被老闆污賴偷貨,硬扣我半年的薪水,去理論,他就找黑道騷擾我爸媽,報警也沒屁用,我那時就想,黑道算三小,老子去幹殺手……」
「結果殺手沒想像中的風光,而且你根本不想殺人。」我一針見血指出他的心結,看他點頭如搗蒜的贊同。「還有誰想說?」
天上天下緩緩站起,啜飲杯中的酒。他算殺手中最鎮定的一個,臉孔長得不錯,稱得上英俊小生,只不過他成殺手的理由卻最不成理由。
「我本來也以為幹殺手挺風光,想殺誰就殺誰,哪知有殺手規章這鳥東西,沒雇主就不能殺人,我有天走在路上還被小混混恐嚇,真想嗆他我殺人無數,再錯斷他的脊骨,要不是怕違反規章得罪全殺手界,我哪會窩囊的被搶。」
「天上天下先生,以你的身手打贏小混混不是問題吧?」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殺手就只會殺和不殺,把對方扁一頓不就得了。
「拜託,我學的是『殺人術』,不是防身術,出手當然就要死人。」他不以為然的糾正我。
「是是。」我汗顏,身為應該要體恤民情、普渡眾生的心靈輔導師,我竟然忽略這麼重要的事,回家後必需好好檢討檢討,讓明天的自己更美好。
「幹殺手真的沒好處啊!」他又長噓短歎一番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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