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故事　第五輯

　　　◎十八、死路

　　　　　　　　　　　　　　　　　⊕潘文良

　　阿文小時候，總喜歡帶著草刀、背著水壺，獨自一個人去爬山、去探訪山的奧秘。
　　「發現」，則是阿文爬山的目的，也是爬山最大的樂趣——
發現山裡的某處，有一棵龍眼樹。
發現山裡的某處，有一網「美女瓜」（百香果）。
發現一處風景幽美的地方。
發現像大澡盆的岩石水坑。
發現老鷹的巢、發現猴子、發現蘭花……
　　山裡頭，有太多太多的事物，可以發現；有太多太多的樂趣，都讓阿文一個人「獨享」。
　　這可不是阿文「自私」，阿文也知道，先人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只是‥每次邀別人去「探險」，人家總是笑著說‥「你吃飽沒事幹啊？」
阿文也只好，獨自去爬山——獨自去享受那分，「發現」的「樂趣」了！
　
　　　　　　＊　　　　　　＊　　　　　　＊　　　　　　＊
　
　　昨夜夢裡——
　　晴空萬里、風和日麗，是個「登山的好日子」——
　　阿文又獨自帶著草刀、背著水壺，上山去了。
　　阿文從小就住在山上，對於山，總有一份特殊的情誼……
阿文最敬佩山了，敬佩山的雄偉、山的壯闊、山的堅定、山的沉著……
阿文也最喜歡山了，喜歡山的神秘、山的美麗、山的樂趣、山的寧靜……
山的一切，都深深地吸引著阿文——投入她的懷抱。
　　阿文也一直祈盼著‥
有一天，會有所「奇緣」，能發現一座「洞天福地」……
能夠遇到「神仙」，去拜師學藝——像「孫悟空」那樣，學得「七十二變」——
跳出三界、不受生死輪迴……
阿文也祈盼著‥有一天，糊里糊塗的，就走進「世外桃園」裡——
要是真能到世外桃源，阿文就打算不回來了……
　
　　阿文一邊走、一邊欣賞著‥山裡的一花、一樹、一草、一石……一路上，聆聽著悅耳的鳥鳴，所有的勞累，都交給吹過的風帶走，而只留下‥一片愉悅的心。
　　阿文走啊走的，從有路走到沒路，便用草刀——殺出一條路……好容易地，就爬到了山頂；休息了會兒，於是‥便找了棵最大、最高的樹，爬到樹梢上，拿出「超級小刀」來，刻名字。
　　　　——・——
　　可別在「樹幹」上刻呀！那會引起「公幹」——爬到樹梢上刻，恐怕也只有自己，才會知道！
　　阿文家鄉的山頂，有好多樹的樹梢上，都留著阿文的真跡——
　　　　潘文良到此一遊！　Ｘ年Ｘ月Ｘ日……
　　哪天，能爬到阿里山神木的梢上，刻下自己的名字，是阿文從小，一直掛心的願望呢！
　　　　——・——
　　阿文刻好了名字，收起小刀，不禁笑道‥「哈哈哈哈！我又征服了一座山、征服了一棵樹啦！」
　　阿文叫著，便坐到樹枝上，閉起眼睛，做了下深呼吸——打算欣賞一下風景。
　　站在山之巔、樹之梢，「看風景」，也是一大享受呢！那種‥「高高在上——一天之下、萬物之上」的快感，也只有「爬上來」的人，才能夠體會，其中樂趣，是難以形之筆墨、言之口舌的。
　　阿文睜開眼睛，放眼一看‥「哇……這這……這是哪裡啊？〔怎麼看不到‥大台北的『忙忙世界』？〕我怎會來到這裡呢？」
　　呈現在阿文眼前的，竟是‥一座又一座的山、一重又一重的山……
　　阿文又回頭看——仍然是‥一望無際、大大小小的山。阿文不禁叫道‥「不可能啊……我才走沒多久，怎麼會走進『深山』呢？〕真奇怪！」
　　阿文家附近的山，高度不過海拔三百公尺左右，怎麼爬，也離不開「台北市」——台北市，哪來如此群山崢嶸呢？這下，可把阿文搞糊塗了！
　　阿文愣了好會兒，不禁叫道‥「媽呀！〔難道‥真如阿田所說‥『阿文！你呀……山路走多了，會碰到——鬼！』我難道……真的碰到鬼了嗎？〕我的天啊……這下，我要『玩蛋』啦……」阿文不由得，心慌了起來，趕緊溜到地上，抓起草刀來——尋找那條「自己開的路」……哪知道‥竟然「不見」了……
　　阿文慌忙的，找了一大片，找得一身大汗淋漓，彷彿掉進水裡，剛爬起來一樣——結果也沒找到。
　　阿文急得都快哭了，不禁叫道‥「不行！不行！要『鎮靜』！〔這樣沒頭沒腦的亂闖，好像撞窗戶的蒼蠅一樣，哪能找到出路呢？〕休息一下吧！」阿文於是便做了幾下深呼吸，坐了下來，喝了杯茶，抬頭但見——
　　陽光，在枝頭閃耀，一片鳥語爭喧……
　　阿文不禁‥「呼……」的吐了口氣，心想‥〔沒想到我「竟然——迷路」了，山上的孩子，爬山迷路，真是笑話……又不是去逛大街，會迷失在「亂七八糟」的街頭……不過‥說也奇怪！為什麼我開的路，會不見呢？難道‥真的碰鬼了？為什麼‥我會……糊里糊塗的，就置身在這「山的世界」呢？耶……或許「奇緣」到了，也說不定，搞不好，等一下，我就會碰到神仙……搞不好，等一下，我就會走進「世外桃源」呢！〕阿文這麼一想，心情也就好多了，一下子，又燃起無比的希望與信心——重新站了起來，一邊欣賞風景、一邊走，走向不可預知的未來。
　　…………
　
　　阿文沒想到‥一走，竟然走到三更半夜，也沒有「奇遇」、也找不到「出路」……走得真是‥又餓、又渴、又累……走得兩隻腳，好像不是自己的，阿文還是一直向前走著，彷彿「行屍走肉」一般，走啊！走啊！竟然走到了天亮……直到兩腳，沉重得再也抬不起了，方才停了下來，倒到地上——癱瘓似的，動都不能動……眼皮沉重得再也睜不開，朦朦朧朧的，昏昏欲睡……卻有個聲音，在腦海裡響起‥〔不能睡啊……不能睡啊……不能睡啊……睡了，就起不來啦……快醒啊！快醒啊……不能睡……阿文！阿文！起來啊……阿文……起來啊……〕
　　…………
　　阿文也不知過了多久，頓覺‥有水滴撒在臉上，不禁稍稍仰起頭來，張開嘴巴，讓那水滴——落到嘴裡……
　　阿文一時得以滋潤，方才漸漸地，甦醒了過來，睜眼一看，但見——
　　葉尖上的露水，映著晨曦，一顆顆晶瑩剔透，一片銀光閃耀……
　　阿文突然想到‥〔人家都說‥「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我得「行到山窮處——坐看雲起時」啊！也許‥「山窮水盡疑無路——柳岸花明又一村」呢！〕阿文想了想，猛然朝上一看，只見——
　　天上的雲，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阿文好容易地，坐起身子，發覺自己，已經走到樹林邊了，忽見一條「黃土道路」（差不多三公尺寬），呈現在樹林邊。
　　阿文樂得忘了一切‥饑渴、勞累，一骨碌地，爬了起來，扶著樹木，走了過去——欣然踏上黃土道路，心想‥〔有路就可通到有人的地方，我就有救了……〕
　　阿文打起精神，猶如黃牛拖著重物，遇到斜坡一般——奮力地，向前走去……阿文走了許久，忽見路旁有塊石碑，被牽牛花的藤蔓給網沒了，卻依稀可以看到字。阿文一念心起，趕緊上前，撥開藤蔓，放眼一看，只見——
　　碑上鐫著‥「黃泉路」三個大字；下頭橫鐫著‥「鬼門關　此去二里」。
　　阿文看了，不禁叫道‥「是誰……在跟我『開玩笑』啊？『黃泉路』……啊！〔不好了……〕」阿文訝然回頭——果然‥來路已絕……
　　路的兩旁，已被烏漆如墨的黑暗，給包圍了……
　　阿文不禁痛然苦笑‥「呵呵哈哈哈哈……哈！俗話說‥『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黃泉路！我走上了黃泉路……」阿文欲哭無淚，不禁笑嘆道‥
「呵呵……
　什麼『天無絕人之路』？
　天無絕人之路，只是給了一條『死路』罷了……
　黃泉路——也是路啊！
　呵呵……」
阿文只得拾起腳步，向前走去——只覺得‥
　　一路陰風陣陣、怪聲連連、魅影重重……
　　阿文並不害怕，反而‥抬頭挺胸、理直氣壯的走著。阿文打算去找閻羅王「理論」，心裡叫著‥〔我怎麼可以死？這麼一小把年紀，就要來報到……長才未盡、壯志未酬……我怎麼可以死？怎麼這麼早，就要我來呢？一定是抓錯人了！「潘文良」——又不只是我一個人，叫潘文良；我知道的潘文良，有四、五個呢！一定是抓錯人了……真是可惡啊！〕
　　
　　阿文走了許久，果然遠遠地，就看到一座城——
　　城門上頭，有三個好大的字，寫著‥
　　　　鬼門關
　　阿文不禁笑道‥
「呵呵！人道‥『天下第一關——山海關。』
　那麼‥『人生最後一關，就是——鬼門關』嘍!?
　嘿嘿嘿！哈哈哈哈……」
阿文笑了一陣，便大搖大擺，有若「七爺八爺」似的，晃上前去——
　　阿文走到城門前，三十公尺處，忽見——
　　一個鬼魂，飄然而至，擋在面前。
　　阿文也不害怕，仔細一看——挺面熟的，好像在哪見過，方才想問，卻見——
　　鬼魂舉起枴杖，打了過來——
　　阿文趕忙往後跳了一步——
　　鬼魂竟開口罵道‥「戇囡仔哩咧！你來遮創啥!?」　（傻孩子呀！你來這幹什麼？）
　　阿文叫道‥「我來……觀光啦！」　（我要來……觀光啦！）
　　鬼魂又叫道‥「亂來！遮無好佚佗，趕緊轉去！」鬼魂叫著，又舉起枴杖，要打阿文屁股，一邊叫道‥「轉去！轉去！緊轉去！」
　　阿文向一旁閃開，沒被打著，只好轉身就跑——突然‥被一股吸力，吸了上去。
　　阿文嚇得‥「啊……」的尖叫了起來……
　　結果‥阿文竟然「嚇醒」了。
　　阿文不禁叫道‥「真可惜！被趕了回來……不然的話，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有趣……恐怖的事呢！但願以後，還有機會，能到『地獄』去……觀光！」
　　　　　　　　　　　　　　　　　　　　　　　　　　　　——全文完。
　
　　　　　　　　　　　　　　　　　　　　　　2002.06.24.一　三校
　　　　　　　　　　　　　　　　　　　　　　2020.09.03.四　修校
■臺語註解
【戇囡仔】ㆣㆲ└　ㄍㄧㄣ　ㄚˋ　gong7~3 kin2~1 a2
　⊕傻孩子。老輩對自己孩子的愛稱。
【來遮】ㄌㄞ├　ㄐㄧㄚ　lai5~7 tsia1
　⊕來此、來這、來這裡。
【創啥】ㄘㆲˋ　ㄒㄧㆩㆷ　tshong3~2 siannh4
　⊕幹啥、做啥。
【佚佗】ㄑㄧ'ㆵ　ㄊㄜˊ(漳)∥ㄊㄧ'ㆵ　ㄊㄜˊ(泉)
　　　　tshit4~8 thor5(漳)∥thit4~8 thor5(泉)
　①遊玩、旅遊、遊蕩；玩耍、遊戲、嬉戲。
　②好玩的。
　③玩弄。　{按}或寫作「佚陶、𨑨迌」。
【緊轉去】ㄍㄧㄣ　ㄉㄨㆪˋ　ㄎㄧ˙(漳)∥
　　　　　ㄍㄧㄣ　ㄉㆭˋ　ㄎㄨ˙(泉)
　　　　　kin2~1 tuinn2 khi3~0(漳)∥kin2~1 tng2 khu3~0(泉)
　⊕快回去、趕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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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整修，首舖於「新聞台」。
◎潘文良《死路》。2020.09.03.四　00:14:28
　http://mypaper.pchome.com.tw/avun01/post/1380401916
※本文佈告於臉書。2020.09.03.四　00:17:00
　https://www.facebook.com/avun.pan/posts/298511449160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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