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甕頭春

文：Hai Ting（Seia）

 

隔壁家的姨子為那女孩釀了一黑甕子的酒，上品初釀清，粗糠小米發酵的純原汁水，香的樹上多是想偷酒的猴兒盪著樹椏幹子吱吱怪叫，向那女孩忙是勾手討著果子討著米酒汁。女孩見猴子饞酒的模樣甚是可愛滑稽開心的在笑，細密齊小白晃的貝齒，淺淺的酒窩，笑得像春天初熟的桃子，乾淨野甜的皮膚上有東風撲撲刷上天真的腮紅，好個爛熟純青的美，細密滑順的寒毛觸手服貼軟嫩，彈性地果子下是香冽甘甜爛碎的汁破果肉。而那些調皮的猴兒被那女孩的笑給吸引過去，舉手投足上下亂跳，那姨子看了也沒管，只自顧自地做酒，並告訴那女孩，這黑甕子要嫁人了才可以開甕。那年春天女孩才十九歲多。

 

「那甕頭怎地這生圓扁？瓶身又甚肥膩？裝得下多少酒？」那女孩坐在姨子身邊，研究著那扁口圓身的陶瓷黑甕子。

 

那姨子溫順，教育水平顯然不大高，這古物大有來頭，但她嗑巴著也說不出個甚麼學問來，她只是專心一意的舖糠加酒水，重複動作。想著想著才開口道：「這是以前人流傳下來祝福的古法子，叫『甕頭春』。」

 

「像『女兒紅』嗎？」女孩兒用手梳著髮量多而烏溜的長黑髮，綁著麻花辮子。用細紅繩繫著髮尾。

 

「各地方說法不一樣罷了。」那姨子手法純熟，十幾分鐘整醰酒已經釀成。

 

「倩姨，我過些日子要到台北讀大學了。」葉歡綰像是突然想起自己還沒跟這個向來疼自己的姨子道別過隨口說話。只見那孤家寡人獨居甚久膝下無子嗣的倩姨渾身一震，訥訥開口道：「很好，綰綰有出息了，以後記得倩姨，記得孝順父母。」

 

「會的，一定會的。」倩姨壓抑心疼的酸楚感染了尚不懂人事的葉歡綰，她不懂她明明麻木卻為何眼眶泛淚，點了點頭。

 

「台北人心眼多，別聽了甜言蜜語就跟著壞男人。找個老實可靠疼妳的，事事護著妳。倩姨也沒甚麼經驗，但女孩要懂事了才不要被騙才會幸福，捉緊心尖子，人放頂真些。」倩姨用帕子擦了擦手，碰了碰葉歡綰的肩膀，對女兒般的憐惜。

 

「倩姨，我去了台北，妳一個人能上醫院嗎？」葉歡綰大眼中還有點殘淚，糊濕了長長的睫毛，閃亮閃亮地。

 

「行地，妳歐生弟弟會陪倩姨。妳放心。」倩姨說的是葉歡綰才七歲的弟弟葉歐生，倩姨說著說著一把抱著大黑酒甕子準備進門。

 

「歐生才七歲。」葉歡綰跟著倩姨的腳步進門。

 

「不用替倩姨擔心這個，就算看不懂字，倩姨還能動呢。」雖說自己也沒底氣，倩姨還是安撫似的對葉歡綰擺擺手說道。窗外應時的下起午後梅雨，春雷陣陣，老天轟隆轟隆盡責的潑著雨水，雨打在屋簷上叮鈴咚隆像擊鍾，屋外的猴子躲雨去的霎時一哄而散。葉歡綰一直坐在椅子上等雨停，倩姨安靜的扭開廣播機，是唱戲台，不知是播哪一齣？葉歡綰沒說話，只是發楞的一直在心底數著雨聲，然後數亂了又從頭數

 

葉歡綰後來只記得那天的悶濕黏膩，甚麼都是家鄉事，春末入夏後沒多久，她帶著滿滿的憧憬一個人捏著車票，坐火車上了台北。

 

她漸漸忘了倩姨和歐生，父母親的樣貌也逐次變得遙遠，她開始長了台北人的心。

 

然後她跟個比她大幾歲的學長交往了七年，在結婚前夕被甩，情傷的葉歡綰全心投入工作。遇見了個才十九歲的晚輩，她對葉歡綰說她喜歡上部門主任，瞬間她突然明白了那日釀甕頭清她跟倩姨說話時掉淚的自己。

 

忽然感傷起來葉歡綰也不明白自己該對女孩說甚麼，只是重複著倩姨的話道：「很好，找個老實可靠疼妳的，事事護著妳。姊姊也沒甚麼經驗，但女孩要懂事了才不要被騙才會幸福，捉緊心尖子，人放頂真些。」

 

「姐姐，我跟部門主任告白會成嗎？」那晚輩緊張的絞著手指。

 

「會的，一定會的。」葉歡綰摸了摸晚輩的肩膀點點頭。

 

「姐姐，我會幸福嗎？」說著說著那晚輩眼淚流了下來。

 

「會的，一定會的，等妳結婚了，姐姐開甕頭春請妳喝。」葉歡綰想起倩姨，想起歐生，這些日子在台北真是夠了。她想回家。

 

「甚麼是甕頭春？」那晚輩止不住眼淚一直哭。

 

「這是以前人流傳下來祝福的古法子，叫『甕頭春』。」她憐惜得看著對方那絕美的眼淚解釋道。

依稀是那個綁著雙麻花辮的女孩坐在屋裡等雨停的畫面，細密齊小白晃的貝齒，淺淺的酒窩，笑得像春天初熟的桃子，乾淨野甜的皮膚上有東風撲撲刷上天真的腮紅，好個爛熟純青的美。

20231201.