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看到我介紹屏東高樹鄉的餐廳,問我為什麼會到那裡去。他說他連高樹鄉都沒聽過呢。還有人問我說,你是路過的啊?那麼巧就找到好餐廳。
朋友忘了我的專業是吃飯呢,我是個吃飯工作者,為了吃飯南征北討,不過我不是很想招搖,所以不好意思一直說我又去了那裡那裡的。其實私下我還滿認真的,不遺餘力到處去找吃的呢。
到高樹鄉的新真珍是拜託食材達人徐仲帶我去的,我一直央求他帶我下鄉去看看他的小農朋友。徐仲多年來在全台到處找好的食材,剛開始我參加過幾場他舉辦的食材品嘗會,後來和他熟了,在他到義大利慢食學校唸書的時候,就常通MSN,他那時候一直搞不清楚我的年紀,還鼓勵我也到慢食學校唸個學位。雖然說我這年紀去唸書也沒什麼大不了,太多有毅力的人也都在我這把年紀,或是更老一點還去唸書,但是我可不是那麼有決心的人,就請他饒了我。
其實最早和徐仲之間還鬧過一個笑話,我不知他還記不記得。有一回我在MSN上標示「兒子畢業展」,徐仲突然問我,你兒子表演什麼?我說他唸的是服裝設計,他嚇了一跳說,不是小學畢業展啊?我大笑啊。真是不好意思說這個笑話,但是我很想表示我看起來很年輕,讓他誤認我兒子才十二歲。
反正後來徐仲和我就變得很熟了,我和他媽媽年紀差不多,他常常帶媽媽到處跑,他的書也是媽媽主編的,在圈子裡大家都熟,我和他媽媽也常有話聊,畢竟我們才是真的同輩人。
大約是去年某一天吧,徐仲終於找了一個日子帶我去高雄和屏東拜訪小農。我們到一個賣自然食材的雜貨店,向老板借了一輛車就往屏東去,一路上我就一直嚷著要去吃東西,我說徐仲你一定要帶我去吃那種當地人吃的,那些農夫會去的小吃店,我不要去大餐廳噢。徐仲說,那就去當年逯耀東教授去過的那間客家菜好了。聽到了是逯耀東教授去過的,怎麼樣也一定是要去瞧瞧的,但徐仲說,逯耀東去那裡目的可是去吃田鼠的,我雖然什麼都吃,但對於這種奇珍異獸興趣不大,所以心想就吃別的吧。
說到逯耀東教授,我也有另一件事要說。逯耀東教授寫飲食和唐魯孫先生都是第一人,一直是我崇拜的對象,尤其逯教授對於牛肉好像情有獨衷,在他生前,我有幾次透過朋友冒昧的想邀請他來我家吃飯,吃吃看我燉的牛肉,但是卻一直沒有約成,後來突然聽到他過逝的消息,覺得好遺憾沒請過他吃飯。因為我有自信我的紅燒牛肉他一定愛吃。
話說回頭。從高雄市區開車到高樹,其實很近,大約四十分鐘就到了。一路上我好擔心那間小餐館沒有開門,徐仲說還有備案啦,我想我對高樹雖然很陌生,但離美濃很近,好歹到美濃我就有做功課,知道幾家好吃的店。說著說著,車子已經開到了店門口。這家新真珍在一幢兩層樓房裡,老實說店面比我想像中大許多。老板就坐在餐廳前面泡茶區,廚房則在相連的另外一間。
台灣鄉下人每天不泡上幾壼茶大概睡不著吧,不論是廟前面、稻埕裡、公園內、商店、市場、警察局、鎮公所好像無時不刻都有人在泡茶,喝了茶就四海之內皆兄弟,有話好說。
我們走進門去,老板娘過來打招呼,問我要吃什麼,我說就你們最出名的招牌菜啊,老板娘就說蘿蔔粄啊,花生豆腐…,老板過來很得意指著牆上泛黃的剪報說,你看,逯耀東教授來這裡吃過,他吃了田鼠肉。
那天我跑進廚房去偷看,第一次見識到蘿蔔粄的做法,原來是將蘿蔔切成條狀,和一點蝦米及蔥花用麵糊抓一下,下油鍋炸,看起來很像炸薯條呢。我問老板娘麵糊怎麼做,她說就是蛋和麵粉及一點鹽調味啊。炸成好幾大片的薯餅,沾著一些辣椒醬油就這麼吃了,真是又香又甜,其中夾雜著一點點蝦米,帶點鹹剛好提味,好吃到不行。我吃得比徐仲還多,管它的,我是伯母啊。
那天我們吃完去拜訪了幾位小農,都是好認真的人啊,徐仲還順便幫台北的餐廳找食材。朋友們常笑徐仲說他的名字取對了,最大的工作就是仲介,介紹那些小農個體戶生產的農作物或自然養殖畜牧業者的豬肉、雞鴨和海鮮等等產品,讓他們可以直接銷售給餐廳或是契種合作。朋友說徐仲是另類青果合作社,徐仲說,我可一毛錢也沒賺啊,他有時自稱小仲。還好,他背後有支持他無償工作的父母。
吃了新真珍之後回家第二天就學著做給家人吃,大獲成功,接著毫不客氣的在宴客時就端出了這道菜,通常很快的就盤底朝天。可是吃著吃著,自己不滿意起來,覺得好像少了一味,怎麼就沒新真珍做得好吃?
今年夏天的時候,因為剛好又有個行程要到高樹鄉,主要是和一群人要去參觀辜嚴倬雲女士創辦的「種子植物園」,那是一個專門收集熱帶植物的保種中心,僅供學術研究,並不對外開放。我剛好有機會跟著進去參觀,為了貢献一點心力,也就要負責安排這群人的午餐。
事實上在和育種中心聯絡的時候,中心的研究員就告訴我們,高樹鄉沒有什麼大餐廳,週末很多店家也不開門,你們最好先在其他地方吃過午餐再進來。我聽到這話,心裡暗想,你們做植物研究的學者沒時間研究好吃的,吃飯的事就不用你們操心啦,找好吃的可是我的工作哩。
那天一行十多人搭乘遊覽車到了高樹鄉,左轉右轉終於又到了新真珍。同行的人莫不稱奇,佩服我在這麼鄉下的地方還能找到好吃的餐廳,我當然洋洋得意。好在新真珍也真的厲害,做出了一桌子的客家菜,大多是家常菜,客家炸丸子、客家封肉和冬瓜、豬腳樹豆湯等等,真的是好吃卻不油膩,而當天最叫座的仍是蘿蔔粄。
我再復習一遍這蘿蔔粄,真真真的太好吃了,和我在家裡做的就是不一樣,真的好吃一百倍。我不知道老板娘在麵糊裡加了什麼,我想單是他調麵糊的功力和炸蘿蔔的功力,就是不一樣,一會兒大火一會兒小火,油溫和時間決定了美味的關鑑,這可能是十年功力吧,我才炸過幾回,真的就是不及格。
那天心滿意足的吃了一大頓客家菜,同行人不少在國外居住了數十年,從未吃過那麼地道的客家菜,覺得真是開了眼界。餐後老板拉了一段二胡,同行人之中也有二胡高手,不過那天趕著去保種中心,沒有時間請兩位嘎一下。
那天拜訪完保種中心,車子直殺台南,雖然沒有人喊肚子餓,但是仍然先到了台南的裕成水果店,大家狠吃了一頓水果和刨冰,接著又去夜市,當然啦,那又是另一段行程了。只是回台北之後,我有點不敢再做蘿蔔粄請人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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